第12章

◎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

傅見微寫着作業,聽教室後面傳來響動,回頭見是薄耘和荊榮在打鬧,就沒去拉架,只是好奇又關切地看着,然後聽到了他倆的對話。

傅見微愣了愣。

他在此前沒見過“gay”這個單詞,也不知道“彎了”是什麽意思,但荊榮說了“喜歡男的”四個字,又做了那一系列舉動,傅見微結合上下,猜出來了。

傅見微知道同性戀,村裏有過這事兒。倆男的,一個三十多,單身,一個五十多,結了婚,有兒有女。五十多的那個,家在他叔房子後面,只隔了倆院子。

三十那個是村裏出名的“娘娘腔”;五十那個倒是都說“老實”,外貌一看就“憨厚”。但長久以來村民們倒也沒把“娘娘腔”往同性戀上面想。

被人撞破的時候,這倆正在玉米地裏做惡心的事情。

一開始,是五十那人的老婆察覺出端倪,但她誤以為老公是和村裏的寡婦有染,偷偷跟去捉奸。

誰料一盆狗血潑下去,跳出來的除了她老公,只有另一個男的。

這事兒在村裏沸沸揚揚,甚至還傳到了臨近的村裏鄉裏。大家像過年一樣熱火朝天地議論,眼神和語氣裏既好奇又鄙夷。

很多小孩兒在家長的默許下到“娘娘腔”的家門口吐口水、大小便。

“老實人”倒好,他老婆向來彪悍,村裏人不敢惹,而且他老婆到處跟人解釋,說他是被“娘娘腔”勾引的,只怪“娘娘腔”。

大家一尋思,這很有道理。

有一天,傅見微進山裏割豬草,忽然聽到微弱的呻|吟聲,吓了一跳,往回剛跑兩步,聽到那聲音很輕地叫自己名字,有點兒耳熟。他停下腳步,猶豫一陣,雙手攥緊竹筐肩帶,小心翼翼地過去探頭一看,竟然是“娘娘腔”。

“娘娘腔”好像是被打了一頓,鼻青臉腫地倒在溝裏,頭上身上都是血。

傅見微不知道他怎麽會認識自己,明明之前沒接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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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出了傅見微的疑惑,虛弱地解釋:“我和你算是表遠親,你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

村裏誰跟誰沾親帶故都不奇怪,傅見微“哦”了一聲。

但總之,這情況傅見微就不能當沒看見了。他只好幫忙去“娘娘腔”家裏拿了些藥物來,入夜了再偷偷地把人扶回去。

沒多久,“娘娘腔”離開了村裏。

傅見微聽叔嬸在院裏興致勃勃地議論“娘娘腔”是不是去大城市裏賣屁股了。

說着說着,叔叔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我聽說,那變态以前就在咱村裏賣,好些人搞過他。”

嬸嬸嫌棄地“噫”了一聲,立刻又好奇地問:“還有誰啊?”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有。”叔叔說,“誰還說出來啊?不惡心啊?啧啧。”

嬸嬸搖搖頭:“想想都變态,男的跟男的……多賤啊。”

“誰不說啊,”叔叔咧着嘴說,“我以前就看他不順眼,操,沒事兒就往我身上蹭,我當時就覺得惡心,但沒多想,現在想想,我操……”

嬸嬸問:“你說他圖啥?”

叔叔說:“我聽說,同性戀就是病,屁股癢,非得被男人那啥。”

嬸嬸感慨:“這麽變态啊?”

“本來就是變态啊,下賤。”叔叔說着,狠狠一口痰呸在地上。

……

傅見微從記憶中回過神來,沒多想,轉過頭正要繼續寫作業,卻對上了葉九月看着自己的微妙目光。他怔了下,問:“怎麽了?”

“沒事。”葉九月收回目光,繼續寫作業。

傅見微卻直覺他有事,正想追問,商理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葉九月,傅見微,你倆真的好愛學習啊!又在寫作業啦!”

“……”

傅見微讨厭商理,裝作沒聽見,低頭算題。

以前他在村裏讀書時也有這種同學,沒事找事的酸雞。

——“酸雞”一詞是傅見微從薄耘那兒學來的。有天他和薄耘在操場散步,遇到鮑桧了,鮑桧嘲笑他倆每天黏唧唧不正常,薄耘罵他是沒好朋友的酸雞。

傅見微是年級三十一,而商理上次考了年級二十七,所以他主要針對的是葉九月。雖然葉九月也裝聾,但商理不依不饒,繼續嚷嚷:“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太刻苦了吧,這樣我們怎麽考得過啊?”

葉九月的筆尖停止劃動,他擡頭看着商理,懇切地問:“所以,你不寫作業的嗎?”

商理說:“我都放學後寫,哪兒像你啊,課間都在寫作業,真勤奮。”

葉九月沉默片刻,輕輕地嘆了聲氣,然後慢吞吞地說:“你說得對極了,我智商低,不得不笨鳥先飛,靠勤補拙,課間寫作業,放學後請三千塊錢一個小時的家教。不像你,那麽聰明,不需要額外學習,就可以考到好成績,好厲害哦,我超級羨慕的。”

坐在附近的幾個同學聽見了,捂着嘴瘋狂憋笑。

凡是能進這個班的學生,成績都不錯,絕大多數都有暗中競争的意識,這很正常,但商理成天為這個酸人,就非常讨嫌,有這空閑多刷幾張卷子把自己分數提上去不香嗎?

完全沒想過娘兒們唧唧的葉九月竟然會當衆回怼,商理黑了臉,正要找補,身後傳來“噗哈哈哈哈”的一陣笑。

商理頓時瞪起兩只泡眼,扭頭看去,本想吵兩句,但看清了對方是誰後,火速蔫了。

笑的人叫隋冬,據說爸爸是市長,媽媽是區法院院長。他初中跟着就任在教育大省的爸爸在那邊上學,今年他爸調過來,他就報了本市一中。

隋冬本人也很厲害,長得帥,個子高,成績好(上次小考年級第二名),運動棒,性格開朗,待人随和,在女生和男生裏都很受歡迎。

這個背景太硬,商理不敢酸,只能悻悻然回自己座位去了。

隋冬嘴角挂着笑,瞥了眼商理的背影,眼中的輕蔑一閃即逝,轉瞬就恢複了爽朗,彎腰撿起一塊橡皮,放到葉九月桌上:“是你的吧?”

“嗯,謝謝。”葉九月仰頭看着他。

“舉手之勞。”隋冬笑着問,“你真請三千塊錢一個小時的家教啊?”

葉九月說:“假的。”

“笑死,我就說肯定是假的,誰傻逼誰信。”隋冬随手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葉九月身邊,胳膊搭在他桌上,上半身前傾湊近,說,“我爸讓我多跟你交流交流學習心得,不介意吧?哈哈哈。”

葉九月很仔細地看了他臉一會兒,才說:“嗯。”

“哎,你不會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吧?”隋冬笑着問,“我要不要做個自我介紹?”

“不用。”葉九月說。

隋冬高興道:“你知道我啊?”

“你這麽突出,又是同班,很難不知道的。”葉九月認真地說。

隋冬哈哈哈地笑了半天。

……

雖說荊榮确實欠揍,但揍完之後,薄耘仔細回想,微妙起來。

荊榮正聽着課,突然同桌薄耘把筆記本推過來,他低頭一看,上面寫着一句話:真有人說我和小傅是gay?

荊榮:“……”

薄耘等了半分鐘,見荊榮又看黑板去了,不耐煩地用手肘戳了他兩下,沖本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開麥”交流。

荊榮無奈地提起筆:我想做一個好人,認真聽課,而且這內容要被老師發現,怎麽說?

操,是這個道理。失策了。

薄耘趕緊把上面那行字塗黑,裝作無事發生。

但他心裏一直在想這件事兒,整節課沒聽進去。

對薄耘而言,幸而下節是體育課;對體育老師說了自由活動後本想快快樂樂揮灑青春汗水打球卻被薄耘蠻橫不講理地拖去器材室談心的荊榮而言,就很不幸了。

“真有人那麽說?”薄耘皺着眉頭問。

“都是開玩笑的啊,你還當真了?”荊榮說。

薄耘狠狠道:“無風不起浪!”

“我怎麽覺得你這話用得怪怪的……真就開玩笑的,逗你玩兒呢。”

薄耘提高音量質疑:“鮑桧那傻叉也逗我玩兒?”

“啊?”

“他都這麽說好幾次了!”薄耘罵道,“他有病吧!”

荊榮一下子不知道怎麽接這話了。

薄耘cue他:“說話啊!你不說話什麽意思?”

“行吧,我說……”我說個蛋啊?荊榮舔了舔嘴唇,猶豫了一下,試探道,“怎麽說呢……哥,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敵方友方都覺得你跟小傅過于親密的話,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倆确實過于親密了點?”

“沒有。”薄耘果斷否認。

“……哦,你說沒有就沒有吧。”荊榮說。

薄耘瞪他:“什麽意思啊?不服氣啊?”

卧槽!荊榮簡直無語:“沒,沒不服氣。”

薄耘不滿地看他一陣,悻悻然說:“什麽亂七八糟,吃飽了撐的。我跟小傅就是朋友,你們是不知道他以前過得多慘,特可憐。你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好多了,剛開始那就跟那什麽……三毛流浪記你還記得嗎?就、就那麽慘。”

荊榮敷衍地連連道:“哦哦,記得,哇那真慘啊。”

薄耘撇撇嘴,擰着眉頭說:“別再讓我聽到那個,無不無聊。”

只是荊榮開開玩笑就罷了,主要是鮑桧那邊也這麽說,薄耘就很不爽。鮑桧那夥人不是說說笑笑就完事兒的,如果惡意鬧大,肯定有麻煩。他倒不怕,可小傅不一定承受得住。

荊榮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吧,這事兒你跟我說也沒用啊。我頂多就是跟幾個玩得好的說別開這玩笑了,難道你讓我也跟鮑桧他們說啊?他們也不聽我的啊,等下這麽一說,他們更來勁兒了。”

薄耘眉頭皺緊了,問:“那怎麽辦?”

“不是,你認真的啊?”荊榮問。

“廢話,不然我跟你擱這兒這兒啊?”薄耘給他一個白眼。

荊榮可說是十分之無力了,半天才說:“我服了你……你不想讓人說這話,別跟小傅那麽親密不就行了?不然眼睛和嘴都長別人臉上,別人要講你怎麽辦?”

“你這等于說廢話,”薄耘說,“你意思是讓我不管他了?”

“哈?”荊榮費解地問,“你怎麽理解出這層意思的?不是,你到底要怎麽‘管他’啊?每天送早飯,跟他一起吃午飯,吃完去操場溜圈兒,放學他看你打球,中場休息你就過去找他喝水聊天?我的媽呀,哥,王進跟他女朋友都不這樣啊!”

薄耘深感被冒犯:“我可沒跟傅見微親過嘴!”

荊榮大為震驚:“你還想跟他親嘴?!”

“我操|你有病吧!老子的意思是說王進跟他女朋友親嘴了!我和傅見微可沒親過!”薄耘要瘋了,恨不能粉身碎骨以證清白!

荊榮也要瘋了:“你跟人家談戀愛的小情侶比什麽啊?!”

薄耘:“操|你先說的!”

荊榮:“操|我說什麽了?!”

器材室裏安靜下來,令人窒息的安靜。

過了會兒,薄耘重重地吐出口濁氣,狠狠一拍跳馬箱上的墊子:“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麽了?”荊榮說。

薄耘說:“我知道你們都有毛病,無聊。”

“……行,行,我有毛病,我無聊。”荊榮敷衍地點頭。

薄耘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那我要怎麽辦?我都說了管他讀書。”

蹲在地上的荊榮使勁兒搓了自己的臉一把,擡頭看着薄耘:“你什麽都不用幹,懂嗎,什麽都不用幹,意思不是讓你保持現狀,是讓你不要給他送早飯,不要跟他一起吃中飯,不要跟他吃完飯溜圈,不要帶他去看我們打籃球了,你管他讀書,你就他需要繳什麽費用繳不上的時候,你給他繳了,就行了,好嗎?他是個高中生了,不是小學生,也不是智障,他跟你同齡,你他媽的竟然還給他系鞋帶!哥,你聽明白了嗎?沒有一個直男會給他的好朋友或者助學對象系鞋帶!”

荊榮本來不想把話說到這份上,但一時激動,說禿嚕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站起身來,按住薄耘的肩膀使勁兒搖,“你清醒一點吧!朋友!我忍好久了!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嗎?!你不知道!我告兒你,沒有直男會在吃飯的時候給另一個男人剝蝦挑小米椒!沒有!鮑桧是個傻叉,但他不是瞎子!你什麽都能怪他,就這件事真怪不了他!”

“……”

室內又安靜了很久。

直到薄耘出聲喃喃:“我只是當他是弟弟,看他可憐。我覺得可能是這樣的,我拿他當妹妹了,我以前看梅箜照顧他妹是這樣的。”

荊榮緩緩閉上雙眼:“哥,梅箜他妹才三歲……”

“……哦。”薄耘悻悻然道,“忘了呗……三歲了不起啊?行了,我知道了,這不沒經驗嗎,你又不早說,不提醒我。”

荊榮欲言又止,把“我說過一萬遍,你讓我閉嘴了八萬遍”吞回去。不就是大冤種嗎,他當了!

“行吧,以後我就知道了,不搞那些花裏胡哨了。”薄耘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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