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衆位都知道,兩小時四十二分鐘前,雨名財團聯合投行剛剛公布一份對賭協議。”鄭修看着手表道,“通過這份對賭協議,財團已經合計占有菲尼克斯集團32.52%的股份,成為菲尼克斯集團第一大股東。”

這是諸位董事早已了解的事實,鄭修環視一圈,接着道:

“近期,菲尼克斯集團風波不斷,股價更是連番動蕩。雖于近日稍顯平穩,但衆所周知,那是霍總壯士斷臂,停掉一個在進行中的項目換來的。對于集團遇見的種種困境,雨名財團感同身受,也曾多次試圖伸出援手。雖未能成行,但我們對菲尼克斯集團的關注卻從未減少。”鄭修道,“集團發展至今,取得了許許多多的成就,我們承認霍總在其中功不可沒。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次的連番困境,我們相信與霍總的某些不恰當決策也脫不了幹系。”

他頓了頓,有意向霍準望了一眼。霍準安然坐在上首,仿佛絲毫不介意自己這樣評價他。

鄭修眉頭微動,又朝董事們看了一眼,接着按既定的劇本說道:“雨名財團一向致力于幫助更多企業發展,因此針對菲尼克斯集團現狀,我們提出了一系列的改善計劃。剛剛,我的助手應該已經将計劃發到了各位董事手中。”

鄭修舉起手邊的一份文件,向大家示意。幾乎立刻,會議室中響起了一片紙頁翻動聲。

他故意停下自己的講話,好叫董事們仔細閱讀手中的這份計劃。董事們或皺眉或撇嘴,諸般神态一一落在他的眼中,待他的目光轉到霍準身上時,卻不由自主停住了。

霍準也在看這份計劃。

他不像其他董事似的面露複雜,恰恰相反,他的神色稱得上十分放松,仿佛閱讀手中的計劃并不比閱讀一本枕邊讀物難到哪裏去。

看到自己公然對他的領導指手畫腳,甚至妄圖颠覆他對菲尼克斯集團的控制,他不是應該惱羞成怒才是嗎

為什麽?為什麽他竟如此平靜?!

鄭修狠狠地咬緊了牙。

他雖從未跟霍準正面接觸過,但在他心裏,霍準是他的頭號大敵。

在N國商界,霍準一直被人稱為不可逾越的山巅,無數年輕人憧憬着他,也幻想有朝一日可以打敗他。鄭修也是其中之一。

他年輕,勤奮,有天賦,十八歲就從頂級名校畢業,二十出頭便成為雨名財團的副總。人們都拿他跟霍準作比,稱贊他必将成為N國商界的另一個傳奇。可在他心裏,霍準算什麽?

不堪一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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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施小計,便從投行手中贏來了菲尼克斯集團近28%的股份;又騙過雨名財團董事會,使財團願意支持他對菲尼克斯集團的收購計劃;看看他今日坐在這裏,以總裁的身份語氣對董事們侃侃而談,而霍準自始至終不敢提出一點反對意見,他就覺得痛快!

所以霍準,你盡管做出這副淡定的樣子吧,這是你作為菲尼克斯集團總裁的最後一天了,我祝你好好享受!

鄭修輕蔑地揚起嘴角,就在這時,霍準忽然擡起頭來。

神使鬼差,鄭修身子猛地一震,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裝作若無其事似的扭過了頭去。

身旁的榮晟以眼神發來詢問,鄭修笑笑表示沒事,內心卻為自己那一瞬的倉惶忌憚深感痛恨。

他暗自握緊了拳,逼自己露出和藹的笑容,起身道:“相信大家已經對計劃內容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作為業界資深人士,諸位在這一行的經驗都比我這個年輕人豐富,自然也看得明白,這份計劃完完全全是站在菲尼克斯集團的角度,為集團未來發展做打算的。但是,要保證計劃順利實施卻并不容易。首先,我希望得到諸位董事的幫助。”

“什麽幫助?”有董事問道。

“我希望,大家能夠将手中的股份賣給我們。”鄭修緩緩說道。

此話一出,會議室中瞬間陷入一片沉默。

半晌,剛剛問話的董事出頭道:“你……什麽意思?”

“要保證計劃順利實施,雨名財團必須擁有對集團的絕對控制權。但眼下,雨名財團還不能算絕對控股。所以我希望,諸位董事能夠本着為集團着想的考慮,将手中股份賣給我們。無論是全部出賣,還是部分出賣,我們都非常歡迎,并将以五倍市價收購。”鄭修笑道。

董事們再度沉默。

誰都聽得出來,這根本不是什麽計劃,這已經是在談收購了。

“五倍市價?”董事譏諷道,“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我們知道雨名財團財大勢大,可我就不信,要是董事們集體同意賣出股份,你們真出得起那麽多錢?”

“雨名財團出不起,鄙人還是出得起的。”忽然,一直默不作聲的榮晟開口了,且他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要是董事們真打算集體賣出股份,那榮氏還真願意幫雨名接這個盤。”

這句話的口氣太大了,可在座所有人都知道,榮晟并不是開玩笑。

榮晟敢說,就必定做得到。

一時間,氣氛前所未有地尴尬起來。董事們面面相觑,甚至不約而同去打量霍準的臉色。可霍準的臉色真是半點波瀾都看不出,他施施然坐在那裏,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跟老僧入定了似的。

董事們的心就這麽七上八下起來。

鄭修一瞥董事們的神情,便知道他們心思活絡了。他輕咳一聲,問道:”諸位董事,有誰願意賣出股份,現在不妨表個态。來之前,榮總已經與我商議好,時不待人,若是董事們今天能給個準話,榮總願當場以現金支票兌付五倍市價。否則只怕時間久了……“

時間久了,雨名財團的股份購齊了,只怕就是上趕着,人家也不肯買自己的股份了。董事們心裏有數,卻誰都不願開口。

這時候,就需要有人給他們臨門一腳。鄭修朝坐在自己對面的董事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直了直腰,便要說話——

有人卻生生将他的話頭堵了回去。

“鄭副總,榮總,”杜興從霍準身後探出頭來,讪笑道,“你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說起話來都一套一套的,我呢,文化上就要差一點。不過我跟着我們霍總這麽久,有兩個詞到底還是學會了的。一個呢,叫茲事體大,另一個呢,叫從長計議。你說這麽大的事,你們話趕話說了頂多五分鐘,就催着董事們拿主意,是不是急了點?知道的,說你們是為集團着想不想浪費時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藏了什麽陰謀怕敗露呢。要我說,不如咱們暫時休息個把小時,容董事們好好想一想,這股份呢,是留在自己手裏,随集團發展,細水長流好,還是今天索性賣了,換筆熱乎錢好,你們說是不是?”

這番話插科打诨,連捧帶打,可謂深得資深老流氓霍準真傳。果然,話音剛落,董事們的反應又不一樣了。

眼見着到手的鴨子被人攪合飛了,鄭修氣不打一處來。但他自持身份,自然不能跟杜興争辯,便質問霍準道:“霍總,您能不能好好管管您的助理?這是什麽場合,也輪得到一個助理随随便便插嘴?”

“他不是我的助理,不過要是我的助理在這裏,這番話只怕就說不到這麽好聽了。”霍準側過身來,鄭重介紹杜興,“這位是杜興,杜先生,既是我的好友,又為集團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剛剛說的話固然有他自己的見解,但有一點,我是極為贊成的。您剛詢問意見,便催着董事們做決定,這太強人所難了,也不符合規矩。我建議,咱們還是休息一小時,大家都回去仔細地想一想,再做決定。”

“是啊,是啊……”

會議室裏響起一片應和之聲,鄭修怒視這些唯唯諾諾的老家夥,譏笑道:“想要賣出股份的董事,無論考慮再久也終究會把股份賣出。霍總在商場浮沉的時間比我久,該明白一個道理。人天生有趨利避害的天性,菲尼克斯集團已經江河日下,與其賭那些不可預計的以後,不如當下便換一場富貴。”

“哦,是嗎?”霍準笑了一聲,“既然菲尼克斯集團已然江河日下,那為什麽鄭總還肯高價買進集團股份呢?”

“你!”鄭修還要争辯,手肘卻被人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

他轉過目光,身旁的榮晟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好,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暫停會議一小時。”鄭修負氣道,“一小時後,希望董事們都可以給我一個明确的答複。”

回到總裁辦公室,杜興還沒關嚴實門,就趴在門上笑抽了。

“在董事會上忽悠董事賣股份。”杜興樂得直不起腰,“真是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

“這事傳出去還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霍準一本正經地沉思,“不過咱們跟他畢竟不熟,算了,就讓它傳出去吧。”

兩個資深流氓碰了下眼神,第一個決定達成了。

“不過霍總,果然如咱們所料,他們事先跟董事們有過接觸,似乎還達成了什麽協議。只是與董事接觸的究竟是榮晟還是鄭修,尚不可知。”杜興說。

“都一樣,鄭修背後站着榮晟,不過是誰出面的問題而已。”霍準道,“剛剛都是哪幾個董事神色有異,你都記下來了吧?”

“記得牢牢的。”杜興道。

“很好。以榮晟行事之謹慎,要不來這麽一遭,咱們還真不知道都是哪幾個董事被他們收買了。”霍準說,“照咱們說的,待會兒你知道該怎麽辦了吧?”

杜興點頭:“知道。不過霍總,他們好說,其他的董事你打算怎麽辦呢?”

霍準身體後仰,将自己整個陷進巨大的辦公椅裏。從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頭頂是一整片湛藍湛藍的天空。他對着雲彩出了好一會兒神,才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我有一個想法,只是……不知能不能成功。”

一小時,說慢也慢,說快更快。沒一會兒,便到了重開會議的時候。霍準搭乘電梯,回到一號會議室開會。電梯還未到指定樓層,便在中間停了。

門開,一位老董事走了進來。

董事們的休息室都安排在會議室下面兩層,由于老董事年事已高,所以霍準特地叮囑,為他單辟出一間做休息室。

“李老。”霍準恭敬地打了聲招呼,主動過去攙扶老人家。

李老絲毫沒覺得堂堂總裁攙扶自己有什麽不對,反倒黑着臉,心安理得拿霍準當拐棍使。電梯上行,沒一會兒就到了樓層。門開了,助理過來攙他,他揮手不用,還叫霍準扶着自己。霍準也沒怨言,就這麽扶着他往前走。

“我以為,這一小時,你會挨個找董事談心,勸他們別賣股份。”走了幾步,李老忽然一聲冷哼。

霍準從剛剛就覺得老人家在生自己的氣,可到底為了什麽,他卻猜不出。這會兒明白了,真是哭笑不得:“賣不賣股份,是大家的權利,我也不願強求。”

“哼,你可知,說不定大夥等得就是你這‘強求’?”李老道,“當年,徐先生還在世的時候,集團也遇到過這麽一次困難。外面的人要收購咱們,徐先生一個一個董事得去登門拜訪,說服他們支持集團。怎麽徐先生當初能做的事,到你這裏,就成了強求?”

霍準虛心受教,感嘆道:“這也許,就是我不如岳父的地方吧。”

“你跟你岳父比,自然是不如他的。但你也不用這麽妄自菲薄,起碼年輕人裏,你算頂尖的了。”李老說道,“霍準,你是我們看着長起來的,你有多大本事,我們這些老人心裏清楚。我年紀大了,記性卻不差。以往風風雨雨,集團都闖過來了,這一回必定也是有驚無險。我為集團拼搏了大半輩子,到老了,我就不信會看着集團落到外人手裏。”

老人停下來,拉着霍準的手道:“霍準,你看我這腿,一到陰天下雨,那是鑽心的疼。年輕時,我為集團風裏來雨裏去,到老了,雖得了一身病,可我從沒提一個悔字。我跟徐先生幹了一輩子,值!如今,我把這個字送給你。我盼着你力挽狂瀾,讓這些跟着你幹的年輕人到我這把年紀的時候,也能由衷覺得值。我也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老人的字句擲地有聲,不光霍準,就連身後的杜興與助理都聽得胸中激蕩。霍準心中漸漸定下主意來,他回握住李老的手,像一個小輩對長輩那樣承諾:“放心吧,李老,我發誓,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李老得到滿意的答複,心滿意足進了會議室。會議室中人基本到齊了,唯獨空缺兩個位子。一個是霍準,一個,卻是榮晟。

“霍總,”霍準本在門口整理儀表,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讓人聽見就不怎麽舒服的聲音,“真巧。”

霍準回過頭,應道:“是巧。”

“您剛剛在跟李董事聊天?”榮晟走到他面前,笑道,“勸李董事不要賣出股份麽?”

霍準不置可否,也笑:“榮總猜猜?”

“我猜不出來,也不必去猜。李董事賣不賣股份,待會兒便知曉了。不過我勸霍總不要白費力氣,這世上沒有錢辦不到的事,五倍市價,不是誰都那麽想得開的。”榮晟譏笑道。

“我知道,榮總為了今天可謂煞費苦心,自然是穩操勝券的。只是我有個問題,還望榮總替我解答。”霍準極有禮貌地笑道。

“什麽?”榮晟饒有興致地問。

霍準直視他的雙眼,明明是再平靜不過的眼神,被榮晟偏偏在裏面瞧出了許多根本不屑于宣之于口的輕蔑和鄙夷。

“葉淩他……”霍準緩緩開口,卻字字誅心,“知道你這麽虛僞麽?”

“你說什麽?”榮晟驟然神色冷凝,下意識後退一步。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葉淩才與我為敵,實際上,收購菲尼克斯集團的主意,你早幾年就開始打了。無論葉淩有沒有來N國,有沒有同我在一起,你都會對把矛頭指向我。”霍準冷笑,“不過榮總,這事擱以前呢,你對付我,咱們這叫商戰,你來我往各有輸贏,怎麽都行。可你扯什麽不好,偏扯葉淩做幌子。葉淩把你對付我的事全攬到自己身上,覺得自己拖累得我沒好日子過,正跟我鬧別扭。雖說兩口子之間這是情趣,不過眼瞅着媳婦在跟前吃不到嘴裏,這筆賬,我少不得是要算到你頭上的。”

“你管寧寧叫什麽?”榮晟咬牙切齒,恨不得将霍準大卸八塊。

“媳婦,沒過門的,也是媳婦。”霍準得得瑟瑟地炫耀,“榮總你別這麽大火氣,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我也不怕明着告訴你。葉淩呢,你是絕對搶不走的,集團也是。你勸我不要白費力氣,這句話,我原樣奉還!”

說完,霍準轉頭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會議繼續。

“一個小時過去,相信諸位董事都已經考慮好了。”鄭修笑着看了滿屋子董事一圈,“其實在我看來,這件事本就沒什麽可考慮的。市價五倍,且現金支票當場支付,這放在哪裏都是極其豐厚的了。不過,鑒于董事們也許不願公開自己的意願,所以我建議大家采取一種原始的方式來表态。”

說話間,便有鄭修的助理逐人發放了一幀小本子。

“是否願意賣出股份,願意賣出多少,諸位董事可以寫在本子上。”鄭修很是為自己天才的主意沾沾自喜,“這樣,董事們既不必擔憂隐私被公之于衆,又不必擔憂自己會被打擊報複。”

他伸出手,做了個“請君書寫”的手勢,然而董事們再三遲疑,足足兩三分鐘過去了,有人就連本子都沒翻開。

這跟預想中的情況完全不同,鄭修眉頭微皺,下意識看向榮晟尋求幫助,穩坐上首,一直默不作聲的霍準卻說話了。

“在大家寫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講。”霍準站起身來,“反正大家一時半會兒也寫不出來,不如聽我講幾句廢話如何?”

董事們面面相觑,紛紛點頭。

“到今天,我在菲尼克斯集團已經工作整整十七年了。十七年前,我還是個大一新生,寒假,我被公司選中,成為五名實習生當中的一個。那時我在公司市場部見習,到大二,因為幫公司談攏了幾筆單子,被破格轉為試用。我記得當時分管市場的是陳叔,”霍準看了一眼坐在最下首的一位董事,笑道,“當時我管您叫陳總。您同意将我轉為試用,還要親自見見我。我猜您大約都不記得了,當時我很緊張,舌頭都打結了……”

“我記得。”陳董事道,“我笑你話都說不利索怎麽幹市場,你當場就給我背了段繞口令。我心想,這孩子……太楞。可這股沖勁,肯定能成。”

霍準不太好意思地笑起來:“那時候我們一直跟公關部不對付,兩個部門每天要打無數嘴架。開始的時候,我是幫兇,後來,就是我帶着部門成員跟公關部對着幹。我記得有次事情鬧大了,氣哭了公關部的經理。陶總,您是分管人事的副總,還把我罵了一頓,叫我請人家吃飯。”

“呸,叫你請人家吃飯賠禮道歉,誰想到你跟人家談起戀愛了!”高層都知道,公關部的經理就是徐總的寶貝女兒徐英辰,可巧了,基層員工霍準不知道。陶董事一提起這樁往事就捶胸頓足,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對還是不對。

“要不怎麽說,您是我跟英辰的媒人呢。”霍準笑着看向另一個董事。說起過去,他有許多話講,他在菲尼克斯集團工作了十七年,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一份工作。他從一個窮孩子,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其中有太多的辛酸,又有太多故事。這每段故事,都盤根錯節,牽連着在座的董事,一提起來,就能勾起許多叫人心潮澎湃的往事。

他順着董事的席位,一個一個說了過來,每提到一人,一人便應和着他,目光悠遠。沒人覺得他說的是廢話,甚至沒人打斷他。若是這時候有人阻止他繼續往下說,興許還會惹來衆怒。

“徐叔,我接管公司之後……”董事們漸次說完,只剩下坐在霍準右手邊的徐慎卿。他看着這迅速蒼老下去的老人,忽然喉頭一緊,什麽話都說不下去了。

他說不下去,徐慎卿卻有許多話講。他看着霍準,用他那徹夜咳嗽,嘶啞得幾乎像被砂紙打磨過的聲音道:“霍準啊,什麽都別說了。這些年來,徐叔沒少給你找不痛快,可你以德報怨。徐叔的兒子背叛集團,險些給集團造成巨大損失,你卻不計前嫌,高價請最好的律師給我的兒子辯護。霍準,徐叔無話可講,徐叔有愧啊!”

“徐叔,您別這麽說,您為集團鞠躬盡瘁了大半輩子,我看在您的功勞上拉徐斌一把是應該的。”霍準看着所有董事,“不光徐叔,在座各位,都是為集團奉獻了一生的功臣。沒有各位,菲尼克斯集團不可能有今天。的确,我在集團工作了十七年,這聽起來很長。但諸位董事為集團奉獻的時間,卻足足是我的一倍還多。我對集團有着深厚的感情,我願盡我所能,幫助集團發展得更好。諸位指引我一路走來,我相信,諸位對集團的感情,絕不會比我少!”

他頓了頓,仿佛要将什麽過于激動的情緒壓下去似的,深吸了一口氣。

“過往,我做的并不夠好,也承大家擔待我許多。如果今日,大家是因為我的原因,選擇賣出股份,那我願辭去董事長兼總裁職務。”霍準堅定道,“諸位可再召開董事會,選擇信任的董事引導集團發展。但我希望大家不要草率作出決定,別讓今天的落筆,辜負自己幾十年的青春!”

說完,霍準深深向所有董事鞠了一躬,坐回原位。

辜負青春,這沉甸甸的四個字,恰恰擊中了所有董事的死穴。正如霍準所言,凡能成為董事會一員的,都是集團元老。大家幾十年風雨同舟,整個生命都已經與集團連在一起。股份,聽起來只是個冷冰冰的數字,那其中,卻凝聚着董事們投注幾十年青春的付出與努力。

誰能将自己的青春賣與他人?又有什麽價碼能與幾十年的付出相匹配?

鄭修怔怔看着氣氛陡變,心裏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恨恨地看着霍準,情急之下,出言譏諷道:“霍總真是好口才,好一招以退為進,我也算見識了。只是霍總,如果你名下的股份居雨名財團之下,就算你不主動辭職,過了今天,你也不再是董事長了!”

此話一出,榮晟已覺不妥。然而再要圓場,卻為時已晚。

“放屁!”當年負責市場的陳董事是出了名的暴脾氣,當即拍桌大罵,“即便霍總辭職,也輪不到你們來當董事長。公司規定,董事會有權在開會商議後選擇一人成為執行董事,小子,你以為是誰占股多誰說了算麽!”

“太張狂了!”

“對,今天幾次挑釁,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股份不賣了!”

“就沒打算賣!”

“本子還你!哼,出十倍價錢也不稀罕!”

會議室頓時亂成一鍋粥,混亂中,也不知道誰把本子扔過去,堪堪貼着鄭修的耳朵飛在牆上。鄭修惱羞成怒,拍桌指着對面的董事叫道:“高董事,咱們都說好了你會賣出全部股份,我這裏有錄音為證,你想不認賬嗎!”

“說好了?跟誰說好的?雨名財團,還是你?要是雨名財團,我可不認賬啊。”

随着話音由遠及近,門外忽然走進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來的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看起來約莫有四十來歲,氣質挺拔器宇軒昂,莫名令人好感頓生。這對于在場所有董事而言是個生面孔,卻在甫一露面,就将鄭修吓得面無血色。

“靳……靳總。”鄭修喃喃着,跌坐在椅上。

這人正是雨名財團董事會主席兼總裁,靳一辰。

“阿修啊,你如今可真是有出息了。我不過療養了半年,你就敢自作主張,騙過董事會,打菲尼克斯集團的主意。”靳一辰邊笑邊搖頭,“要不是我提前結束療養回來,說不定還不知道你已經膽大包天到了如此境地。”

“靳……靳總,我……”鄭修一直當自己是條龍,可到了靳一辰面前,他才明白自己徹徹底底是條蟲。還是那種只能匍匐在人腳下,茍延殘喘的蟲。

然而以前靳一辰願意留他茍延殘喘,如今,卻不願意了。

“鄭修,你因濫用職權,職務受賄,即日起被雨名財團解除合同。”靳一辰道,“鑒于你可能涉及非法将公司機密出賣他人,我會将你的材料提交給檢方一份,叫檢方替我查個明白。”

“不,靳總,求求你……”鄭修那點子破事根本不禁差,提交檢方,那鐵板釘釘是要坐牢。鄭修當即吓軟了腿,恨不得抱着靳一辰的膝蓋讨饒,然而靳一辰自帶了保镖,見他稍一動作,直接把人拖到門外去了。

這一舉動可謂大快人心,董事們紛紛在心裏給這位靳總豎起了大拇指,靳總卻無視董事們贊美的眼神,朝霍準報以一個充滿歉意的笑容。

“對不起,霍總,這段時間我身體不好,一直在休假,有些事情疏忽了。”靳一辰與霍準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給貴公司添麻煩了,您多見諒。”

“無妨,靳總如今身體如何?”

“好多了。”

“那就好。”

兩人兀自寒暄,卻把榮晟晾在一邊。事實上,打從靳一辰進屋子開始,他就沒拿正眼瞧過榮晟。榮晟養氣功夫一絕,對此安之若素,他身邊的人卻沒他這麽好涵養了。先是眼睜睜看着大好局面被人攪局,繼而己方的盟友被人架着拖出去,如今更是傲得連自家老板都不放在眼裏了,榮晟身邊這位新上位的助理小哥急于立功,陰陽怪氣地提醒道:“靳總,雨名財團現在擁有32.52%的股份,已經是菲尼克斯集團第一大股東了。”

“是麽?”被打斷對話,靳一辰先是對霍準點頭致歉,才轉過身來,“怎麽我知道的消息卻不是這樣?”

到這時,他才看了一眼榮晟,接着,又将目光轉向在場的董事們。

“剛剛在過來的路上,我碰見一個人,不如,就叫他來向大家解釋吧。”靳一辰朝門口伸出一只手,“葉助理,請進來吧。”

“葉”字一出,霍準的心瞬間就被揪了起來。

從靳一辰介紹,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邊,這幾秒種,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麽長。他怔怔地看着朝思暮想那人終于走入自己視線,若不是周圍那麽多人,他真想沖上去,将那人緊緊擁在自己懷中,再也不放他到任何地方去。

葉淩走進來,第一眼也只看到了霍準。

他向霍準隐瞞了傷情,直接電話告知他自己已經拿到股權轉讓書,叫他盡量拖延時間,等自己趕回。接着,他打了止疼針,将兩個孩子托付給莫老,紮上飛機就往N國沖。去E國時,他們花費了三個小時,回程,竟然只用了兩個小時不到。在機場降落的那一刻,他真想自掏腰包,封個無敵大紅包給安全駕駛不斷趕超新速度的機長大人。

“這份,是公司第二大股東莫斯允先生親筆書寫的股權轉讓授權書。”葉淩走到會議桌前,将一份授權書攤開,讓衆人觀覽,“授權書中寫明,莫先生名下的所有股份無償轉讓給霍銘。由于霍銘尚未成年,由其監護人霍準先生代管,待其成年後将股份歸還。這裏有莫先生的簽名和印章,霍銘已經先行簽字,只要霍總簽下自己的名字,股權轉讓便正式生效。”

他看着霍準,示意他過來簽字。然而霍準卻遲遲不肯動作。

他注意到了,葉淩不對勁。

掏出授權書用的不是慣常用的右手,耳後脖頸有明顯的汗珠凝結。

如今是冬天,他剛從外面進來,哪來的汗?而且,他的右手怎麽了?為什麽一直僵在那裏,怎麽不動?

葉淩等了半天,見霍準只是盯着他出神,不由低聲提醒:“霍總?”

霍準應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簽字筆,徑直向他走來。兩身交錯的那一刻,他卻忽然伸出手,抓向葉淩的手腕。

電光火石之間,葉淩猛地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指尖。可是動作幅度太大,仍舊不可避免地牽扯到肩膀傷口,冷汗刷地一下就湧了出來。

“葉淩,你怎麽了?”霍準低聲問。

“我沒事。”葉淩笑道,“霍總,快簽字吧。”

霍準将信将疑,但總不能拖得太久,于是俯身将名字簽了。董事間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大家都大大松了一口氣。靳一辰也過來湊趣,道霍準要是想收回菲尼克斯集團在雨名財團的股權,兩家随時可以談。霍準笑着與他應和,目光卻瞬也不瞬,鎖定在葉淩身上。

不正常,葉淩這反映,太不正常了……

葉淩被他盯得毛毛的,借着沒人注意自己,轉身便要出門。霍準擡腳要追,卻見葉淩走到門邊,被一個人攔住了。

榮晟神色晦暗,看那樣子是打算離開,卻還在門口等着,打算再與葉淩說幾句話。人聲雜亂,霍準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麽,事後葉淩告訴他,榮晟問了他一個問題:

“寧寧,連你都要跟我作對?”

葉淩擡起頭,一字一頓地回答他:“是你多行不義。”

事情有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不僅集團免于被惡性收購,游離在外多年的股份還借機回到集團之中。董事們十分高興,有人趁熱打鐵,提出要霍準收回辭職的決定,獲得大家的一致同意。等到一輪贊同聲附和完了,大家再一找霍準,發現霍總裁他——

竟然不見了!

霍準去追葉淩了。

他實在放心不下,總覺得葉淩處處透露着不對勁。

心裏轉過一千個稀奇古怪的念頭,每一個都能生生把他逼瘋了。偏偏又不知道葉淩出了會議室往哪個方向走,自己該去哪裏找。頭一回,霍準覺得菲尼克斯大廈大得可惡。

他沿着樓梯下行,一層樓一層樓地去找,終于,在一條昏暗的走廊盡頭,聽到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葉淩!”他喊道,“葉淩!”

腳步聲停了下來,他順着剛剛判斷好的方向,撒開步子跑了過去。

葉淩就在那裏。

他應該在躲自己,可不知為何,聽到自己叫他,他忽然不躲了,直挺挺地站在那裏。走廊昏暗,霍準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猜得出,他看着自己,一定在笑。

于是霍準也笑起來:“葉淩,我找了你半天了。”

葉淩沒有說話,只是向着霍準的方向走了幾步。他的腳步有些踉跄,幾步之後,又停了下來。

接着,他向霍準遙遙的伸出了手。

“霍……”

那個身影,在霍準面前軟軟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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