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霍總,”葉淩向他颔首,介紹葉瑞,“這是我兒子,葉瑞。瑞瑞,叫伯伯。”

葉瑞老老實實鞠了一躬:“伯伯好。”

霍準滿臉的長者微笑,被這倆字直接擊中。

伯……伯伯……

“噗嗤。”霍小銘沒忍住,笑出聲了。

“不用不用,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叫叔就行,顯年輕。”霍準招呼霍小銘,“兒子,過來,這是你葉叔叔。”

霍小銘這孩子有個特點,會裝相。不管內心住着多少個小惡魔,外表永遠天真無邪小可愛。尤其配上還沒褪去嬰兒肥的包子臉,簡直有欺騙性極了。

只見他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擡起頭,生來上揚的嘴角挑起來,露出八顆牙,甜甜地喊了一聲:“葉叔叔好。”

葉淩對他的印象瞬間就好起來。

“你也好,小朋友。”他微微彎下腰,笑眯眯地回。

小……小朋友?!

霍銘內心的小惡魔張牙舞爪。

你叫誰小朋友呢!大人了不起啊!我最讨厭被別人叫成小朋友!好了我記住你了你死定了!

他用了快有半分鐘的時間才克制住小惡魔暴走,然後別過頭一把摟住了霍準的腰,表面故作嬌羞實際上惱羞成怒地“嘿嘿”道:“叫我霍小銘就行。”

葉淩寵溺地應了,問霍準:“霍總接下來有什麽安排嗎?”

“沒有。怎麽了,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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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淩說:“好不容易出成績了,我想帶孩子去吃點好的,打打牙祭。霍總沒事的話,一起?”

上帝作證,葉淩只是單純跟霍準客氣一下,哪個不開眼的員工會上班第一天請大BOSS吃飯?可誰想到臉都快戳老爸肚子裏的霍銘一聽,頓時來了勁,大聲道:“好呀!”

霍準低聲呵斥:“好什麽好,你知道葉叔叔去吃什麽嗎,就跟着湊熱鬧?回家,爸給你下面條。”

“我不想吃面,你每次都只會做面,我都吃膩了!”霍小銘同學的淚珠子都快擠出來了,拼命搖晃腮幫子上那點小肥肉,看上去叫人心疼得要命,“葉叔叔,你們去吃什麽呀?”

葉淩不知不覺心就軟了:“牛排。瑞瑞說想吃牛排,你想吃嗎?”

“想呀。”話音剛落,霍銘微微低下頭,好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難過道,“唉,不過算了吧,我爸爸不讓。”

說完,那倆眼珠子左瞟瞟,右瞟瞟,可憐巴巴的。

霍準本來還篤定他在胡鬧,這樣一搞,自己反倒也心軟了。

恰在這時候,一直躲在爸爸後面的葉瑞走上前來,輕輕地抓起了霍小銘同學的手。他跟霍小銘是同班,雖然平常沒什麽交流,到底也是互相知道的。他雖然比霍小銘大一歲,個子卻要比霍小銘同學矮一點。只見他一手拉着霍小銘,一手擡起來,仔仔細細地擦了擦霍小銘同學的眼角,輕聲道:“你不要哭,我們一起吧。”回過頭,祈求地,“爸爸,好嗎?”

葉淩點點頭,看向霍準。

霍準終于繳械投降:“好吧好吧,一起去吧。”

N國首都塞尚市,是一座歷史并不悠久,卻十分優美的城市。這裏完美地诠釋了“海納百川”四個字,尤其是餐飲業,彙聚天下美食。

霍準挑選的這家牛排店位于城市東邊的芙蓉區,從鳳凰公學出發,驅車半小時便可到達。這裏以火候精道,口感一流著稱,由于不接受預定,因此一天24小時,門前永遠排着長隊。

但某些階層就是有這種特權,別人都要排隊,他們卻可以打一通電話就擁有一個二層露臺風景最佳的座位。

霍小銘是個話唠,來的路上就拉着葉瑞吧啦吧啦聊了一路,到了店裏,更是連座位都要跟他挨着,看得霍準無比蛋疼。他雖然是個資深流氓,跟人玩起心眼一個頂倆,在兒子面前卻一直維持着偉光正的形象。因此,就算再不爽葉淩,在兒子面前,他也願意跟這位新任助理維持表面的和平。

可可可……可誰讓你跟他兒子哥兒倆好了啊!

剛剛那個被搶了第一名就不共戴天的是鬼嗎!

衆人落座後,侍應生送來菜單。霍準習慣性要接,霍小銘卻眼疾手快,輕輕一推,菜單被送到葉淩面前。

“葉叔叔,我跟我爸爸是來蹭飯的,所以你來點餐吧。”霍小銘笑眯眯地賣乖。

葉淩是無所謂這些的,不過孩子發話,他便笑着接了過去。

“喜歡吃什麽?”葉淩翻開菜單,只掃了一眼,便微微怔住了。

“随便。就……招牌菜吧。”霍小銘欣賞着他的表情,笑道。

不知是為了裝高大上還是為了更貼合菜式特色,店內菜單竟用一水H文寫就。要知道,在戰前,H文都不算全世界通用的語言,何況戰後,國家與國家的界限日益模糊,會H文的人就更少了。

然而只是片刻,他便像能夠讀懂似的,逐行看了下去。

你就裝吧,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霍小銘根本不相信他能讀懂,心裏冷笑兩聲,轉而用兩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面前的方巾。

“瑞瑞,你爸爸有沒有教你西餐的禮儀?我跟你說呀,這個禮儀真的特別複雜。比如說方巾,可千萬不能塞進脖子裏,那是土老帽的用法。真正的紳士要像這樣對折……”他慢條斯理地抖落開方巾,對折,折出一個板板正正的形狀,平鋪在腿上,“然後平鋪在……”

他轉過頭,後半句話哽在喉嚨間。

先他一步,葉瑞已經對折完方巾,放腿上了。

根本沒用他教。

霍銘的手就這麽懸在空中。

一秒。

兩秒。

三秒。

霍準不忍直視,端起沒水的杯子喝了一口。

葉淩擡起頭:“霍小銘,我們吃……你怎麽了?”

“沒事,練氣功呢。”霍準實在看不下去了,朝霍銘飛一個眼刀,拿過菜單,“你說吃什麽?”

葉淩自我催眠說不定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有什麽與衆不同的癖好,指着菜單說:“這個是招牌,小孩子吃也比較容易消化,可以配一道蔬菜沙拉,就不覺得油膩了。這個,大人吃比較好,配菜可以選這個,還有這個,”他滑動手指,指着菜單上那些連霍準都有點咬不準的H文,如數家珍,“再加一道甜點,應該就差不多。霍小銘,你真的沒事?”

“他沒事,走火入魔了。”霍準淡定地忽略了石化的兒子,驚訝道,“你懂H文?”

要知道,這種已經堪稱冷僻的語言,除了某些受過高等教育老人外,就只有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學來裝13用。地位崇高如霍準,由于苦孩子出身,都不太懂這個,每回來了還得霍小銘點菜,他只有等着吃的份。別的顧客來了,更是得借助服務生的幫助才能看明白這本裝到家的菜單。怎麽,葉淩就會了?

毓和大學文學系還順便教H文?

葉淩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嗯,我母親是H文老師,她教過我。”

那就怪不得了。

霍準接受了這個解釋,叫侍應生按照葉淩所說下單。這時候,連着兩次算盤落空,霍小銘同學打擊過大,暫時消停下來。葉瑞是個十分內向的小孩,小夥伴心懷鬼胎顧不上他,他就自己用手指戳着白色桌布的金邊玩。葉淩滿臉慈愛地看着他,那樣子,仿佛這輩子只要默默看着兒子長大就夠了。

餐桌上變得異常安靜。

露臺來了別的客人,他們這桌在角落,被栽種的熱帶樹擋着,就顯得喧嚣熱鬧都是別人的,只有他們十分沉悶。

霍準拿出手機,解鎖屏幕,剛要習慣性檢查郵件,對面便伸過來一只手。那肉肉的手指頭,一看就屬于霍小銘同學。霍準頭都沒擡,手腕子一挪,兒子就把他手機拿去了,下一秒,頭頂響起霍小銘又不知道醞釀什麽幺蛾子的聲音:“葉瑞,平時你玩游戲嗎?我爸手機上有款游戲特別好玩。”

葉瑞這孩子,向來專心學習一心向上,游戲玩過一些,卻根本沒機會上瘾。霍小銘點出老爸手機上那些花裏胡哨的游戲給他看,他看得眼睛發直,很有種發現新大陸的感覺。後來等霍小銘在他面前砍死三輪怪,終于惹得他也手癢,從小夥伴手裏接過手機,象模象樣地刷起來。

“你兒子以前不玩游戲?”霍準圍觀全程,覺得好笑,便問葉淩。

葉淩搖搖頭:“很少。”

“為什麽?不感興趣?”霍準問。

“我的手機太舊了,只能玩玩小游戲,瑞瑞不太喜歡。”葉淩轉頭與霍準對了一眼,尴尬地笑了,“大型游戲要充值的,家裏沒這個條件。而且這孩子太內向了,玩游戲不是要組戰隊打配合的麽,他不太擅長這個。”

霍準早看出來了。

葉淩不喜歡說話,葉瑞有過之無不及。從見了面到現在,這本該處在人生中最活潑最愛動最不老實階段的葉小朋友竟然極少說話,除了剛開始對霍小銘主動一些,接下來霍小銘再怎麽話唠,他都至多點頭回應,內向得都快自閉了。

霍準想,葉淩怎麽帶孩子的,怎麽把好端端一個孩子帶成這樣。

瞧瞧,同樣單親,自己比他靠譜多了。霍小銘雖然偶爾也調皮搗蛋鬧幺蛾子——比如今晚——但大多數時間,他是非常聽話且貼心的。

他瞅着霍小銘,內心為自己出色的教育自豪了半分鐘後,忍不住心軟。

“沒事,往後多交點朋友,多跟人聊聊天玩一玩就好了。”霍準說,“霍銘這孩子雖然看着不靠譜,玩起來還是挺好的小夥伴,以後叫他們多在一起玩玩,慢慢的葉瑞就好了。”

話音剛落,霍銘因為“不靠譜”三個字,狠狠地剜了老爸一眼。

葉淩禁不住吃吃地笑出聲來。

自他見霍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大笑。霍準早就覺得奇怪,葉淩可以對着自家兒子一臉慈愛,可以對着霍小銘笑容可掬,甚至對助理小姐,他也是溫文有禮,可唯獨對霍準,他總是眼角眉梢,笑無真笑,有意無意防着。

就像霍準是社會不安定分子,不知道哪下不對就要跳起來咬人似的。

難不成自己以前得罪過他?否則怎麽第一次見面,隔着雨幕都對自己怒目而視。

可是不會啊,自己對他确确實實一點印象也沒有。

霍準忍不住問個明白:“你怎麽想到帶兒子來N國的?為教育?”

笑過之後,葉淩的态度明顯輕松很多。他喝了口水,說:“F國的制度跟這裏不太一樣,孩子是11歲升初中。去年,老師悄悄給瑞瑞報考了鳳凰公學,沒想到成績出來,瑞瑞竟然考上了,學費全免。老師告訴我,這孩子數學天賦驚人,只有到最好的學校去,才不算耽誤他的前途。我當時攢了點錢,剛好夠我們父子移民的花銷,就狠狠心,帶他來了。”

所以說葉瑞考第一名,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啊。能從F國考過來的孩子,不是人中龍鳳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真的很不容易。”霍準挑挑眉,“花費很多吧?”

“還可以,一個中産階級一年的收入吧。”窮人葉淩說得輕描淡寫,“以前我賺的少,又經常搬家,說實話,沒多少積蓄。還好,以後就穩定下來了,可以攢一點錢,讓瑞瑞過更好的生活。”

霍準不解:“幹嘛不停搬家?租房?房東事多?”

葉淩剛要回答,侍應端着前菜擺上桌。葉淩一邊招呼兩個孩子吃東西,一邊回答:“不是。”

“那是什麽?”霍準開玩笑,“總不會是躲仇家吧。”

葉淩手中端着杯子,聞言,手指一抖。

杯中冰水灑了幾滴,洇濕了白色桌布。

葉瑞擡起頭,怔怔地看着他。

氣氛瞬間變得冷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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