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六當家
午睡起來有些懶,他喝了杯茶提神,打算同前一日那樣找本書看。才走出卧房,就有人來報,說六當家來訪,已經在書房等了好一陣了。
沈夷吃了一驚。六當家?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他心裏驟然有些緊張,暗暗吸口氣穩住自己,便随着喽啰轉過木櫃來到書房。
桌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他一見到沈夷就立刻站起,恭恭敬敬向他行了個禮:“大嫂。”
沈夷看他大約十六七歲年紀,長相清俊,斯斯文文的,心中頓生好感。可這一聲“大嫂”聽起來實在刺耳,不由臉色微微一沉,沒有答話。
少年見他臉色不悅,不由怔了怔,想了一想後,又改口說:“沈先生。”
沈夷臉色這才緩和下來。卻又一時陷入無措——若是他自己家裏,肯定要招呼客人坐下,可在這山寨裏,他這身份難以啓齒,還真辦不到以東道主自居。
少年恭恭敬敬随着他站了一會兒,似乎看出他的為難,于是自己輕輕坐下了:“沈先生好,冒昧打擾了。”
沈夷也才随着坐下,有些驚奇地看向他,心中難以置信:“你是……六當家?”
少年似乎對“六當家”這一稱呼有些不好意思,答道:“我姓吳,吳庭舟,是大哥收的六弟……沈先生可叫我六弟。”
沈夷從未認為自己加入了山寨,當然不肯稱他六弟,但看他斯文誠懇,也不好不理不睬,只說:“……你名字,聽着很悅耳,我稱你名字吧。”
不料少年頓時露出歡喜的神情,眼睛發亮:“是我老師取的!先生也喜歡這個名字嗎?”他剛才規矩文靜,現在卻興奮無比,仿佛一個得到極大獎勵的小孩子。
沈夷倒是一愣,不知他為什麽這樣激動……還有,名字是老師取的?
少年猶自興奮地解釋:“這個‘舟’字,是出自‘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老師說,願我這葉小舟,能在廣闊天地裏,迎風遠航……”
“的确取得好,”沈夷懷着些好奇,接着問,“這麽說,你的老師和你父母是老朋友,所以才專程請他給你取名?”
吳庭舟笑容卻一下子就不見了,眼睛裏的光也漸漸黯下去,搖搖頭:“不是。”
沈夷更覺得疑惑,看他神色異常,猜想其中恐怕沒有什麽好事,便也不好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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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庭舟沉默了片刻,想起來意,于是又恭恭敬敬對沈夷開口:“對了沈先生,我聽說你在芙縣正忙着要辦一所新學校,是麽?”
沈夷沒想到他問這個,微微一怔後不假思索地就回答:“是!縣裏學校少,适齡兒童不能及時入學,這是大問題!啓蒙教育最最要緊,好好的孩子不讀書,別說沒有遠見卓識,就連寫個字、讀封信都做不到,豈不是睜眼瞎麽?尤其是貧寒家庭的孩童,我知道,他們父母顧着生計……填飽肚子固然要緊,可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将來怎麽和人打交道?又怎麽更上一層樓?恐怕是貧寒之後益加貧寒,就此往複……”
他為這件事着急,心中的看法也存了許久,一經提起,忍不住越說越激動,可講到這裏,他忽然打住了——不對,這位六當家為什麽會問起芙縣辦學的事?
他遲疑着,看向吳庭舟。吳庭舟神情專注,一直在認真聆聽,并且點頭贊同,這時見他打住,便不解地開口:“沈先生,怎麽了?”
沈夷稍作猶豫,仍是問出了口:“你問芙縣辦學的事,是要……”
“哦,”吳庭舟一笑,“正是向沈先生探讨教育的事啊!我的老師也是學校裏的先生,他老人家也總挂記着辦學的事……正如您所說的,啓蒙教育極為重要,孩童初次入學,一定要打好基礎。”說着他拿出幾本書來,排開在桌面上,“大……沈先生,您來看看?”
沈夷一看,原來是小學課本,樣式、厚薄各不相同。
“這一本是縣裏培德小學正在用的,”吳庭舟指了指,又推過另兩本,“這個是省城裏學校用的,還有這個,是從省外買回的……”
沈夷之前也為新學校的用書犯愁,還沒定得下來,此時不禁心中驚喜,連忙拿過書來對照翻閱。
吳庭舟對這些課本顯然頗有了解,向沈夷說起它們各自的特色和傾向,彼此又有哪些區別,兩人邊看邊談,十分投機。
談得興奮,沈夷感到有些口渴,這才猛然發覺吳庭舟來了這麽久,水都沒有得喝一口,于是也顧不上東道主不東道主了,拿起茶壺倒了一杯遞給他。“來。”
吳庭舟連忙站起來禮貌地接過,“謝謝大……沈先生。”
他接了茶,卻不先喝,而是放下了,拿起茶壺也為沈夷斟了一杯,要等他喝了自己才喝,活脫脫像是一位侍奉在老師身邊的學生。
沈夷更加驚訝疑惑——這孩子禮數周全,身上一點草莽之氣都沒有,聽他話裏他也有父母師長,怎麽會到山上來,做一個山賊的六當家?
剛才一番聊談,他對吳庭舟相當喜歡,于是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問:“看你才十幾歲的小孩子,怎麽不繼續讀書,反而到這裏來與山賊為伍?你父母親和老師難道也同意嗎?”
面對這番質問一般的話,吳庭舟垂下目光,又是那副黯然的模樣,“老師……已經不在了。”
他悲傷黯然的神色令沈夷心中隐隐發澀,随即輕聲說:“節哀順變吧。”繼而又想到,他的老師在與不在與落草為寇又有什麽關系?難道老師不在,他就可以去做山賊了嗎?……還有父母,父母也不攔着?
吳庭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了一下,重新歸座,“我離開父母家,是七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