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買賣
山下只一個鎮,江東鎮。因西靠曲江,臨近貿易大都曲郢,車水便利,占得天時地利,雖是小鎮,卻也十分繁華。
食宿布藥這等傳統商鋪自不用說,生意雖說不上火爆,卻也比一般鎮子好些;可若說做生意的奇嘛,“貨娘”這行在江東鎮便風生水起,縱貫南北,腳行天下,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找不到的。
但凡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她們都可以拿去做買賣,幾乎是一撈到什麽新鮮玩意,就會南下到曲郢的大市場上,試上一試。
近日衆人皆是議論紛紛,說江東鎮本來毫無名氣的貨娘孫玎,最近不知究竟撞了什麽大運,就憑着許些精貴東西,往返江東和曲郢兩地,狠狠地賺上了好幾筆!
你若問這孫貨娘她究竟尋得了什麽寶貝?
乖乖,說出來只怕要吓壞人,那可是兩頭膘肥體壯,珍稀不凡的野生山豬啊!
野山豬雖不少見,可生性兇猛,早前屠戶成群結隊也傷亡慘重,現在獵戶撞見它都繞道而行,哪裏又平白生出一個能手刃猛獸兇禽之人?
孫玎真真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個毫無名氣的小小貨娘,竟能攤上這麽大的一筆奇特買賣。
孫玎做這貨娘行當已不下十年,早先走南闖北也小賺過,後來在外走貨時被馬車撞了,腿腳就有些不便利,就在江東鎮安了家,娶夫生子,平淡度日。除了撈到珍稀貨物,會親自南下去曲郢呆上幾日,大多數時候,因腿腳不便,且為了節省舟車勞頓的費用,孫玎選擇留守在這小小江東鎮上,守着前堂是店,後堂是屋的小鋪。
不比其他貨娘能在集市街道附近搶占一席好位,孫玎只将自家還算寬敞的房屋外堂隔出,用作商鋪,因不在集市街道上,生意平平。不過,因了店、家二處不分的緣故,開店關店,自然也就不像其他貨鋪那般固定,無須恪守日落打烊的規矩。
那日,是極為尋常的一日。
店裏的生意同平常一樣冷冷清清,黃昏時分,孫玎見再沒有什麽上門的客人,便回了後堂。
而後,她同小夫郎一同用了晚飯,這晚飯嘛,自然也是極為普通的一頓,可不知為何,這日裏,孫玎的左眼皮,就是一直跳個不停。
人常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今日裏左眼跳個不停,莫不是有天降橫財?!
晚飯後,孫玎愁眉苦臉,曲手在飯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做冥思苦想狀,直叫收拾碗筷的夫郎看了,忍不住笑道:“喲……是什麽事,難倒了我們孫大娘子唷?”
孫玎手托着腮幫子,擡眸瞄了一眼自家夫郎,也不答話,收回視線,繼續冥思。
見當家的如此嚴肅,杜青也不敢在開玩笑,只當發生了什麽要緊的大事,匆匆擦完手,拖了椅子坐到孫玎旁邊,拿手肘撞了撞她,“當家的,出了啥大事?看你愁的,頭發的花白了好幾根呢!”
“就你貧!頭發花白豈不都成你娘了!”孫玎假嗔,懲罰性的拿手刮了一下杜青的鼻子,又道:“今日左眼皮兒一直跳,我在想要發生什麽大事。青青,我說沒準兒……我是說沒準兒啊,沒準兒天帝娘娘見我為人老實,做事誠懇,要賞咱家一個大金子,讓為妻和青青過上好日子……”
孫玎這人,勤懇能幹,當初孫杜氏也是相中她這點,不嫌棄她腿腳不便,還長自己十歲,十五歲行冠禮後便義無反顧的下嫁于她,至今三年有餘。
這孫玎也确實沒什麽不好的,只餘一點,她不再四處跑貨,掙不上大錢,卻偶爾關上門說些發大財的瘋話。
只可憐了孫杜氏的耳朵。
見妻主又在瘋言瘋語,小夫郎哼了一聲,不悅地一把打在孫玎托着腮幫子的手上,讓她不留神一個踉跄,腦門差點磕到桌子上,怪罪道:“虧我還擔心你,又開始說胡話了不是!”剜了孫玎一眼,小夫郎忿忿轉身,預備去屋外院子水井裏取水淨碗。
這時,一個面黃肌瘦,滿臉大汗的女子踏進來,背上扛着個脹鼓鼓的大麻袋,“碰”的一聲将麻袋仍在地上,看向孫玎,“老板在嗎?”
孫玎的青天白夢被打斷,略有不悅,手托着腮幫子,擡頭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大麻袋,“小娘子這是要買貨呢,還是要賣貨呢?”
唐虹将麻袋裏的野山豬拖出來,拿腳尖點了點肥碩的山豬屍體,擡眸問道:“這個……能賣麽?”
孫玎順眼掃過去,雙眸一瞪,立馬從椅子上跳起來,五步并作一步飛到唐虹面前,直愣愣的盯着地上,乖乖隆地東,那竟是一頭……一頭膘肥體胖的山豬啊!
孫玎受了很大刺激,沒去摸山豬,首先是伸手,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臉蛋,疼得喔喔大叫後更是激動的喊道:“果然不是做夢!我說的財神,真的來了……”
山豬沒有雌性顯著的外露犬齒,體格也略顯小,看是一頭極是适合食用的雄性山豬。
雖然已斷氣,後脖頸上,還立着一排硬如松針的黑色鬃毛,孫玎知道,這鬃毛,一般只在山豬異常憤怒和激動時,方才會顯現,想要拿下它,果然非要經歷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惡仗啊……
再看來人,女子身材消瘦,身着青色儒衫,長衫下擺處有明顯的劃痕,左臉頰腫脹紫青,嘴角磕破了皮,一頭三尺青絲在腦後簡單的束了個馬尾,只那雙眸子,有說不清的明朗傲氣。
瞧這人,看她這個身材和着裝,只當是個謙遜儒雅的女子,又怎麽能聯想到,她竟有手擒猛獸的本事?
見孫玎盯着她發愣,唐虹拿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珠,又問了一遍,“這個能賣麽?”
“能!能!太能了!忒能了!”孫玎立馬回過神來,當即搓着手心,笑臉盈盈的沖上去讨好賣乖,就差挽着唐虹的胳膊稱姐道妹,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小娘子,咱坐下談,坐下談。”又朝裏屋大喊:“青青,上壺好茶!”
孫玎摸了摸地上的山豬,才戀戀不舍的轉身坐回桌前,“就是不知道……小娘子是如何會選上孫某這小廟的……”
唐虹考慮了一下,答道,“我背着這山豬,頗有些費力,正好走到你家貨鋪前,發現還未關店,便進來了……”
轉眼間孫杜氏已将茶水添上,又退到了裏屋。
孫玎給唐虹斟了杯茶,笑道:“哦呵呵……極是極是,我們這種小鋪,不講究天黑關門的。”頓了下又道,“就是不知,小娘子準備賣個什麽價錢?”
唐虹抿了口茶,思索了一下才開口,“我也不知這行情,老板看着給吧。”
“小娘子,我也給您說實話,孫某這方小鋪,從未做過如此大的生意,店裏自然也沒有這麽多現錢,不知道可否等孫某将山豬賣出之後,再與小娘子分賬?”
光拿貨不給錢的事兒,孫玎是從沒做過,也不敢肯定,眼前的女子能否同意這看來是極蠢的提議,要知道,這可是山豬,是山豬啊!多少店家會打破頭搶着收購?
比起孫玎的忐忑,唐虹倒是随意得很,豪氣的拱手一拜,“如此便有勞孫老板了,五日後我再來過,到時希望能聽到丁老板的好消息!”
“好說好說,孫某一定不負小娘子的期望,将這筆買賣做足了。哎……”孫玎惋惜的嘆了口氣,“只是可嘆,不知孫某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這等精貴之物了……”
“這容易啊,”唐虹放下茶杯,溫和的笑了笑,“家裏還有一頭,明兒晚些時辰給孫老板送來。”
“……”孫玎默了。
最終,這兩頭山豬以一頭四百兩銀子的價錢賣給了曲郢的一個富商。
唐虹和孫玎的首次合作以大成告捷,為以後長期合作奠定了基礎。
至此,孫玎也憑兩頭野山豬在江東鎮打響了名頭。有買主不嫌舟車勞頓親自登門,只為能在孫家看上去不起眼的雜貨小鋪裏,求得一角珍奇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