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二日。
發布會現場人頭攢動,還未正式開場便已經熱鬧非凡。由于榮氏廣發邀請函,國內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多親自或委派心腹出席現場,随手一指便是常出現在媒體頭條的人物。媒體區更是座無虛席,據說某未被邀請的媒體出價近六位數買一個席位都不得。
葉淩出現的時候,現場引起了一陣騷動。衆所周知他是霍準的心腹,他出現在此,與霍準親自到場也并無區別。記者們立即一擁而上,連珠炮似的向葉淩發問。而葉淩自始至終只是擺着官方微笑,躲在保镖的簇擁中,一言不發。
相比起來,榮晟的笑容就真誠多了。直到發布會臨近開場他才現身,剛露面就成為全場關注的焦點。記者們使出渾身解數,巴望着在發布會開始前從他嘴裏挖點東西出來。而榮晟卻笑而不答,在保镖的引導下,直接坐在了葉淩旁邊。
“咔嚓”“咔嚓”,聚光燈閃成一片。
記者們一邊按快門一邊想,誰這麽有才,竟把這兩家對頭的位子安排在一起了。
事實上,榮晟本不該坐這個位子的,只是既然葉淩坐在這裏,他又怎麽舍得不離他近些?然而他剛坐下,葉淩便不着痕跡地朝另一邊挪了挪,動作裏飽含了無聲的抗拒。榮晟心口一酸,低聲道:“寧寧,你現在連陪晟哥坐一會兒都不肯了麽?”
“我改了名字,現在叫葉淩。”葉淩直視前方,甚至懶得為他轉一下頭,“身份證正反面掃描件應該已經發給你了,榮先生沒看?”
榮晟目光一冷,旋即笑道:“我還是覺得寧寧好聽。”
“随你。”葉淩淡淡地回了一句,低頭翻開會場發放的介紹冊子。
榮晟歪頭看着他,葉淩修長而美好的脖頸近在咫尺,強光下,白得猶如瑩玉一般。要是在過去,自己俯身便可以吻上一吻,然而現在,卻要顧忌這麽多的事情……想到這裏,榮晟輕輕舔了舔嘴唇,道:“寧寧,要是霍準這次失勢了,你會不會回到我身邊來?”
葉淩手指微頓,轉頭直視他:“我對你說過許多次,我不願意回你身邊,與霍準無關,與霍準得勢失勢更無關。何況,”他笑了一笑,“霍準這次一定會安然度過危機。”
“這麽肯定?”榮晟輕蔑地哼了一聲。
“因為我會幫他。”葉淩看着他的眼睛,“我會盡我最大能力幫他。”
“就像當初幫我一樣?”
“不,比幫你還用心。”葉淩轉回頭,發布會開始了。
Advertisement
雖然榮晟到場,但今天代表榮氏出席的并不是他,而是榮氏副總。同樣,雨名財團的總裁也沒有出現,代替總裁在臺上致辭的是雨名財團執行董事,陸瑜。
這是個看起來略顯文弱的年輕人,即便穿着筆挺的西裝,他看起來也不像個龐大財團的董事,反倒更像個中文系的大學老師。他說話的時候也不疾不徐,有種書生的斯文感,可說出來的話,卻叫每個人都大吃一驚。
“今天,借着這個機會,雨名財團也有一個重要消息要向大家公布。”在正式宣布以股權置換的方式與榮氏合作後,陸瑜獨自留在主席臺上,對着在場的所有人道,“就在昨天,雨名財團與投行的對賭協議到期,我們已經通過該協議從投行手中拿下了菲尼克斯集團9%的股份,成為菲尼克斯集團的股東之一。這是對賭協議全文,請看。”
背景幻燈片變換,一份對賭協議投射在背景牆上。
葉淩的拳頭一下子握了起來。
雨名財團成了菲尼克斯集團的股東之一?
開什麽玩笑,他剛剛還跟榮氏置換了股權,轉過頭來卻擁有了菲尼克斯集團的股份?
這跟榮氏有了菲尼克斯的股份有什麽區別?
他下意識坐直身子,希望努力從這份對賭協議中看出違規的痕跡,然而無論他再看多少遍都是徒勞。
這份對賭協議條款翔實,在法律上是有效的。
投行有權自由處置自己手上的股份,他們為了逐利,與雨名財團簽訂這一份對賭協議并不奇怪。只不過最後的結果,是雨名財團賭贏了而已。
身旁,一聲輕笑。
葉淩回過頭,冷冷地看着榮晟:“你早就知道有這麽一份對賭協議?”
“不比你早多少。我只能說,惦記菲尼克斯集團這塊肥肉的人不止我一個。霍準在山尖上呆得太久了,大家都很想做拉他下馬的那一個。”榮晟緩緩說道,“真想看看霍準現在的表情啊,一直以來都是他掌控生殺大權,現在卻悄無聲息,被無名小卒反将一軍。只要想想他的表情,就覺得精彩萬分。”
同一時刻,菲尼克斯集團大廈,會議室。
電視直播如實将發布會現場發生的一切傳遞到各個董事的面前,包括陸瑜那永遠鎮定溫文的發言。
“鑒于菲尼克斯集團目前正面臨巨大資金缺口,身為新晉股東,雨名財團責無旁貸,願拿出相應資金,助集團一臂之力。在此也呼籲集團其他股東不要驚慌,大家攜起手來共渡難關!”
“哼,輪得着他大放厥詞?!”會議室中,坐在末席的一位董事發出一聲冷哼,但原本一個鼻孔出氣的董事們卻少見得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這麽說……傳言是真的?”某位董事低語着轉過頭,與身邊的人道,“雨名集團真的在暗中收購我們的股份?”
“什麽暗中,拿出協議,就是把事情挑明了!”另一人說道。
“那……還有第二份對賭協議的事兒也是真的?”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上帝啊,如果第二份對賭協議也存在,那雨名集團不就成了咱們的大股東?”
“不光如此,要是他把游離在外的那些股份劃拉到一起,那他就能……”
控我的股了。
霍準默默在心中補充道。
他看着滿屋的董事們,董事們也同樣看着他。
“霍總,其實當初咱們還不如接受榮氏的幫助,這樣還不至于給別人可乘之機。”
“是啊,榮氏跟咱們好歹還是合作,雨名財團這來勢洶洶的,該不會是想收購咱們吧?”
“霍總,你說句話吧,現在怎麽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啊!”
屋子裏亂成一團,董事們你一言我一語,就像一窩炸了鍋的麻雀,恨不得把天花板頂到天上去。
霍總冷眼看着他們吵鬧,卻始終不發一言。這段時間來,董事會議前所未有的頻繁,且每次開會都重複同樣的內容,就是其他董事們聯合起來,折騰霍準。霍準對待董事們的态度向來強硬,今次卻忍耐下來。然而他的忍耐看在其他董事眼中卻成了一種認錯與退讓,董事們得寸進尺,這種情緒醞釀到今天,終于使得董事們忘乎所以,犯了一個平時他們根本不會犯的錯誤。
“霍準,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你以為這樣就能混過去了麽?”就聽一聲巨響,某位董事火冒三丈,拍案而起,“好端端一個集團,現在搞成這樣,你身為總裁竟然毫無作為?這且不說,如顧新章那樣吃裏扒外的敗類,你竟然還高價聘請律師幫他辯護。呵呵,你從哪裏來的錢?是不是偷偷虧空公司賬目中飽私囊?我看你現在心思早就不在公司上了吧?你是不是巴望着公司倒了,你好帶着錢遠走高飛?霍準,你這個……”
“住口!”霍準忽然擡頭,狠狠地掃過一個眼刀。
他的聲音并不大,語氣也稱不上多麽狠厲,但就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眼刀,卻叫嘈雜的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
被當面駁斥的董事漲紅了臉,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好像要破口大罵回去一樣。可是衆人等待良久,他卻只是梗着脖子,色厲內荏地回了一句:“你……你想怎麽樣?”
“不怎麽樣,我想請您安靜些。”霍準直視前方,“我聽不到了。”
電視裏,發布會結束,與會嘉賓依次離開會場。身為今天這枚重磅炸彈的制造者,陸瑜自然成為媒體追逐的對象。但他的保镖十分盡責,老早就護着他從側門脫身。記者們繼而轉向榮晟,恰在這時,葉淩的身影撞入了鏡頭。
媒體們向來捧高踩低,當即掉轉槍口,向葉淩發問。
鏡頭拉近了,整個屏幕都是葉淩稍顯蒼白的臉孔。他的眼前停了一排話筒,有記者問他如何看待雨名財團利用對賭協議成為菲尼克斯集團股東,他的目光向下微瞟,開口之前,先抿了抿唇。
那一瞬間,霍準竟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他的嘴唇有些幹裂了,是不适應這邊的天氣嗎?回頭一定要查一下,看有沒有什麽潤唇的好辦法。
“菲尼克斯集團從不排斥有能力有抱負的人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也正是由于新鮮血液的不斷加入,才使得菲尼克斯集團成長壯大至今天。誠然,最近集團遇到了一些困難,但世事并無一帆風順,成功的道路上必定布滿坎坷。也正是由于這些坎坷,才使得最終的成功更加甜美。正如霍總一直所強調的,所有困難都會過去,只要跨過眼前的難關,菲尼克斯集團必将踏上一個新臺階。眼前的路途雖然艱險,但他會與集團上下共進退!”
會議室中長久回蕩着葉淩的餘音,衆人面面相觑,漸漸,原本拍案而起的董事不知何時也坐回了位子上。
“這就是我的态度。”霍準靜靜起身,系上了西裝襟前的扣子,“從我接手集團到現在,大大小小經歷過許多事情,眼前的情況或許很棘手,卻不是最棘手的一個。”
他環視列席的所有人,唇邊緩緩綻開一抹笑意:“我知道一直以來,大家看我不太順眼。說實話,我看你們也不怎麽順眼。但眼下,不是讓個人好惡主宰理智的時候。我會全力以赴,帶領集團渡過此次難關。如果失敗,我引咎辭職。當然,如果大家認為眼下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選,可以随時彈劾我。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了,散會。”
說完,他大步離開會議室。
而在他離開後許久,會議室的門始終緊閉,沒有一個董事離席。
半晌,屋中響起兩聲撕心裂肺的咳嗽。
竟是一向帶頭與霍準作對的徐慎卿。
兒子入獄,他在一夜之間迅速衰老下去。原本之前的董事會他都沒有出席,但今天不知怎的,他卻拄着拐杖,叫小兒子親自把自己送到了會議室來。
“我兒子做了對不起集團的事,原本,我是不該腆着臉坐到這個位置上來的。”一說話,徐慎卿就伴随着猛咳,“但是有些話我不說,只怕就沒人記得了。”
身後的助理遞水給他,他擺擺手,拒絕了,接着道:“霍準是徐董選中的人。徐董從一茬年輕人裏挑中了他,把自己的獨生女兒嫁給他,甚至叫銘銘随他姓,還把整個集團都讓他繼承,就是因為徐董器重他,知道他能帶着集團走得更好,而事實上,霍準也做到了。”
“各位也許不服,但咱們今天,且拍着胸口想一想,自己為集團做了多少,霍準又為集團做了多少。打從他接手集團以來,咱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給他使了多少絆子,可他哪一回不是輕松應付過去了?事後又找過咱們的麻煩沒有?更別提徐董過世時,集團是如何內憂外患,全靠霍準一人将大局穩定下來,集團才有如今的發展。”徐慎卿捂着胸口,大聲說話讓他的心髒有些承受不住,“咱們如今日子過得美滋滋,說出去,個個都是菲尼克斯集團的股東,可要是當初集團倒了,還輪得到咱們逍遙嗎?是,我知道大家嫌他是個外人,嫌他出身不好,嫌他這個嫌他那個,那咱們平日裏小打小鬧給他找點不痛快就得了,到了關鍵時刻,得拎得清!那些不該有的心思,該收的我勸大家都收了。這時候,得想明白自己該跟誰一條心,否則集團沒了,我看大家上哪兒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