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裏,已經打掉了三艘敵機。
這場戰鬥結束得非常快。也許只過了七八分鐘,巨石帶周圍已經滿是漂浮的殘骸。而穆弦他們一共六艘飛機(包括露娜那三艘傷痕累累的戰機),迅速結成尖楔形隊列,掉頭朝我們駛來。
“指揮官,我們立刻離開這裏。我怕其他追兵趕上來。”露娜的聲音已經鎮定下來。
“啓動超光速引擎。”我聽到他淡淡的聲音說。
“是。”衆人齊聲答道,聽得出他們語氣中的尊敬和激動。
“還有兩分鐘執行跳躍。”阿道普說。
我看着他們遠遠駛過來,只怕駛到跟前時,我們已經跳躍走了。我踟蹰了一下,低聲喊道:“穆弦。”
頻道裏一下子全安靜下來。
穆弦柔和的聲音響起:“嗯,我在。”
我說:“我……”
我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一陣急促的雷達警報聲,突然響徹頭盔,壓過了我本就很低的聲音。于此同時,我擡起頭,看到正前方,穆弦他們駛向我們的航道上,一團團白光如同平地炸起的閃電,轉瞬即逝。
我呼吸一滞——那是……超光速跳躍?誰跳躍來了?
“雇傭軍!”阿道普失聲喊道。
追兵來了!
之後的一切發生得快如閃電。
五艘中型黑色戰艦,出現在穆弦他們的周圍,每一艘的體積比他們加起來還要龐大。短暫的沉默後,密集的炮火交織成網,将他們困在正中。
雙方實力完全懸殊。
我看到一艘艘暗灰色戰機旋轉、墜落、炸裂;看到有飛機在足以毀滅一切的炮火中橫沖直撞卻逃出無門……最後,我看到一艘機身着火的飛機,如同鳳凰涅槃般自包圍圈中平地拔起,直直沖上數千米高,然後掉頭朝下方一艘中型戰艦射擊。
兩者體積相比,如同弱兔與大象。可就在那飛機的一陣疾射後,戰艦中部突然升起劇烈的火焰,然後猛的炸裂開,瞬間屍骨無存。
“是指揮官!”阿道普的聲音在顫抖,“他擊毀了戰艦的能源艙!”他的聲音聽不出一點喜悅。
因為穆弦迅速被四艘戰艦重新包圍,他的一只機翼已經燃得只剩一半。
然後我就看到一枚炮彈正中機腹,滾滾濃煙冒了出來,他如同折翼的孤鴻,一頭紮向下方一艘戰艦。
那艘戰艦遭受他的撞擊,仿佛被人用力從內部撕扯着,無聲而迅速的四分五裂,爆炸開去!
而他撞擊的地方,燃起一團熊熊的火焰,飛機殘骸如同碎屑成雨,然後……蕩然無存。
“指揮官!”阿道普和副駕爆發出嘶啞的怒吼。
“華遙我不會……”飄渺得仿佛不存在的聲音,在我耳邊一閃而逝。
我呆呆看着畫面的一幕,腦子仿佛已經凝固住。
發、發生了什麽?穆弦被、被……
☆、31
爆炸發生時,我只有瞬間的失神。
因為幾乎是同一時間,我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從各個方向撞擊過來。撕肉裂骨般的疼痛襲擊全身,我胸口一熱,喉嚨腥甜,“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整個面罩頓時腥紅黏濕,我也濺得滿臉是血。
“小姐——”我聽到阿道普他們的驚呼,與此同時,模糊的視野被銀光填滿,超光速跳躍的窒息感迎面而來.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迷還是沉睡着,頭一直非常痛,就像有人拿尖錐不斷的往裏鑽。全身熱得發燙,肩頭某處更是熾痛難當。
那種熱力非常熟悉,那是穆弦的精神力。他們突然變得無比的強烈,強烈的包圍熨燙着我。令我一直處在熾熱的煎熬中。
“殺了他。”
就在我痛不欲生的時候,腦海中冒出個模糊而陌生的聲音。
誰在跟我說話?殺了誰?我拼命想聽得更清楚,頭卻痛得更厲害了。我就像陷入了一個疼痛而詭異的夢境,居然還出現了幻聽?
“啊——”我忍不住尖叫。
“小姐、小姐!”熟悉而焦急的聲音清晰在耳邊響起,我猛的睜眼,看到一個圓圓的金屬腦袋,背光對着我,瘦瘦的身軀低伏在床邊。
“莫林?”
他點點頭,我松了口氣,渾身的疼痛仿佛也随着意識的清醒消散了。
我看了看周圍,這是間陌生的機艙,只有我們兩個人。
“這是哪裏?”我問,“穆弦在哪裏?”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時,我的腦海中浮現他墜機的一幕,清晰的疼痛感驟然襲上心頭。我頓時怔然。
莫林低聲答道:“這是荒蕪之地上空的太空堡壘,你已經安全了。阿道普上尉執行跳躍時,你忽然吐血暈倒。我檢查過,你暈倒是因為受到一定的精神力沖擊。
應該是指揮官墜機時,精神力場也遭受強烈震蕩。而你身上……有他少量精神力,所以才被波及。現在沒事了。”
精神力場強烈震蕩?
我只覺得心頭重重一堵。
他當時到底承受了多麽強烈的痛楚,甚至連精神力場都被重創?
“他現在在哪裏?”
莫林純紅的眼眸看起來有點呆,也有點壓抑。
“他們說……要不惜一切代價,奪回飛機殘骸。”
殘骸……
他的意思是,穆弦生還的可能性很小了?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渾身上下唯一的感覺,是他的精神力依然包裹我的全身,肩頭的傷口更是持續散發着熱量。
那感覺溫暖而柔軟,是穆弦殘存的精神力還萦繞着我嗎?
“我帶你去指揮中心。”莫林低聲說,“莫普和艦隊副長交待過,等你醒了,要送你先回帝都。”
**
狹長的走道燈光熾亮,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甚至有魁梧的軍人眼睛紅腫、好像剛剛哭過。
莫林不發一言走在前頭,我的心情也越來越壓抑。
推開指揮中心的門,就見數名軍官坐在四周的電腦前,而一小群軍人站在正中,看着懸浮畫面。
屏幕中播放的正是穆弦墜機的畫面——中彈、墜落、燃燒、爆炸……
突然就有一股濕意湧進我眼睛裏,我低頭不再看。
“小姐。”有人喊道,我擡頭一看,是莫普。
他正站在那堆軍人中,看到我,立刻跟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小姐,我是艦隊副長尤恩。”中年男人長得眉目俊朗、氣度沉穩,聲音溫和而恭敬。
莫普看着我,柔聲說:“小姐,現在由尤恩副長代為指揮艦隊。”
我點點頭:“穆……指揮官他……”我深吸一口氣:“他還活着嗎?”
話音剛落,周圍所有人,仿佛都同時停下手中工作,沉默擡頭看着我。這時我才看到,許多人眼睛都是紅通通的。
尤恩副長沉默片刻,眼中似乎噙滿淚水,但很快就恢複了沉穩神色。
“請放心,我們不會放棄尋找他。”
我的心徹底沉下去。
***
十幾分鐘後,莫普和莫林陪着我來到甲板,五艘戰機已經在待命。我看到阿道普就站在第一艘飛機旁,朝我行禮致敬。
莫普說:“小姐,荒蕪之地已經是戰時狀态。我派人送你先回帝都。”
我還有些恍惚,點點頭:“你們也要保重。”
莫林忽然哽咽了:“小姐,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忍着。”
我一怔。他誤會了,我沒有想哭。
我只是……心裏也難受。
“我沒事。你們專心去營救他。”
“可是……”莫林的頭垂得很低,“已經爆炸了……”
“莫林你給我閉嘴。”莫普有些冷漠的聲音響起,“殘骸還沒打撈回來,閉上你的臭嘴。”他僵硬刻板的面容沒有一點表情,聲音卻沉穩堅決得讓人心頭一震:“就算指揮官真的死在爆炸裏又如何?我們也不會放棄,帝國也不會放棄。我會去請求皇帝陛下,尋找時光之族。”
我心頭一震——時光之族?那是什麽意思?
莫林語氣沉痛的诘問:“時光之族?那只是個傳說!不是真的!能夠操縱時間、穿梭時空的種族?他們根本不存在,幾百年了,沒人見過他們!”
莫普冷冷道:“哪怕窮盡一生,我也要找到他們!請求他們把我送到爆炸發生之前,把指揮官救回來。他不會死。一定不會死!”
莫林看着他,呆呆的答道:“好,我會跟你一起找,把他找回來。”
我看着他倆沉默的容顏,只覺得不忍。
時光之族,一個傳說?
他們倆是不願意接受穆弦的死,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傳說上?
可如果真的能找到這樣的種族,那就太好了。
**
飛機平穩的航行在太空中,後方的太空堡壘和荒蕪之地,越來越遠。
我一個人坐在後艙,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骨刃。
這是莫林剛剛給我的,據說上次我用它傷了肯亞後,穆弦沒忘了拿回來。因為“插~進過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所以他沒有再送給我。
而現在,它很可能是穆弦僅剩的遺骨。
雖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痛哭流涕,可一想到他墜機的那一幕,想起他出事前我們那個微甜微澀的吻,我的心頭仿佛濕漉漉的陷下去一塊,陷入梗塞的疼痛中。
有些事改變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按理說,他死了我就可以回地球了,可我為什麽一點高興不起來?反而還難過?
他墜機的時候到底想說什麽呢?
華遙我不會……
不會什麽呢?不會忘了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身上依舊能感覺到他的精神力。
不知道人死之後,精神力還會殘餘多久?他會在我身上殘存多久?
**
“第一次跳躍倒計時:10、9、8……”阿道普的聲音傳來,我索性閉上眼,什麽也不想了。
因為我剛受了精神力震蕩,莫林建議阿道普分三次跳躍送我回帝都,免得一次跳躍距離太遠能量場太強烈,我會受不了。
幾秒鐘後,我們已經到了另一片星域。阿道普說:“小姐先休息一會兒,再做第二次跳躍。”
我沒答話。
我忽然感覺有點不對。
那溫熱包裹着我的精神力場,似乎……弱了下去,而一直疼痛的肩頭,仿佛也瞬間緩解了不少。
難道他殘餘的精神力,已經開始消散了嗎?
殺了他。那個聲音又在腦海響起,只是更模糊了。
我悚然一驚,把背死死抵住艙壁,到底是誰在講話,我為什麽能聽到?
第二次跳躍很快也執行了,我們來到了一片雪白的星雲中。
“還有一次跳躍,就能抵達帝都。”阿道普沉聲說。
“等等。”我猛的擡頭,“等一下再跳躍。”
“……是。”阿道普疑惑的同意了。
我覺得不對,明顯有哪裏不對。
剛剛那次跳躍,精神力場突然又弱了很多。這讓我感到不對勁。
隐隐的,我腦海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似乎是個非常重要的念頭,可我就是抓不住。那到底是什麽?
阿道普和副駕都疑惑的等待着,其他幾艘護航飛機也靜靜懸浮在我們周圍。我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仔細的想,到底是哪裏不對。精神力突然減弱了兩次,跳躍了兩次……
我的腦子突然一個激靈——我知道哪裏不對了!
如果我身上殘餘的精神力是随時間變化,那應該是勻速漸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突然驟減了兩次。
這說明,力場的漸弱是因為距離造成的——我們執行了兩次跳躍。
為什麽?
為什麽我離荒蕪之地越遠,力場越弱?
難道是因為……我離穆弦越來越遠了嗎?
所以我其實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那有沒有可能……我循着感覺更強的方向找,就能找到他了?
而且我從來沒有幻聽的毛病,為什麽腦子裏有“殺了他”那個聲音?難道這個聲音跟他的精神力場也有關系。莫非……是他聽到的聲音?
所以……他還活着?有人要殺他?他正處于危險中?
這個想法匪夷所思,可卻讓我莫名的激動起來。
“阿道普,你能不能跳躍返回剛才的位置?”我顫聲問。
“啊?為什麽?”阿道普驚訝道。
“請再跳一次。”我緩緩說。
我的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因為當我們又用了兩次跳躍回到荒蕪之地時,我身上強烈的精神力場又回來了。
阿道普還在沉默而疑惑的等待我的命令。
“帶我去見副長和莫普。”我堅定的說。
**
當我再一次踏入指揮中心時,所有人都驚訝的看過來,莫林最先失聲:“小姐你……”
我的心跳快的厲害,我顫聲把剛剛自己的發現和推測告訴了他們,然後說:“我覺得穆弦可能還沒死,我能感覺到他的精神力場。也許……也許我能找到他。但是要快,因為他好像處在危險中。”
所有人都震驚的看着我,莫林激動的捂住了自己的臉頰,莫普和尤恩則陷入了沉思。我怕他們不相信我的感覺,剛要繼續說,忽然,尤恩像是突然驚醒一樣擡頭,伸手飛快的調整懸浮畫面。
我們全看着他。而他眉頭緊蹙,似乎很疑惑,又隐隐有壓抑的激動神色。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将畫面暫停、放大,死死盯着看。
畫面定格在穆弦的飛機與敵艦撞擊的一瞬間,他的機頭剛剛觸到對方的飛機外殼。
“小姐說得對。”他的聲音微帶喘息,“指揮官真的有可能沒有死。”
他這麽一說,大家更驚訝了,不少人臉上閃現激動光芒。而我的心跳也更快了。
“小姐你過來,你們也過來。”他指着面前的懸浮屏幕,
“之前我一直在看指揮官的飛行畫面,就是因為覺得哪裏不對。我發現撞擊發生前,他的飛行軌跡有些突兀的、并不理智的轉折,不像他一向的飛行風格。起初,我以為是當時飛機有損壞,他已經不能很好的控制飛行軌道。
可剛剛小姐的話提醒了我——我懷疑指揮官當時的撞擊,是經過他精确計算的!你們看這裏——我看過這種戰艦的結構圖。指揮官撞擊的位置,恰好是戰艦的泵倉。那是條狹窄的管道,但有非常結實的防火塗層。”
他又将畫面一撥,變成那戰艦崩裂成四五塊炸開的畫面,指着其中一塊說:“因為構造原因,爆炸發生時,整個泵倉都包裹在這一塊殘骸中。如果指揮官撞擊的角度準确,并且能在爆炸前從機艙彈跳出來,整個人連同座椅撞入泵倉,就有可能活下來!”
衆人鴉雀無聲,我只覺得胸口陣陣激蕩:“所以……你是說,他的确有可能活着了?”
尤恩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剛剛略顯激動的語氣:“這對于普通飛行員來說,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操作。但如果駕駛飛機的人換成了指揮官,那就是可能的!如果小姐你能感受到指揮官的位置,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
“太好了!”周圍的軍官們爆發出熱烈的歡呼,尤恩、莫普、莫林,還有很多人,都期待的望着我。
我點點頭,心裏又激動又緊張,耳邊仿佛又響起穆弦墜機前的低語。
他當時是不是說:華遙,我不會死。
☆、32
我離開荒蕪之地那天,易浦城正式向軍方提出談判。他手裏的籌碼,是海倫爾要塞。
據說指揮部的全體軍官,都對易浦城的行為鄙視不已。
按照他們的分析,易浦城原本神不知鬼不覺占領要塞,接下來是打算對荒蕪之地發動突然襲擊,大肆搜刮資源後逃之夭夭。這才符合雇傭軍一貫的流~氓作風。
誰知那麽巧,被我和穆弦撞破陰謀,穆弦當天就果斷發布嚴防死守的命令。閃電戰打不成了,易浦城當然不願意硬拼,索性直接勒索。
“好在他不知道,指揮官此刻就在他的地盤。”尤恩說,“否則這只狐貍起碼要敲詐半個帝國的財富!”
尤恩請示了皇帝,決定先拖延與易浦城的談判,希望能在這期間,把穆弦救回來。
這個任務當然很危險,而且人不能太多。我們一共十個人、五艘飛機。阿道普是隊長,莫普是副隊長。精通醫學的莫林也被帶上,其他的都是空軍精銳。
莫普和另一名飛行員駕駛飛機,我和莫林坐在後艙。航行了一陣,都沒什麽人說話,氣氛顯得很凝重。
後來還是莫林先忍不住了。也許是因為有了希望,他也恢複了些活力,一臉感慨的對我說:“小姐,患難見真情,你肯為指揮官冒這麽大的風險,他一定感動死了。”
我有前車之鑒,意識到他是在公用通訊頻道講話,就沒搭腔。
誰知他繼續唠叨。為了阻止他,我索性答道:“如果是你被困了,我也會去救。”
莫林張了張嘴,立刻高興的咧開嘴,轉頭問莫普:“小姐這麽說,我是應該替自己高興,還是替指揮官小小的郁悶一下?”
莫普答道:“你還是替自己難過吧!如果指揮官知道了,你說他會不會找你決鬥?我的戰鬥力為個位數的弟弟?”
通訊頻道中,頓時有數人失笑。
立刻有人說:“莫林,一見到指揮官,我就去打小報告。”
另一人說:“莫林,想要我們閉嘴,把你珍藏的那些酒都拿出來。一個機器人搜刮那麽多酒幹什麽?當潤滑劑嗎?”
莫林本來捂着臉在郁悶,聞言立刻喊道:“呸!那些酒是為指揮官的婚禮準備的!你們這些強盜!”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我也忍俊不止。可笑完之後,頻道裏忽然安靜得不可思議,氣氛莫名的又沉重起來。
“一定會把指揮官救出來。”阿道普沉聲說。
“是。”衆人齊聲應道。
然而事情并不如我們預想的順利。
一開始進展非常慢,我只能感覺到大致的方向。可星空如此遼闊,差之毫厘謬以光年。有時候越前進,我的感覺反而越弱,只好又重新開始。
甚至有一次,我們剛好跳躍到五十多艘雇傭軍艦附近,吓得埋頭逃竄。幸運的是他們好像也在休整,追上來時,我們已經跳躍逃走了。
但這次意外對我來說苦不堪言,颠簸的飛行讓我難受得只想一頭撞死。
但我完全沒想到,當時通訊頻道中,居然有好幾個人對我喊話。
“小姐,柱子!”
“抱着柱子!”
“指揮官的柱子!”
我一呆,頓時明白——估計那天我們的“經典對話”,顯然已經傳遍了整支艦隊。
莫林還插嘴:“什麽柱子?我也要。”
這些軍人的關心讓我又窘迫又感動,抱着柱子沒理莫林。
只是腦海裏忽然就浮現,那天的穆弦容顏清俊,笑容淺淡,低聲問我:“坐我的飛機就這麽可怕?”
**
好在随着距離的推進,我的感覺終于越來越清晰了,第二天開始,我們基本沒有再走彎路。
不過後來出了個意想不到的插曲。
眼看離穆弦越來越近了,我突然變得很疲憊,精神不能集中,方向感也變得模糊。我甚至又聽到那個聲音“殺了他”,詭異得令我膽戰心驚。
莫林為我檢查了身體,也找不到原因,最後推斷也許是上次精神力震蕩的後遺症。
“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他說,“但實在沒有其他解釋了。總不可能有人在幹擾你的腦電波吧?這可是在太空,沒人能辦到。”
後來他給我打了一針興奮藥物,效果倒是很好,我又精神起來。三個小時後,我們抵達一片幽靜的星域,我能肯定穆弦就在這裏——因為每個方向的感覺強烈程度是一樣的。
但這片星域也不小,他的精确位置,我已經無從辨識了。
怕被敵軍雷達發現,阿道普命令把引擎調到最低能耗狀态,大家分頭緩慢的在這片星域搜尋。終于,在二十分鐘後,他們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小型的雇傭軍空間站。站外堆放着些飛機殘骸。還有八艘雇傭兵飛機停泊。
大家又興奮又擔憂。
興奮的是,那些殘骸也許是上次交戰留下的,穆弦很可能随着殘骸被帶到這裏;擔憂的是,他的傷勢肯定不輕,不知是否被俘了。
阿道普上尉表現了出色的指揮能力。他先把我們的方位報告給尤恩,萬一我們失手,就只能冒着引起易浦城注意的風險,派重兵過來強攻。
然後阿道普把我們分成兩隊,他帶三艘戰機六個人,引開空間站外那些敵機;其他人趁機潛入空間站尋找穆弦。
“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消滅、拖延敵機。為你們争取時間。”阿道普出發前說,“請代我向指揮官問好。”他說的非常輕松,我的心情卻有點沉重。
以前因為穆弦對我的霸道專制,我想他帶出的兵肯定也是又拽又傲的,印象并不好。可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發覺其實他們是一群熱血、可愛并且值得尊敬的軍人。我很喜歡他們。現在阿道普要以三對八,承擔了很大風險。
“保重。”我說,“救了穆弦就彙合啊。”
阿道普微笑看着我:“小姐,你也保重。萬一情況不對,莫普會保護你先撤退。讓一個女人來到戰場營救指揮官,是整個艦隊的慚愧。”
幾分鐘後,他們僞裝成偵察機,“無意間飛過”空間站,然後迅速的“逃跑”。甚至還啓動了超光速引擎做出要跳躍的樣子。阿道普當真,敵機果然被吸引,傾巢而出追擊上去。
眼看他們飛得沒了影,我們悄無聲息的飛抵空間站。
整個桶形空軍站都靜悄悄的,好像一個人都沒有。我們首先檢查了供人員起居的下面兩層,一無所獲。這讓大家微微有些沮喪。如果穆弦不在空間站裏,那會在哪裏呢?
因為有了上一次跟穆弦在空間站的經歷,我們格外小心。到了第三層,按照之前的做法,莫普和兩名少尉在前,我跟莫林等确認無人後再進。
莫普在門邊打了個手勢,表示沒人,我們立刻跟了進去。
一個個大鐵架黑黢黢矗立着,架子上堆滿大大小小的金屬箱。低暗柔和燈光像是霧氣浮在艙內,大家的輪廓都變得朦胧。
雖然看起來沒人,但保不準受傷的穆弦躲在架子後藏身。所以我們蹑手蹑腳的一排排檢查過去。
最裏面的一排鐵架,跟艙壁間還有一塊空地,那邊燈光更暗,寂靜無聲。莫普三人端着槍走過去、轉身、停步。
我和莫林也跟上去,然後我倆就震驚的看到起碼有超過十個男人,或躺或坐在空地上,一起轉頭看着我們。
事後莫普回憶這天的情況時,堅決認為是我和莫林兩個菜鳥太不專業了。他說他分明打了手勢,表示有危險讓我們不要靠近。但我因為正警惕的看着另一側,所以沒有注意到莫普的手勢;而莫林更幹脆:“看到了!我以為你讓我們過去啊。”
于是就在我和莫林冒頭的同一瞬間,那些雇傭兵已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十之八九都抓起了身旁的槍,與我們對峙。只有一兩個躺在地上沒動。
我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槍口,只覺得全身都要僵掉了。同樣的情形,居然讓我遇到兩次!而這一次,我身邊沒有穆弦,外頭也沒有援兵,敵人反而更多。
莫普他們明顯也愣住了。艙內靜得出奇,只能聽到男人們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但連我也知道,只要任何一方稍微有點動作,立刻就會發生慘烈的槍戰,大家一起死。
在我腦袋幾乎懵掉的時候,眼睛還是管用的。我看到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搭着毛毯,顯然之前是在這裏睡覺,所以才沒察覺我們的動靜;我還看到他們身上大多纏着繃帶和血跡,應該是傷兵。
不過,傷兵應該沒什麽鬥志吧?
我手心全是汗,心跳越來越快,偉人的典故、穆弦的模樣,在我腦子裏一閃而過。我清晰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豪情和勇氣,驅使着我。驅使我打破這個僵局,保護莫普他們!
我開口了,模仿某個人傲慢的、沒有任何溫度的聲音:“少尉,下了他們的槍;莫普,檢查其他樓層;通知阿道普……”
他們全盯着我,看不出有什麽表情變化。我心裏有點發虛,但立刻又把心一橫,心想反正是豁出去了。于是我的語氣更硬了:“關閉底層……”
就在這時,我突然就看到離我最遠的地方,那些傷兵的背後,一個原本躺着的人,猛的坐了起來。燈光這麽暗,我還這麽緊張,可一看到他模糊的身形輪廓,我就感覺到心口重重一震。而當他迅速擡頭看過來,清秀柔潤的面頰、漆黑深邃的雙眸依稀可見,我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是他!雖然看不清楚,但我敢肯定就是他!
可他為什麽會躺在雇傭傷兵中間?啊,他胸口纏着繃帶,一定是受了重傷,假裝成雇傭兵,停留在這裏。他一向是足智多謀的!
強烈的喜悅湧上心頭,我與他相隔甚遠的凝視着,只感覺到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我心想太好了,機器人的視力遠超我這樣的人類,他們肯定也看到穆弦了!
“關閉底層、關閉底層……底層……”我突然呆住,意識到自己還在講話呢!
關閉底層什麽來着?天哪我怎麽能走神!我完全忘了後面怎麽說了。
我一口氣沒接上,整個氣勢仿佛瞬間散掉了。我呆了幾秒鐘,目光生生從穆弦臉上移開,回到那些傷兵身上。
好幾人盯着我,臉上慢慢浮現古怪的神色。
然後就有五六個人端着槍站了起來。
“你們是什麽人?”有人喊道,“放下武器,你們才三把槍,別找苦頭。”
“這女人腦子有病嗎?”還有人說,“啊,還挺漂亮。”
我徹底搞砸了,只覺得又窘迫又尴尬,簡直無地自容。心想壞了,穆弦又受了傷,現在這個情形,難道我們要被雇傭軍一網打盡?
“小姐,把雙手舉起來,站到我身後。”莫普忽然低聲說。
我沒明白,但立刻照做。站定之後,忽然就懂了他的意圖——大概他想保護我,又怕我突然移動引起雙方開火,所以讓我舉手表示沒有武器。
也許看我是女人,也許雇傭兵也害怕槍火混戰,真的沒人開槍打我。但我站在莫普身後,一點也不輕松。
“放下武器!”有雇傭兵厲喝道。
莫普他們杵着沒動,也沒說話。我想他們肯定是在等穆弦的指示。可穆弦開口,不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怎麽辦?穆弦會怎麽辦?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一道低沉柔和的嗓音突然響起了。
“關閉底層渦輪器。”
我心頭一震。
我沒想到他會冒險開口。更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是把我剛才崩掉的臺詞,接着說完。
一句只有我能聽懂的話。
我眼中忽然就湧起隐約的濕意——他知道我剛才想幹什麽,他懂我剛才說出那番話,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忽然覺得這句話,比他對我說過的任何莫名其妙的“深情”話語,都要窩心。我心中的窘迫和難堪瞬間煙消雲散,我看着那些雇傭兵,忽然重新有了底氣,他淡淡的話語,給我的底氣。
他這一開口,莫普等人顯然也愣住了。那些雇傭兵更是立刻察覺不對勁,後面有兩個人馬上端着槍瞄準穆弦:“上尉,你剛才說什麽?”看來穆弦果然是混進了他們中間。
穆弦沒躲避,甚至看都沒看他們,只有淡淡的聲音傳來:“莫普,讓開。”
這下不僅雇傭兵迷糊了,我們也疑惑了,莫普不是在保護我嗎?為什麽叫他讓開?
但莫普還是立刻閃開了。我隔着十多個雇傭兵,與他對望着。
“啊!”“啊!”痛呼聲突然此起彼伏。
這絕對是我見過的最詭異的一幕。
陰暗的空間裏,緊張的氣氛中,那些雇傭兵卻突然像遭受了巨大的撞擊,身子同時撞向兩旁的艙壁和鐵架。空氣中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大手,揪着他們扔了出去。撞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最後個個摔在地上,武器掉得滿地都是,掙紮着卻似乎再也爬不起來。
“指揮官!”身後莫普等人激動而喜悅的喊道。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到一股沉重卻柔和的力量推上後背,雙腳瞬間離地,眼前一花,莫普等人的身影一陣風似的就到了後頭。
眨眼間我人已落地,穆弦高大的身形、俊秀的容顏已在眼前。這下我看清了,那白淨的臉頰上破天荒有些血污,黑色短發也顯得淩亂。
唯有那雙眼,依舊漆黑幹淨得像無底深淵,令我忽然有點惴惴不安。
剛才的一切,都是他的精神力?他不是劇烈震蕩了嗎?竟然還有這麽強的精神力?
那他剛才叫莫普讓開,就是要清除障礙,然後……
然後抱我。
我的腰已經被他摟住,臉壓在他的胸膛。他的頭埋在我的肩窩,有力的手臂越收越緊,緊得叫我就快喘不過氣來。
我的臉頰陡然發熱,心跳也快得厲害。但當我聽清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忽然就清晰的感覺到……
踏實。
但此刻身在敵營,走為上策。我剛要擡頭說話,他沉重的身軀突然朝我壓過來。我措不及防,被他撲倒在地。側頭一看,他的臉頰貼着我,眉頭微蹙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