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別走了吧。”

“什麽?”

秦陌羽光顧着低頭吃肉,沒聽見老道士說了什麽,擡頭疑惑的看向他。

老道士沒有回答他,而是把酒壺倒放在桌上,只剩手裏的一碗酒。

他把碗放在秦陌羽面前,努努嘴:“嘗嘗。”

秦陌羽喝了一口,聞上去清甜的酒喝下去卻是辛辣的,沖頭的味道讓他臉都皺起來了,不明白為什麽老道士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喝下去沒一會,秦陌羽的臉上浮現一抹酡紅,他努力壓下那股味道,苦笑道:“師父你這酒也太烈了吧。”

“這算什麽烈,真是不懂欣賞。”老道士不樂意了,嘟嘟囔囔的把碗拿回來,當着秦陌羽面仰頭一飲而盡。

秦陌羽知道老道士愛喝酒也愛釀酒,院子裏葡萄架下還埋了他釀的好幾壇酒,就等着明年開春時候喝了。

“是是是,知道師父你最厲害了。”秦陌羽給老道士夾了一塊肉說,“別就顧着喝酒,吃點菜啊。”

老道士嗯了一聲,慢悠悠的吃了起來。

兩人沒有再說話,只是專心致志的吃飯。

咽下最後一口肉,秦陌羽咂咂嘴回味,不由贊嘆:“師父,幾月不見,你燒的菜越來越好吃了。”

“那肯定的。”老道士挑挑眉說,“你不知道的還多了去了,等我明天做給你看。”

秦陌羽聽到這話但笑不語,他一只手撐着臉,第一次認真地觀察老道士。

花白的發須留的長長的,被梳的整整齊齊,滿是溝壑的臉上那雙眼睛卻亮的驚人,不見絲毫渾濁,連眼角那顆痣都和記憶裏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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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像啊——

秦陌羽微微失神,不管是外貌還是一言一行,都和師父別無二致。

老道士被秦陌羽這樣盯着渾身難受,板着一張臉吃完飯就趕秦陌羽回房間去了

秦陌羽沒有說什麽,只是回到房間又拿出了那塊木簡。

再次輸入靈氣,原本空白一片的地方竟然緩緩浮現文字。

秦陌羽心中有數了。

一夜好夢,無驚無擾。

這天秦陌羽早早就起床了,忙着給菜地和葡萄園澆水,等他弄好一切老道士恰好醒來。

老道士還是披着那身破破爛爛的道袍,打着哈欠從屋裏走出來,卻發現秦陌羽走向門口。

“大清早的,幹什麽呢。”老道士快步走過去,秦陌羽指了指牌匾子,他一拍腦袋,一臉恍然大悟的說,“我都給忘了,你去我房間把新的拿出來吧,這破破爛爛的擺着也不好看。”

說着,他就要去取下那塊牌匾。

枯瘦的手剛碰到牌匾,秦陌羽就伸手摁住了他。

他輕輕的說:

“不用了,我要走了。”

老道士眉頭一豎:“怎麽了,嫌棄宗門破了?還是嫌我飯做的難吃,才回來一天就着急走?去去去,我看你就是欠揍,我那塊牌匾剛弄好的,不擺上去多浪費啊!”

“不是,我……”

秦陌羽話還沒說完,就被老道士打斷:“難道宗裏不好嗎?還是說你嫌棄我老頭子了!”

老道士仰着頭質問他,秦陌羽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比老道士還高了,能如此透徹的看見他倔強背後隐藏的不舍。

“沒有。”秦陌羽松開老道士的手,笑着說,“我永遠不會嫌棄師父的。”

——就像師父從來沒有嫌棄過我。

“那你為什麽要走!”老道士一雙眼睛瞪大,惡狠狠地說。

“因為,你不是師父啊。”秦陌羽說着,眼神卻是溫柔的。

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半響,老道士才一臉莫名其妙的說:“又說什麽胡話,我就是我,難道還有假的不成?不信你捏一下我,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說着,老道士真的伸出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秦陌羽真的就伸手掐了老道士的臉。

準确來說,是掐着兩邊臉往外拉,把老道士臉拉出一個扭曲的表情。

“妮還準敢掐,愁消子!”老道士沒好氣地打了一下秦陌羽,秦陌羽乖乖送了手。

“真不知道又吃錯什麽藥,天天想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老道士揉了揉臉,就差指着秦陌羽鼻子罵他了。

秦陌羽卻忽然抱住了他:“謝謝你,師父。”

不等老道士說話,秦陌羽又繼續說:“你知道我是怎麽找到破綻的嗎——”

“因為你把一切都安排的太完美了。”

幻境的場景并不是憑空構建的,它往往是依靠入陣人的記憶建造出來的,以入陣人最熟悉難忘的人或事誘使他們留下,而為了确保真實,幻境還會挖掘入陣人都“忘記”了的記憶。

那時秦陌羽剛進入幻境,場景只能構建出秦陌羽表層記憶,所以那塊木簡只顯示出他還記得的內容。但從老道士再次出現并回憶物件的時候,那些秦陌羽埋藏在深處的記憶被挖出,以老道士口吻說出來增加一種“這真的是他,不然他不會知道”的錯覺。

老道士見到他後的反應是真的、菜變好吃是真的、換了新牌匾是真的,因為這都是根據秦陌羽潛意識“期盼”的反應構建出來的。

老道士讓秦陌羽別走的那句話秦陌羽其實是聽見了的,只是裝作不知道,第二天試探着靠近門口老道士就馬上阻止了,由此可見幻境破陣的關鍵在門口。

老道士沒有說話了,秦陌羽松開了擁抱,轉身堅定地推開籬笆門。

“吱——”

簡陋的籬笆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挂在門上的牌匾搖搖欲墜。

秦陌羽往前走了一步,四周開始升起白霧。

他回頭,老道士的身影連帶那座熟悉的院子也被白霧逐漸吞沒,只剩影影綽綽的輪廓。

時間好像回到了那天下午。

同樣是那扇籬笆門,老道士站在門裏,秦陌羽站在門外,太陽火辣辣的照得人心燥。

老道士嘴上嫌棄,手裏卻拼命的往秦陌羽儲物袋裏塞東西,明明是他自己要趕秦陌羽出門歷練,臨走了又臭着張臉,仿佛秦陌羽是什麽白眼狼要抛下他跑路。

“師父我走啦——”秦陌羽揮揮手,卻沒有絲毫不舍,只有滿滿的興奮,毫不意外的得到了老道士一個白眼。

“走走走,早走早清靜!”

“略略略!”秦陌羽朝他比了個鬼臉,哼着歌下山了。

瘦瘦矮小的老人站在陽光下,目送秦陌羽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目之所及只剩遠山近林,他才輕輕哼了一聲。

“臭小子。”

他眼裏掩蓋不住的落寞轉瞬即逝,四下無人的他依然板着臉,滿是補丁的道袍随風飄起,他把袖子簡單綁在一起,任由衣角飛舞地走進了屋裏。

屋裏的陳設還是老樣子,只是桌子上多了一件疊好的外套,是秦陌羽留下的。

穿堂風吹過,老道士下意識攏了攏道袍。

——原來天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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