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霍準是處女座。
作為一個被黑出翔的星座,他完美地诠釋了處女座的所有特點。
龜毛,事兒逼,完美主義,嚴于律己更嚴對人,等等。
可你要懂,當“處女座”後面加上“總裁”兩個字後,他的一切槽點都變成了萌點。
比起菲尼克斯集團總裁,霍準最開始為人所知的身份是英辰娛樂的老板。每年,英辰娛樂出品的電影占據着整個市場份額的40%,其中過半都是賣座大片。而最大的功臣,要數霍準。
因為幾乎所有英辰出品的重點電影劇本都要經他過目,為了劇本中的一個細節,他甚至會直接拉上編劇和導演一起讨論三天三夜。
比方說這次,中午十一點五十九分,英辰娛樂總部十一層,會議室。門半掩着,裏面一片愁雲慘霧。
就着賀歲片男女主感情線該如何發展的問題,霍準已經虐了導演和編劇一整夜加一上午,讨論到後來,編劇直接抓狂,平板電腦都沒拎就沖出會議室。而導演還算堅強,他表示自己去喝兩杯咖啡,還能再戰三百回合。
于是霍準就在會議室等他,等啊等,等了半小時,助理進來了。
“導演剛剛在茶水間昏倒,被送去輸液了。”美女助理一臉平靜,“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了。”霍準無奈地聳了聳肩,對這種事司空見慣,“派兩個人過去照顧他,順便跟他說,我等他挂完水接着聊。”
接着,他起身走出會議室。
不料剛拐過走廊,就聽到一陣刺耳的罵聲。
“沒本事就別在這裏混吃等死!連條新聞都搞不定,做什麽宣發!憑什麽我的新聞要排在穆随西後面?我沒她紅?沒她好看?你給我搞搞清楚,到底你是跟誰吃飯的!那麽喜歡穆随西,你去跟她幹啊!留在我身邊幹嘛?飯桶!”
霍準停下腳步。
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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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他聽着這吊嗓子一樣的女高音,興致盎然地想,大中午的不睡覺在公司罵街,真有意思。
罵聲是從前方的辦公室裏傳出來的,一句句接連不斷,成功将左鄰右舍各個辦公室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霍準本來有點餓,聽這罵得抑揚頓挫,瞬間飽了。抱着手站原地聽了半天,覺得罵人這姑娘扔臺上說書,倒也是一介人才。而那位挨罵的仁兄忍功出衆,被人罵了半天,竟然全無辯駁甘之如饴,更是捧哏的好苗子。
于是他回過頭問:“怎麽了?”
助理小姐無所不知:“今天頭條又是穆随西,肖琳豁上走光都沒搶到,很不開心,正在訓自己的宣發。”
霍準笑了:“肖琳?誰?走光都上不了頭條,還想排随西前頭?”
“新上位的女演員,很年輕,也很漂亮。”
“花瓶吧。”霍準哂笑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自他正式出任菲尼克斯集團總裁,英辰娛樂的管理早就交棒給心腹。要不是他對電影制作部門有着極深的感情,只怕早就不再過問英辰的日常經營。因此這種糾紛,他實在沒必要自降身份去摻合。
可就在經過那個房間的時候,鬼使神差,他竟轉過頭,朝裏面看了一眼。
這一眼,叫他愣住了。
門內,身穿白色襯衣的男人低頭垂手,默不作聲站在那裏。正午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射在他臉上,恰好将他因為隐忍而抿起的嘴角掩蓋。卸掉那天的嘲諷表情,這副被罵得狗血噴頭卻不敢還嘴的樣子,叫霍準看得心曠神怡,怎一個爽字了得。
他抱着手,饒有興致地在罵聲伴奏中将那天的嘲諷臉小哥從上到下觀察了個遍。
葉淩——他記得資料上是這樣寫的——27歲,上個星期剛移民到N國,目前在英辰娛樂供職。有一個11歲的兒子葉瑞,正就讀于鳳凰公學,跟霍小銘一個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資料的最後一行還寫着,他們父子目前全部的銀行存款是——一千塊。
怪不得被罵成這樣還咬牙忍着,工作丢了,生活都成問題。
想起這些,霍準忍不住嗤笑出聲。
“誰!哪個管閑事的在外面!”這一笑驚動了屋裏人,女聲調轉矛頭,大喝道,“有本事滾進來正大光明的聽,聽什麽牆角!”
霍準一愣,回頭與助理小姐對視一眼,吃驚地指了指自己——說我?
助理小姐淡定地點點頭——說的就是你。
于是霍準就滾……啊不,走進去了。
他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聽的。”
霍總裁人忙事多,恨不得一年不在英辰露幾次面,每次都是靜悄悄來,靜悄悄走。像肖琳這種咖,也只在某次酒會上遠遠地看過他一眼,平時連近身都沒有過。因此這尊真神一顯身,肖琳立即心寒腿軟,想到自己剛剛還叫總裁滾進來,嚣張的氣焰頓時成了過眼雲煙,嘴皮子抖過三抖,也只能在意志力的作用下扭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霍……霍總……”
“沒事沒事,我就看看,你繼續。”霍準倒不認生,進了屋子,自己拖過把椅子坐下,示意肖琳繼續。
肖琳哪還有膽子繼續,笑容調整好,扭着水蛇腰挪到霍準身邊,柔聲道:“霍總今天怎麽有空到英辰來?老聽說您忙,想見您一面難得很……”
用語措辭,跟某些行業從業人員十分相似。
霍準一徑笑,不說話。一邊用食指摸着下巴上冒尖的胡茬,一邊觀察葉淩。
霍準覺得他比自己的助理小姐還淡定。
看見自己進來,他眼珠子都沒轉一下,剛才什麽姿勢,這會兒還什麽姿勢,要不是脖子跟身體快成九十度角了,簡直就像個标槍一樣。甚至連表情都沒什麽松動,那兩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霍準瞅着還微微發白,透着點不太健康的意思。
此人多半有病。霍準奇形怪狀地想。
當然了,忽略這些,眼前這位鼻梁夠挺眼睛夠亮,尤其一對眉毛,濃黑英氣,好看,真好看。
霍準啧啧地琢磨,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這孫子長得還耐看的。
不過男人好看有個屁用,重要的是內涵,內涵!
“霍總,您看,我這……”肖琳根本沒察覺到自己被忽視了,還在蹩腳地賣萌,有內涵的霍總裁卻懶得再跟她鬧着玩,直接打斷她:“你不罵了?”
肖琳愣了一下,裝傻:“霍總,您說什麽?我聽不懂,我們這……鬧着玩呢。”
這下,連助理小姐都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心說她這智商,也是蠻拼的。
“哦,這樣啊。”霍準笑了一下,順着她的話,“那你們為什麽事鬧着玩呢?”
肖琳支吾道:“也沒什麽。就是……他一篇稿子沒寫好,我教他呢。”
“做宣發的,新聞稿寫不好可不行。”霍準盯着葉淩笑,“新聞稿有嗎?拿來我看看。”
肖琳遞上新聞稿。
霍準抖抖那薄薄的一頁紙,用極快的速度從頭到尾通讀一遍,再讀一遍,兩遍過後,将新聞稿遞給了身邊的助理。
助理接過來,也看了一遍。
平心而論,這篇新聞稿已經寫得足夠好了。
稿件裏,将三線藝人肖琳生生吹捧成一線女星,那光芒萬丈豔壓四座的風采簡直要從字裏行間跳脫出來。尤其走光那一瞬,簡直天真誘惑活色生香堪稱尤物。對比眼前肖琳小姐的形象,就這麽一篇半句實話都沒有的稿子,還說得如此情真意切具有感染力,也是讓人醉了。
助理不動聲色地瞥了葉淩一眼,心道這麽好的一篇稿子不上頭條,那可就真不是文筆的問題了。
霍準卻說:“嗯,是不怎麽樣。”
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這次,反倒是肖琳先反應過來:“是呢,我就說他能力不夠,再有下次,保準炒他鱿魚!”
霍準極為贊同地點了點頭,看向葉淩。
葉淩還是沒什麽表情,可霍準卻知道,“炒鱿魚”三個字一出,他沉不住氣了。
瞧那腮幫子繃得緊緊的,可想而知牙齒該咬成什麽樣。
霍準心裏樂開了花,臉上卻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陰險笑容:“上過大學嗎?”
葉淩擡起頭,看着霍準。
那雙眼睛亮而寒,黑不見底,像是夜晚仰望的那一方星空,深邃得要将人吞噬。他居高臨下地盯着霍準,盯了許久,才簡短地答:“上過。”
“學的什麽?”霍準換了個坐姿——他越來越覺得這人有意思極了。
“文學。”葉淩說。
“學文學的,文章寫成這樣?”霍準故意冷笑,“騙人的吧?”
葉淩沒接話,只是将目光移到別處。
霍準啧啧道:“咱們公司不是規定過只錄取大學本科以上學歷嗎?怎麽高中生都能錄取進來?”
說完,他故意地掃了一眼肖琳。
這可叫肖琳吓破了膽,忙推卸責任:“不不,這我也不知道。我身邊的人,都是助理招過來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把他留下了。我……我……”她急得腰都彎了,也就幾秒鐘的時間,滿後背都是冷汗。可霍準仿佛根本不聽她解釋,只是低着頭,轉動手腕上的手表。
有時候,單單不表态就能将人逼瘋。
肖琳慌不擇路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解釋才能将違反公司制度的嫌疑從自己身上摘出去,于是心一橫,索性道:“霍總,我……我現在就把他炒了,明天他就不用來上班了!”
幾乎在同時,葉淩擡起頭說:“我是毓和大學文學系畢業,有學士學位證書作證明。”
氣氛在同一時間陷入僵持。
霍準微微仰頭,看着面前這個過于纖瘦的男人。他不明白,說出自己的學歷而已,這又不是多難的一件事情,為什麽他要猶豫這麽久,以至于最後說出口,鼻子上都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不過沒關系,他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肖琳一擺手:“毓和大學?那是什麽學校?這裏是N國,你拿你們那些F國的三流學校來糊弄誰?別以為随便說個學校就可以糊弄我。告訴你,你不誠實,你被開除了!”
話音落下,霍準清楚地看到,葉淩絕望地合了合眼。
他十分需要這份工作。
即便兒子是以全額獎學金的身份入學,但由于鳳凰公學一直就是貴族學校,因而學雜費高得驚人。更何況F國移民本就不容易在N國就業,失去眼前這份工作,他們父子大概就要去喝西北風了。
然而只是合了合眼而已。
他沒有質疑肖琳的決定有多麽不符合正常流程,更沒有控訴霍準的不懷好意有多麽卑鄙,明明窘迫的生活現狀足夠引起雇主的同情心,可他沒有說。從頭到尾,他的掙紮就只有合了合眼這一個動作而已,接着,他就接受了。
葉淩不傻,他當然知道自己是被霍準幾句話挑撥得沒了工作,可他不屑于跟霍準計較。
他的姿态如此驕傲,就算他是個存款只有一千元馬上就要丢掉工作獨自養育兒子的單身父親,但他的姿态仍舊帶着一種天然的傲氣。
不知為何,霍準有一種自己被鄙視着的感覺。
他輕輕地笑了。
兩次,霍準想,算上這次,你嘲諷我兩次了。
肯定沒人告訴過你,我最讨厭別人瞧不起我。
“毓和大學不是什麽三流學校,恰恰相反,這是F國的最高學府。”霍準說,“金融系是其最強院系,其次,就是文學系。”
肖琳愣住了。
霍準前傾身子,問葉淩:“你畢業幾年了?”
“到今年是第六年。”葉淩防備地往後退了一步,說。
“之前都做過什麽工作?”霍準轉了轉腕上的手表。
葉淩猶疑了一下,但還是将自己做過的工作說了一遍。這些工作各不相同,可霍準卻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不對勁。
這些工作都太普通了。
作為毓和大學畢業的天之驕子,哪怕不進入跨國大公司,自有大型企業向他抛出橄榄枝,怎麽會淪落到甚至去餐廳打工的程度呢?
霍準擡起頭,直視面前的年輕人。
許多事情禁不住推敲,一推敲,就會有許多不正常的細節。
“你很需要這份工作,為什麽剛剛她fire你,你卻不辯解不求情?”霍準揚揚眉,問。
“我辯解了,但沒有用。”葉淩淡淡地說,“既然這樣,我尊重她的決定。我會再去找一份工作,這些天多謝關照。”
他禮貌地對肖琳點頭感謝,接着轉身。
“等會兒。”霍準叫住他。
葉淩回過頭,在他身後,一只老狐貍露出他最具有欺騙性的善良笑容。
“我的助理,也就是這位小姐。”霍準站起身,向葉淩示意自己的助理,“有些私事,近期不再适合擔任助理一職,所以我正在尋覓新的人選,暫時代替她的職務。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到我的身邊來,暫代我的助理。”
這是……打一巴掌,再給個蜜棗吃?
“呵,”葉淩輕蔑地笑了一下,想也不想就拒絕,“抱歉,我……”
“獎金福利這些都與正式助理職務相同,此外,基本薪金我給你這個數……”霍準伸出拇指和食指,“八萬。”
八萬,是葉淩現在月薪的二十倍。
“我同意!”五鬥米當前,還要那些無聊的驕傲自尊幹嘛!葉淩自然而然,為金錢彎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