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莫老師，您辛苦了。”

“大家都辛苦了，今晚一起吃個飯吧。”

連軸轉的辛苦總算告一段落，大會議室裏的工作人員各自收拾着電腦和資料。

“莫老師，接下來這段時間您會在北京嗎，費總那邊想了解下您是否有時間可以跟組？”

莫祎祎微擡起頭，眼前是個年輕男人，劇組的助理編劇之一。

她看了一眼，低下頭繼續整理東西，淡而清晰地吐出兩字。

“不跟。”

“費總也是為了劇考慮，萬一拍到中途要改點兒什麽劇情或設定，主編劇您在也好操作不是？”

還想改？

她再擡起頭，聲音偏冷：“那你說，我們這幾天忙了些什麽？”

果然，就不該接做投資出身的老板的項目。

什麽都不懂，偏偏這要插一腳那要插一手，什麽都想管。

這一刻，她真切地懷念起煤老板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專業人，放手給自由，只要給自己的女人留個花瓶角色就行。

錢還給得豪爽極了。

“這不是怕萬一麽……”

莫祎祎擡手扣下筆記本電腦，“啪”地一聲，抱着手臂向後靠着椅背，眉梢微挑，淡淡看向年輕男人，唇邊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個女人，一個容色極盛的漂亮女人，如果是在歡場這樣看着一個男人，很容易讓後者産生興趣——她在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散發“I'm ok”信號。

而在大會議室裏，見過她的工作狀态，以及有着她不可能對自己施展魅力的清楚認知，年輕男人在銳利而明晰的視線下，不禁感到一陣焦灼的涼意自脖頸而下。

“有萬一的話，随便改啊。”莫祎祎慵懶地将兩手一攤，“合同裏寫好了，劇本定稿後如有未經我許可的大改動，播出不能冠我的名，外加賠償。也不能在我的原創劇本上稍作修改就冠別人的名。賠錢賠官司，二選一喽。”

說完，便低頭拿出手機，不給男人再說一字的機會。

“莫老師——”

“李揚！王副導找你！出來一下。”

大會議室另一人拉了那名企圖說服莫祎祎跟組的李揚出去，其他人見狀，了然于胸地交換了眼神。

兩個男人出了房間，帶上門。

一出門，李揚問：“王副導什麽時候回的北京？找我啥事兒？”說完頭被猛敲一記。他怒目而視：“幹嘛呢你？！”

拉他出去的那人悠哉收回手甩了甩，說：“王副導沒回來，诓你出來随口編的。”

“你他媽——”

“我幫你呢沒看出來？莫老師當編劇這麽多年，什麽時候跟過組你不了解還瞎咧咧什麽？根本勸不動不說，她特煩人車轱辘話來回說，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去年有一小孩兒非纏着她給看劇本作指導，莫老師起初幫着看了提點了幾句，鼓勵性誇了兩嘴兒，後來那小孩兒得寸進尺想讓莫老師用自己名義投給制片人……”

“有這事兒？”李揚驚訝，眼睛亮了幾分，聲音微顫地追問，“莫老師她答應了？”

如果能答應，那自己是不是也……

那人哼笑一聲，一眼看穿他內心，語氣說不上是戲谑還是奚落：“那小孩兒現在去什麽課外輔導機構當學生作文老師了，圈內查無此人，你說呢。”

“……”

“莫老師對人好是真好，讨厭起一個人也是真絕。”那人握住大會議室門把手，徐徐下壓，微微拉開一絲縫隙，裏面交談的人聲輕輕地傳出些許。

“——想試你就進去。”

李揚額角重重一跳。

方才在大會議室，分明他站着，莫祎祎坐着，那直直的目光愣是盯得他生出幾分自己正在被俯視的錯覺。

他反射性往後退了小步。

“不了不了，謝、謝謝黃哥。”

會議室內。

莫祎祎全然不知一門之隔外發生的事，她正在看手機QQ。

路路這兩天幾乎沒給她發消息，除了晚上碼字會吱一聲。

【路路：開始碼字0/3000】

【。：加油。我在工作。】

【路路：3300/3000結束！晚安~】

【。：[月亮]】

交流很短。

似乎因為那通電話，得知自己工作忙而不多加打擾，很懂事。

懂事到莫祎祎有點不習慣，失聯的一周，消息發得頻繁又情真意切，最近她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看，怎麽反而基本沒什麽音信了？

比如這會兒，手機屏幕上停留的對話仍是昨晚最後自己發的，那個軟件自帶月亮表情。

“莫老師，您那兒收拾完了嗎，咱們一起過去吧。”劇本組一個人在招呼她去聚餐。

“就來。”

莫祎祎鎖屏，收起了手機。

自從猜測句號可能是金大腿，何鹿一時拿不準以什麽态度去面對。

以前那麽黏人家，現在得知金大腿身份再去黏，好像有點點狗腿哦。

再者，晉江稱得上金大腿的人那麽多，萬一是自己不喜歡的、或者有黑歷史、甚至現在進行時臭名昭著的抄襲狗——

再去黏就做不到了，她會有心理障礙。

說起來很羞恥，她曾經還覺得句號放話拿下黃金CP是不踏實、好高骛遠，現在看來，一直拎不清的人是自己。

……還好句號沒戳破，給她留了點面子。

總而言之，以上所有情緒糅在一起，形成了她不知如何面對句號的局面。

既怕她覺得自己狗腿，又怕句號筆名不堪，還因曾經的自以為是而感到了深切的遲到的、卻不缺席的羞窘。

所以這幾天，她在努力克制對着句號碎碎念。碼字又回到了小群群。

小群群最近大家不在群裏拼字，流行起一陣用軟件拼字的新潮。眼見阿陽這個手速渣渣好幾天倆小時就能寫完一章，何鹿躍躍欲試，跟着下載了碼字軟件，名為墨者寫作。

其中，拼字功能是這樣的。

與尋常碼字軟件不同，不是固定房間，而是每次随機開房間，随機進網友，點擊開始，即開始拼字。選擇拼字功能會扣軟件最初送的零星墨石。

如果房間設定任務為2000字，只要房內有一人達标，這次拼字便算作結束。

有點兒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意思。

聽起來不難麽。

又不強制要求拼字房裏每人都得達标。

何鹿安心了，随機匹配一間房，目标2000字，六個人。

拼字開始。

她照着日常習慣，先去泡了杯咖啡，打開大綱文檔，構思今晚寫什麽，走劇情還是走感情。

五分鐘過去，思路清晰了點兒，她切回墨者寫作，開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順帶瞄了眼右邊羅列的同時拼字的其他人碼字進度——

小可愛從不斷更：1351字。

天玉派：1137字。

夜夜笙歌：1003字。

斷更胖三十斤：189字。

日萬不是夢：65字。

路路：26字。

“……”

前三是從哪兒下凡來渡劫的神仙？

五分鐘一千三是人類該有的手速嗎？

軟件設定複制粘貼不算字數，按着同一鍵亂打也不算字數。

以上兩點掐滅了何鹿安慰自己的念頭。

就在她對着神仙感慨時，右邊的列表上，別人碼字字數還在實時變動。

小可愛從不斷更：1891字。

“！！！”

等等，她記得拼字有個最低字數，多少來着？

就在此時，屏幕一閃，右邊列表上方亮出大黃色橫幅——

【拼字結束】

同一時間，屏幕中央彈出一個小窗口——

【在剛剛的拼字中，您的碼字字數低于500字，判定消極碼字，系統将扣除10墨石，以示懲罰】

“……”

扣墨石就算了，還說我消極碼字。

誅心啊這是！

何鹿覺得心好累。

【[大演說家]路路：[圖片]】

【[大演說家]路路：感覺無法再愛】

【[群主]阿陽：……你遇着觸手了】

【[江湖傳說]小元宵：什麽時候我也能有這手速……】

【[江湖傳說]阿滿：什麽時候我也能有這手速……】

【[群主]阿陽：什麽時候我能有這手速……我能在金榜上挂一年，首金不是夢！我的手速啊啊啊啊，我恨！】

【[江湖傳說]鹹鹹：什麽時候我也能有這手速……恐怕還是只寫三千然後早早休息嗨皮】

【[江湖傳說]小元宵：真實】

【[江湖傳說]阿滿：真實+1】

【[群主]阿陽：真實+2】

何鹿看着群聊笑了出來，小群群真是可愛，跟着發了一個。

【[大演說家]路路：真實+3】

右下角忽然跳動着句號的頭像，何鹿緊張了一下，點開。

【。：最近很忙？不見你說話。】

何鹿微微抿了下唇。

句號這是……懷念我的叨叨了？

這幾天沒怎麽聊，她覺得自己也挺想句號的。

何鹿猶豫了會兒，慢慢打字。

【路路：句號，你是大神嗎？】

有些事，還是說開了好，憋心裏會悶死。

秒回。

【。：嗯。】

坦坦蕩蕩的一個“嗯”，輕易吹散了心裏那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彎彎繞繞。

她是如此坦誠。

我又何必自尋其擾。

何鹿心結一開，渾身每個毛孔像剛做完SPA一樣舒暢。對着鍵盤噼裏啪啦一頓猛敲。

【路路：句句！我們來碼字吧！！！！】

【。：聚餐呢，手上事忙完了回頭找你拼字。】

對面隔了一分鐘，才慢騰騰地發來回信。

何鹿抿唇偷笑，肯定是新稱號還在适應中。慢慢地，她好像有點兒了解句號了。

似是怕她不信，又發來照片。

【。：[圖片]】

照片中，一張圓桌上放着一只湯鍋，圓桌邊擺着好幾只碗，看來人不少呢。

何鹿忽然怔住。

點開照片的瞬間，頓時湧現的那股熟悉感她終于知道是為什麽——大圓桌面的紋路，和前兩周與閨蜜去吃的那家養生湯鍋店一模一樣。

她放大圖片，找尋其餘的蛛絲馬跡。

湯鍋邊上，印着餐廳獨有的：蘇記。

句號她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