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葉淩睜開眼睛,表情在一瞬間疲憊起來。

“如你所見,就是這麽回事。”他嘆了一聲,“我已經走出過去了,他還沒有。不僅沒有,他還要把我拽回過去的淤泥裏。”

霍準不言,靜靜聽他說。

“我母親是H文教師,在我十一歲那年,她應征成為榮晟的家教。我跟随母親一起搬進榮家大宅,因此結識了榮晟。當時他十六歲。按慣例,世家子弟打四五歲開始就要接受H文教育,可他是私生子,又是最小的兒子,因此沒人重視他,連家教都要到十六歲才給他請。他在家裏過着受盡欺淩的日子,我也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孩,因此成了朋友。那時他不止一次對我說,要得到榮氏大權,我也發誓會幫他做到。”

“後來,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葉淩遙遠地望着窗外,陷入回憶,“兄弟相殘,排除異己,甚至生死邊緣也走過許多遭,他終于成為了榮氏的掌門。我原本以為這就是結束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也可以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回歸正常的生活,他卻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力将我送了出去。”

霍準的嘴角震動了一下。

葉淩轉過頭,仿佛猜到他在想什麽一樣,輕輕笑了。

“沒錯,人心的龌龊與貪婪有時會超乎你的想象。我在那個人哪兒過了整整三天,親耳聽他告訴我,是榮晟把我拱手送上。那三天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幾度昏厥,卻撐着一口氣等榮晟來接我。我想親口問問他,我做錯了什麽,讓他這樣對我。三天後,榮晟來了,我問他為什麽,他說,他沒有辦法,讓我體諒他。”

“我當時就……撐不下去了。我鑽了牛角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付出都是場笑話,當然,現在我就不會這麽想了。榮晟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只愛自己,其他人,都是可以拿來犧牲的籌碼。跟這種人沒什麽好計較的,躲遠點就是了。但當時我不懂,我一心求死,好幾次一腳踏進鬼門關,被榮晟拽了回來。有一次,我高燒三天不退,他抱着我,求我活下來。他說他愛我,他後悔了,他要用一輩子來補償我。”說到這裏,葉淩忽然撇了撇嘴角,“聽到這句,我一下子就不想死了。我心想,呀,不行,這個人渣想糾纏我一輩子,八成我再死多少次,他都會想方設法讓我活過來。既然如此,那我還是趕緊好起來,逃得遠遠的吧。”

“燒成那個德性,你的腦回路運轉還能如此複雜,我也是服了你。”霍準笑。

葉淩也笑:“我好起來之後一直在找機會逃跑,死榮晟看得我很緊,我連房間都出不了。後來我才知道,榮晟給我登記了因病死亡,在F國官方記錄上,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在把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沒打算再放我自由。”

“那後來你怎麽逃出來的?”霍準問。

“我有個朋友,叫程烈維。他跟我們出生入死,當時是榮氏安保小隊的隊長,負責近距離護衛榮晟的安全。他得知我的情況,假傳榮晟的指示将我救了出來。可我們走到半路,卻被榮晟發現了。他派人追擊我們,烈維為了掩護我逃走,将我推出車門,自己開車沖了出去。我們約定在某處見面,可我在那裏等了三天,也沒有等到他的出現。”葉淩說。

“他死了。”并非問句,而是肯定。

葉淩看着霍準,極慢極慢地點了點頭。

“烈維有個兒子,他自己做的是這一行,怕牽連兒子,一直将他寄養在鄉下一戶農家。榮晟做事向來講究斬草除根,我擔心他對烈維的兒子不利,因此拼了命,搶在他之前将瑞瑞帶了出來。從那時起,我跟瑞瑞改名換姓,父子相稱,一直過着東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今年年初——”葉淩頓了頓,“榮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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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準無聲地看着他。

“我帶着瑞瑞躲藏了近六年,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得知了烈維當年的死因。”葉淩緩緩道,“他為了救我,開車撞向榮晟的座駕。榮晟的保镖打爆他的輪胎,車子朝另一個方向偏過去,撞上圍牆。他被卡在方向盤與座椅之間,當時還剩一口氣。榮晟向他逼問我的下落,他不肯說,榮晟就眼睜睜看他死在那裏。”

“他是為我而死的,我要替他報仇。”時至今日,回想起這件事,葉淩仍舊難掩悲憤,“我找到了陳懷文,也就是當年向榮晟要了我三天的人,與他做了筆交易。那時他與榮晟正鬥得你死我活,因此十分願意與我合作。我替他布局,用最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制造一場車禍,以同樣的方式,為烈維讨回一條命。可計劃失敗了,榮晟還活着。”

“榮晟的官方資料上顯示,他是失蹤,疑似死亡。”霍準道。

“我也以為他死了,所以才不再躲躲藏藏,甚至敢帶着瑞瑞移民。現在想來,不知是我太過自負,還是掉以輕心了。”葉淩自嘲道,“榮晟的車禍看似簡單,卻牽涉甚廣,他申報失蹤,不過是給自己留出緩沖時間,去處理背後那些錯綜複雜的關系。如今他敢正大光明地出現,證明背後的關系他已經處理好了。霍總,這次他無聲無息潛入N國,背後大有深意。也許有人在跟他裏應外合為他提供便利,你要……”

“我知道,我自有安排。”霍準輕聲道。

葉淩點了點頭,随即抱歉地笑起來:“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來。”

“這有什麽牽扯不牽扯的,你為我打工,兢兢業業不遲到不早退,我幫你不過是舉手之勞,客氣什麽?”霍準笑得很有弦外之音,“更何況,就算躲過這次,還有下次,我跟榮晟早晚要有針鋒相對的一天。”

葉淩沒聽明白,剛要追問,安眠藥殘存的藥效席卷而來,讓他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霍準便扶他躺好,又耐心替他掖好被角,告辭。走到門口,他卻忽然回過頭,目光閃爍表情別扭地看着葉淩。

“你剛剛說,榮晟他……咳,愛你。”他問,“那你呢?”

葉淩愣了一下,明白過來。

“我又不犯賤,他這樣對我,我怎麽會喜歡他呢?”

“那如果沒有這些事情呢?如果他一直對你很好呢?”霍準追問。

葉淩想了想:“也不會吧。”

“為什麽?”

“唉,喜歡誰這種事,哪裏說得出理由呢?”

是啊,說不出。

陰霾的心突然在這一瞬間被陽光照耀,霍準笑着擺了擺手,走了出去。

榮氏風雨飄搖,榮晟緊急救火,無暇顧及N國,生活對于葉淩而言,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靜。

他在醫院住滿三天,出院後立即投入工作。霍準現今支使他支使得順手又心安理得,用他的話講,葉淩十七歲那年尚且能輔佐榮晟穩定江山,如今二十七了,做做助理那是小case。

可憐葉淩每天伏案工作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霍準卻悠悠哉哉,以至于每次葉淩敲總裁辦公室的門,都聽到裏面傳來大型游戲誇張吵鬧的配樂音效。

有次他在門外敲了五分鐘都沒回音,還巧遇同樣來彙報工作的顧新章。那人一身西裝風塵仆仆,瞅着像是幾天沒睡好,眼袋大得能挂銅鈴。偏偏這樣,他見了葉淩,還是斜倚着門,英俊潇灑地打招呼:“身體好些了嗎?”

救人一事,當時雖然鬧得滿城風雨,事後霍準卻一力壓了下來。出事時顧新章身在國外,對整個過程一知半解,因此只當葉淩是生病住院,便有此一問。

知道對方一片好意,葉淩也不是扭捏的人,坦坦然道:“好了。本來就沒什麽大事,謝謝顧總關心。”

顧新章笑笑,還要再說什麽,身邊的門突然“霍”一下開了。

那敲了五分鐘都聽不見玩游戲玩得天昏地暗的霍總裁黑着臉站在門後。

“回來了?”他問。

“嗯,剛下飛機。”顧新章笑答。

近來菲尼克斯集團正與海外資方洽談合作事宜,顧新章經驗豐富,因此霍準全權委派他處理。他這一去呆了近半個月,曬得皮膚都黑了兩個色號,笑起來,黑皮襯白牙,效果格外鮮明。

霍準本來為他一回來就調戲自己助理不爽,瞅他這個樣子也不忍心再擠兌什麽了,便道:“怎麽曬成這個樣?趕緊進來喝口水。”

說完他就朝門裏走。

顧新章朝葉淩擠擠眼,跟了上去。

葉淩笑笑,回給他一個無奈的眼神,表示自己早就習慣被老板無視。奈何眼神抛到一半,讓人半路截住了。

“今晚跟項目二組的飯局,你代我去吧。”霍準對他說,“免得羅方再有意見。”

“羅方?二組經理?他有什麽意見?”顧新章樂了。

“上次請他們組吃飯不是很多人喝高了嗎,我就說放他們一天假,工資照發,結果當天淩晨羅方就發郵件譴責我,說我不該擅自做主打亂部門工作計劃……”霍準忿忿地抱怨。

“呵呵,那個工作狂加一根筋的确能幹出這種事……算了你別生他的氣了上次聽說他還拍着桌子罵徐慎卿思想僵化……”

兩人一邊說笑着一邊走進屋裏,葉淩嘴角微挑,悄悄替他們關上了門。

明年N國将承辦一項國際賽事,目前正向全國招募贊助商。菲尼克斯集團旗下擁有品牌衆多,如能成為總贊助商及主要合作夥伴,将會對集團今後三四年的業績增長大有裨益。市場部項目二組是這次申報項目的主負責團隊,近一年的時間來,團隊一直在為此次申報做着努力。然而,眼看着勝利就要到手,突然橫空殺出個永康集團,也要摻合到贊助商的争奪中來。

永康集團旗下也包含各行業多個品牌,雖然資歷不如菲尼克斯集團,但他們來勢洶洶,無疑已經将這次賽事作為自己擴大影響力的重要機會。其集團上下傾盡全力,在短短一個月時間內,迅速成為菲尼克斯集團最有力的競争者。

一年的努力被人家一個月趕上,這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個打擊。因此霍準決定以總裁的名義請大家吃喝玩樂一番,一來鼓舞士氣,二來犒勞一下大家的辛苦。

可郵件剛發出去,二組經理的回郵就發了過來,大意是感謝總裁請客吃飯,但希望總裁克制飲酒,不要再重演上次的悲劇,否則還請取消飯局。

霍準看得氣結,一怒之下決定不去了,改派葉淩代表出席。葉淩在應酬場合向來滴酒不沾,神仙來了都不給面子,讓他代替自己出席,就不信項目二組還能喝高了。

——可惜,霍總裁還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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