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完結章 (1)
“我在郊外預備了直升機,再過十分鐘咱們就到了。只要上了直升機,咱們就安全了。”
榮晟一腳踩下油門,車子以一百八十公裏的高速向前疾馳。良好的車子性能在此時顯露無疑,即便窗外景物正飛速向後略去,車內的人也絲毫感受不到高速帶來的影響。
榮晟瞥了一眼後視鏡——霍準跟得很緊,哪怕榮晟再三提速,霍準及其帶來的車隊也緊緊墜在後面。打頭第一輛,就是霍準的座駕。其緊跟程度,簡直是在緊咬着榮晟前行。
目光輕蔑地收回,榮晟轉過頭,看着 淩的側臉。
從上車開始, 淩始終一言不發。他的表情十分平靜,可越是平靜,越是令榮晟不放心。他忌憚 淩默不作聲的聰穎,比忌憚霍準更甚。
“寧寧,我跟你說話,你聽到了嗎?”
榮晟伸手抓住 淩的手腕,将他扯向自己。 淩的臉上露出些許痛苦的顏色,然而那更像是榮晟的錯覺,稍縱即逝。
“我聽到了。” 淩說。
榮晟笑了笑,手指上移,撫摸着 淩的臉頰。他喜歡 淩這樣柔順,這會讓他想到小時候,兩人彼此依靠而生,寧寧偎在他懷中,喊他晟哥的日子。
晟哥……
寧寧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他了。
“榮晟,” 淩被迫向榮晟傾斜着身子,忍受着那只令他作嘔的拇指輕輕按動他的臉頰,“其實,瑞瑞現在已經平安了吧?”
榮晟手指一頓。
“霍準是去解救孩子的,孩子沒救出,他不可能回來。” 淩道,“你們剛剛的話,我聽懂了。孩子如今平平安安的,所以你拿我當護身符。”
“你猜對了一半。”榮晟的手指蜿蜒而下,狀若無意地按着 淩的鎖骨,“我壓根沒有綁架瑞瑞,我的目标一直只有你。”
“還好你沒有綁架瑞瑞,” 淩閉上眼睛,“這樣,我也就能少恨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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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晟渾身一凜,下意識抽手,卻已經來不及了。 淩出手如電,猛地抓緊榮晟的手臂五指,逆關節方向扭去。關節發出駭人的喀拉聲,榮晟吃痛,使了個巧勁,将手腕從 淩掌中繞出,另一手成拳,徑直砸向 淩的顴骨。 淩拼着受了這一拳,趁榮晟雙手脫離方向盤掌控,直接探身去轉方向。
車子在并不寬敞的城郊小路上扭了個S形,右側車輪直接颠出路邊矮石,碾上沙土質的路面。這條小路地勢稍高,較平地隆起,直接穿幾個村子而過。每行一段,便會經過一段小河渠。車子半邊在水泥路上,半邊在沙土路上颠簸,整個車身已是搖搖欲墜。眼見着前面又是一段河渠,若是墜入水中,這寒冬天氣,後果不堪設想。
霍準緊跟其後,看到這番景象只覺心急如焚,當即一腳油門到底,直接超車到榮晟車旁。榮晟車窗上附了暗色貼紙,黑天暗地根本看不清裏面發生了什麽,但他知道,一定是 淩在制造混亂,讓他可以伺機救人。
他緊急加速,不惜以己作為攔路石,生生攔下疾馳的車輛。但心念微動,榮晟就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也同時加速。兩車在狹窄小路上賽跑似的你追我趕,霍準沒辦法使車子停下來,榮晟也更像個窮途末路的賭徒,一門心思将自己和 淩都帶上死亡的結局。
“轟——”
追逐并沒有持續多久,随着車身在一次巨大的颠簸後失去平衡,車子猛地一歪,翻滾着落入了結冰的溝渠中。冰層被巨大的車身打穿了一個洞,車身一進去就迅速沉底。在車廂瘋狂進水的時候,車內尚留有一點空氣。 淩第一反應是尋找合适的工具破開車窗,讓兩人逃出去。可身子剛一動,卻被人緊緊地擁住了。
榮晟不想出去,他也不希望 淩出去。
水流迅速将兩人淹沒, 淩推拒不掉榮晟的禁锢,胸腔裏的空氣反倒被他越壓越少。在那些東躲西藏的日子裏,他也曾想過自己的結局。那時他的情緒悲觀到了極點,曾無數次幻想自己的死亡,可從沒有一個畫面,是兩人這樣相擁着,死于黑暗冰冷的水底。
“晟哥……”
絕望之中, 淩下意識地喊了榮晟的名字。那無處不在的冰水迅速灌入他的喉嚨,堵塞他的器官咽喉,仿佛置身于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漸漸地失去了意識,整個人癱軟在榮盛懷中。
恍惚裏,他覺得一直攔在自己脊背的手臂松了,最後的記憶,是有人吻住他的唇,向他渡進氧氣……
“ 淩, 淩!”
霍準用力按壓着 淩的胸口,反複俯下身,為他做人工呼吸。車子翻入水中那一刻,他也縱身跳入冰冷的河渠中。水下冰冷黑暗,他只能憑借水流的走向和那純粹的直覺判斷 淩的方向。車子很快沉底,霍準追随着一路下潛,幾乎在同時,探明了車子的方向。車窗密封着,內外都被水流包圍。他拉不開車門,順手撿起水底的一塊大石,幾下砸破了窗玻璃。
淩的身體漂了出來,軟弱無力的,很明顯已經陷入了昏迷。霍準心中一松再一緊,捂住他的口鼻,踩水上浮。待到兩人一齊浮出水面,已經渾身凍透,頭發稍都結了冰。
淩的呼吸已經停了,胸口卻還殘存一絲熱氣。霍準将他平放在地上,不停按壓他的胸口。冷水一見低溫,迅速在他身上結成一片冰霜,帶走他身上的熱氣。然而他專心致志,只是不斷重複着動作,仿佛全世界沒有比救醒 淩更重要的事。
“咳……咳咳……”
幾聲劇咳, 淩的嘴邊湧出大量積水。霍準怔怔地收手,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
活過來了,他終于活過來了……
失而複得,霍準想放聲歡呼,可張開嘴,所有的聲音,都變作了一聲哽咽。
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霍準含淚的雙眼。
他總覺得這個男人無所不能,強大得仿佛能将天撐起來似的。他從未想過,這個男人還會眼含熱淚,像個孩子似的無助。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很想替霍準擦去眼角的淚水:“霍……”
“ 淩……”
什麽都不必再說,霍準緊緊地擁住了他。
重傷加落水, 淩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霍準有心帶他回車裏去,但他卻一再遲疑。
霍準知道他在挂心什麽,榮晟也是一同落水的, 淩被自己救出,榮晟如今卻生死未蔔。
“我已經叫保镖下水去搜了,而且也往河渠兩旁布置了人手,一旦找到,他們會立刻向我報告。”霍準将一條厚厚的毛毯披在 淩身上,柔聲道,“咱們先回去,你現在的臉色很不好,要趕緊回醫院。”
“嗯。” 淩掃了一眼遠處的保镖,心知即便自己耗在這裏,也未必能有什麽實質性的幫助,只好答應了霍準。
兩人相攜向馬路的方向走去,就在走出保镖護衛圈的一剎那,身後,槍聲大作!
子彈裹挾着刺骨的寒風向兩人激射而來!
保镖大多聚攏在河邊,要趕來顯然已經來不及。千鈞一發之際,霍準反身将 淩牢牢護在身下。子彈擦着他的肋骨掠過,砰的一聲,陷進土中。
“霍準!” 淩趕忙過來扶他,霍準叫聲“趴下”,扯起毛毯,将兩人兜頭罩住。雨點般的子彈打在他們身邊,但或許是有了毛毯的遮掩,對方分不清誰是誰,子彈竟沒一個打中兩人。
一輪掃射過後,彈匣已空,河堤上一片寂靜。
“是榮晟?”子彈是從一片枯樹林中射出來的,因此并不能明确射擊的人是誰。但那裏距離河渠極近,如果榮晟自水底逃生,首選的隐蔽地點必定是那裏。因此 淩這樣問道。
“是。”霍準肋下中了一槍,是皮外傷,卻流了不少血。他不願說出來叫 淩擔心,因此笑道,“保镖們應該已經驚動了,正往這裏趕,待會兒你別逞能,好好呆在他們中間,等我回來,帶你去醫院。”
淩一怔,還未來得及答應,就見霍準一躍而起,直直朝子彈射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淩下意識去追,可四肢酸軟,竟坐了回去。
這當口,保镖已經圍了上來。 淩借一個保镖的力起身,那保镖見他嘴唇慘白臉色極差,想要帶他回車上去,卻被 淩生生将手打開了。
“別管我!去幫霍總!”
霍準那邊自然有保镖幫忙,但榮晟是極難對付的。 淩不斷聽着遠處樹林裏傳來的槍聲,心髒像是被誰緊緊攥住似的,連跳都跳不動了。
沒人比他更清楚榮晟單兵作戰的能力,在搶奪榮氏控制權的那段日子裏,年僅二十出頭的榮晟數次單槍匹馬出入對頭的宅邸,并一人一槍,将對方牢牢壓制在武力之下。如今榮晟正當盛年,多年執掌榮氏令他武力更盛。 淩不知霍準有多少底牌,但槍聲大作,叫他委實放心不下。
然而他叫身邊的保镖過去幫忙,身邊的保镖卻說什麽都不肯動彈。霍準下了死命令,這一隊保镖專門負責 淩的安全,天上下刀子都不能離開 淩半步。 淩說什麽他們都充耳不聞,還反複勸說 淩回車上去。情急之下, 淩劈手奪過身邊保镖腰間的槍,撒開步子向遠處跑去。
樹林間,一場酣戰告一段落。
論單打獨鬥,自小在貧民窟裏摸爬滾打的霍總裁跟出身富貴追随高級武師學習拳腳的榮總相比,自然分不清誰更勝一籌。不過霍準這方人多,仗着人海戰略,還是成功将榮晟逼退到小樹林一角。榮晟用的是當初在島上自己反制他的那招,即從對方手中奪槍,但霍準手下的可不是傻子,在發現這一點後,便集體不再冒進,反倒謹慎包圍了。
風聲呼嘯,霍準望着榮晟藏身的方向,不禁心生疑窦。
以榮晟的自私自利,僥幸自水中逃生,也該第一時間逃回路邊,搶一輛車直奔機場才對,怎麽會一反常态,奪槍殺人呢?他在打算什麽?
“榮總,我不想要你的命,咱們倆打個商量。”面對黑暗的樹林,霍準朗聲道,“你繳械投降,我保證你能安全回到F國。只要往後你不與我為敵,以前的賬,咱們一筆勾銷。”
樹林那頭沒有回應,唯有風聲獵獵作響。許久許久,等得人都不耐煩了,霍準忽然聽到那邊傳來一聲詢問:“你果真能保證我安全回到F國?”
“沒問題。”霍準道,“這點事情,我霍準還是辦得到的。”
“寧寧就在外面,你要是說謊……”
“我不會當着 淩的面說謊。”霍準道,“而且他也沒想過要你的命。”
那邊再次沒了回應。過了很久,只見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持槍的身影。
“霍總,我不信別人。”榮晟說,“我希望你跟寧寧親自送我去機場。”
“我可以, 淩不行。”霍總斷然道。
雖然霍準只答應了一半,但榮晟想了想,也同意了。
他反手将槍扔在身前,兩手高舉,緩緩走向霍準。霍準身旁一個保镖見狀,走上前去欲撿起榮晟扔在地上的手槍。
誰知他剛剛靠近,便被榮晟一腳踢翻,繼而死死锢在了胸前。原來他扔在地上那把裏面早就沒了子彈,所謂投降,不過是他為奪槍使出的障眼法。
保镖動身那刻,霍準已經猜到他要耍詐,然而再要阻攔保镖已然來不及,情急之下只好只好一邊叫其他保镖出手抵禦,一邊跨出一步,搶身救人。霍準與榮晟雖都是老板,但為人卻很不同。榮晟把保镖當卒子當東西,關鍵時刻用他們擋槍,霍準卻不能眼睜睜看着任何一個人在自己面前白死。
兩人一個要殺人,一個要救人,只聽槍聲亂作一團,竟誰也沒占了誰的便宜。混亂之中,榮晟竟以保镖為肉盾,為自己抵擋子彈!霍準大怒,直接搶上一步,劈手劫過保镖向身後一推。其餘保镖看老板身先士卒,本就一擁而上,霍準這一推,恰好将他推到了其他保镖中央。瞬間便有人将他扶走,其餘人繼續上前。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榮晟一直藏于保镖身後的手中,忽然多了另一把森冷的短槍。
榮晟竟還藏着這樣的殺招!
“霍準,”黑黢黢的槍口離霍準的眉心不過一步之遙,榮晟拇指微動,槍管上膛,“你說,現在是誰要誰的命?”
仇人沉水,霍準不趁機要他的命也就罷了,竟還組織保镖在水底搜尋。榮晟爬出水面的那一刻便斷定,霍準是個婦人之仁的人。
是的,所有的人性之善在他眼裏,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婦人之仁。
以榮晟的邏輯根本無法理解霍準的行為,但他卻可以利用這一點。他斷定,如果自己當着霍準的面以保镖為盾,以霍準的脾氣,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親自來救。
老板被人用槍對着,保镖們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動。一雙雙眼睛緊盯着霍準,盼着他給予些許指示,然而等了半晌,卻只看到霍準聳動着肩膀,緩緩地笑了起來。
這笑聲本來只發自喉頭,可是随着霍準的笑聲越來越大,竟像牽動了五髒六腑似的,聽來叫人膽寒。榮晟疑惑地眯起眼睛,便聽霍準沉聲道:
“你贏了,你可以要我的命。”
“你以為我不敢要你的命?!”榮晟臉頰抖動,他不知為何,這人死到臨頭,竟還能如此毫不恐懼,甚至放聲大笑。
“不,你敢。”霍準擡起頭,唇邊泛起不以為然的笑意,“榮晟,你開槍啊。”
榮晟緊緊地握住了槍柄。
他當然要開槍,他不僅要開槍殺了霍準,還要開槍殺了這裏所有人!他要奪回寧寧,他要帶寧寧回F國去,卷土重來,吞并菲尼克斯集團,成為F國與N國的經濟霸主!
他怎麽會不敢開槍呢!
這一槍下去,他希冀的一切就都有了!
可是槍口顫抖,指節僵硬,榮晟咬牙盯着霍準,卻怎麽都無法扣響扳機。
他殺過許多人,他見過許多人在臨死前苦苦哀求他的慘狀,他從未手軟,他早已習慣了在死亡面前,自己君臨天下的模樣。但今天,他第一次遇到了不怕死的人。
榮晟驚恐地發現,面對霍準平靜的催促,他竟然無法扣動扳機。
為什麽?憑什麽!
榮晟為這一瞬間的猶豫惱羞成怒,心下一橫,食指微勾——
“住手!”
一枚子彈破空而出,擦着榮晟的鬓發射進樹幹中。
霍準心中大驚,礙于頭被槍指着不能回頭,急切道:“ 淩,你來這裏幹什麽?回去!”
淩臉色極差,唇色盡失,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似的。但他端着槍的手很穩,槍口平直,準确地指向榮晟的額頭。
“晟哥,你把槍放下。” 淩沒有理會霍準,說道。
霍準又急又氣,心道我在你心裏就那麽沒本事,連你的老情人都處理不好麽?告訴你讓你老老實實躲着,你偏跟着過來湊什麽熱鬧,不知道自己身體成什麽樣了麽?乖啊你趕緊回去,待會兒我料理了榮晟就抱你回醫院,你快別往前走了這子彈不長眼的再傷了你。
然而十分可惜,這些 淩全都接收不到。他看見榮晟拿槍頂着霍準,已經三魂失了兩魂半,哪還顧得上看霍準的臉色。
“晟哥,你把槍放下,一切都可以商量。” 淩直直地盯着榮晟,“不然,我只能……”
“對我開槍?”榮晟瞥了一眼自己的槍口,笑道,“寧寧,你信不信,你對我開槍的同時,我就能一槍結果了霍準的性命!”
“不,我不對你開槍,我對我自己。” 淩搖了搖頭,槍口緩慢而堅定地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晟哥,要是今天霍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你可以試試,是你的槍快,還是我的槍快。”
“ 淩!別胡鬧!”霍準都快急死了,“把槍拿開,走火了怎麽辦!”
淩充耳不聞,目光灼灼地看着榮晟。他說到做到,這脾氣不光霍準清楚,榮晟也清楚。
淩在逼他。
他在利用自己對他的愛意和心軟,逼迫自己……
榮晟遠遠地望着 淩,忽然自心底湧上一股濃濃的悲哀。
淩從不屑自己對他的愛,唯一的一次正視,竟是為了救別人。
“寧寧,你太讓晟哥失望了。”
榮晟悵然長笑,食指勾動,扣響扳機。
子彈高速旋轉着,自彈匣中彈射而出。幾乎同一時刻,霍準身子一蹲,擡腳掃向榮晟下盤。榮晟不提防如此近的距離,他竟有這麽快的反應速度,生生挨了這一下,向一側歪倒。趁此機會,霍準出手便去奪他手中的槍,沒想到榮晟手腕一抖,竟妄圖對着霍準的心口補上一槍。霍準側身躲了,榮晟也趁這個時間差穩住身體,一肘掣向霍準的脊背。霍準咬牙受了,手掌成刃,上劈榮晟持槍的手腕。誰知榮晟本就打算擊穿霍準後心,這一擊猝不及防,竟生生改變了他的手腕方向,無邊黑夜中,只聽“砰”的一聲——
子彈不偏不倚,沒入了榮晟的心髒。
“晟哥……”
淩低叫一聲,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手腳冰涼,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他踉跄着跑過去,只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跑過的最長的一段路。他撲過去,在榮晟落地之前,緊緊地将他抱在懷中,一觸手,便是滿掌心的血。
“晟哥,晟哥……” 淩渾身都在發抖,他慌亂極了,每句話都仿佛要動用他全身的力氣一般,“叫醫生,快叫醫生去!快叫醫生來救命!”
“寧寧,你別哭,”榮晟擡起手,試圖撫摸 淩的臉頰,“你不是一直希望晟哥死麽?那時候,你布置車禍……”
“我後悔了,我當時就後悔了!” 淩泣不成聲,“我下不了手,晟哥,我恨你對烈維見死不救,可是晟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下不了手。晟哥,別說喪氣話,堅持一會兒,醫生很快就來了。”
“寧寧,晟哥對你是真心的,你信嗎?”榮晟艱難地擡了擡眼皮,心髒處的大量失血,令他話語艱難,視線不清。
淩胡亂點着頭,眼淚糊住他的視線,他哽咽着說不出話來。榮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這個時候,無論他說什麽,他的寧寧都不會搖頭。他可以叫寧寧答應與自己在一起,也可以叫寧寧發誓此生不再見霍準,可是他就要死了,他何必再利用寧寧的善良呢?
“寧寧,你……別恨晟哥。”榮晟用力說道,“晟哥過去……做過許多對不起你的事,可是晟哥……晟哥也後悔了。要是時間能重來一次,晟哥一定會好好對你,不叫你離開我。”
“我知道,我不恨你,真的,我不恨你了。” 淩緊緊抓住他的手,搖頭道。
“寧寧,你還記得,以前咱們在家裏的時候……每次過生日都會許願嗎?”榮晟握住 淩的手指,目光卻在越來越低的聲音中變得黯淡,“你一直猜……晟哥許的願是什麽……”
“晟哥,哥哥……”
“晟哥許的願……從沒變過。晟哥想,永遠跟我的寧寧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晟哥,求求你看着我,不要閉上眼睛……”
“寧寧,你什麽時候長大呢?你長大了,晟哥就告訴你……”
淩深深地将臉埋在榮晟頸中,然而那裏的脈搏已經永遠停止了跳動。懷中的身體迅速癱軟下去, 淩一遍遍喊着榮晟的名字,可是他知道,那個陪伴他長大的,曾經是他最信任也最親近的哥哥,已經永遠也不可能回應他了。
霍準靜靜地看着 淩,他知道 淩需要大哭一場,而自己只需要靜靜地陪伴。他叫所有的保镖都散了開去,樹林間,只剩下他們的身影。
“晟哥他,救了我的命。”許久許久, 淩已然再也哭不出一滴淚,可他開口,聲音嘶啞得令人心疼,“剛剛在水裏,他渡給我一口氣。如果不是這口氣,我根本支撐不到你來救我。”
“ 淩……”霍準向 淩邁了一步。
“他原本是想抱着我一起死的,可是他舍不得,他還救了我的命。” 淩怔怔地看着榮晟,“可是我卻拿他的不忍心威脅他……”
“ 淩,這不是你的錯。”霍準想勸,然而下一刻, 淩的身子晃了一晃,暈倒在榮晟身旁。
榮晟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
他被安葬在F國榮氏陵園中,與榮氏的許多先輩一樣,享受祖孫後人的憑吊。
葬禮十分簡樸,由榮晟生前的助理主持。到場者亦不多,除了榮晟生前為數不多的朋友之外,唯一接待的只有 淩。
重傷後落水,這令他舊病複發,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天後,他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詢問榮晟的葬禮。
霍準不願瞞他,也知道他是必定要去的。他早就吩咐飛機随時待命,面對 淩的詢問,他只有一句話:
“我陪你一起去。”
淩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他根本不适合長途跋涉。然而霍準仔細向醫生詢問了注意事項,一路親力親為,将 淩照顧得妥帖合宜。 淩知道,菲尼克斯集團正與雨名財團談判股份購回,霍準這是犧牲公事在陪着自己。 淩很承他情,然而霍準卻只有淡淡的一句:
“應該的。”
下了飛機,霍準直接叫人驅車載他們到陵園,自己卻留在門外,沒有進去。葬禮已近尾聲, 淩執香,叩頭,卻不起身。他長長地跪在靈前,直到助理再三含淚來請,他才借助理的力起身。
他大病未愈,身體虛弱。起身的剎那眼前發黑,身子歪了一歪,站立不穩。助理趕忙請他到旁邊坐一會兒,又端了茶點出來,叫他補充體力。他完全沒有胃口,只是怔怔看着榮晟的黑白照片,眼眶泛紅。
“請問,您是紀寧先生嗎?”忽然,身邊有人問道。
淩回過頭——問話的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十分禮貌的樣子。
“我以前的名字叫紀寧,” 淩道,“現在叫 淩。”
“無論您現在叫什麽,您是紀寧先生就好。”中年人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摞文件,遞到他面前,“您好,我是榮晟先生的律師。榮先生生前有份遺囑與您有關,請您查看。”
淩疑惑地接過文件,剛翻了幾頁,目光便呆了。
“榮先生生前立有遺囑,如果他有朝一日不在人世,那他名下的所有資産全部留給紀寧先生。”律師道,“紀先生,我等了您好些天了。如果您看過遺囑,确認沒有問題,請您在這份文件上簽字,那麽遺囑內容從即時起開始生效。”
淩呆呆地看着遺囑上的字句,白紙黑字,将榮晟名下的一切全部留給紀寧。遺囑立于三年前,那是榮晟追捕 淩最兇的時候。 淩幾乎覺得他是想殺了自己,可是在一個上午,抑或一個深夜,他卻約見律師,起草遺囑,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給他。
榮晟或許曾做過一百件對不起 淩的事,但有一件事,他從未說謊。
他是真的愛慘了他。
“這是榮家的産業,應該交給榮氏子孫,我不能要。” 淩合上遺囑,遞回律師手中。
“榮氏沒有嫡系子孫了,旁系只有外姓人,我已經調查過,并不适合繼承榮氏。”律師道,“紀先生,您可以不接受遺囑內容,可一旦如此,榮氏産業就要被拍賣。如今榮氏風雨飄搖,一旦被拍賣,後果可想而知。紀先生,我聽聞您與榮總從小一起長大,您不會忍心看着他一手壯大的集團最後四分五裂吧?”
這位律師先生的嘴炮功夫實在了得,可 淩心如止水,并不會因他這幾句話起波瀾。雖然道理确實如此,但 淩身心疲憊,因此問道:“請問,我是否可以考慮一下再回答您。”
“完全沒問題。”律師道,“只是綜合法律期限及榮氏目前的狀況,我希望您最多一個月內可以給我一個明确的答複。”
“好的,謝謝你。” 淩起身,“不好意思,我先告辭了。”
走到門外,他卻忽然轉回頭來:“請問……我跟您從未見過,您是如何認出我的?”
律師笑了笑,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張照片。
“這是榮先生給我的,他說您從小就是這個樣子,長大了五官也沒什麽變化。他讓我拿着這張照片認您,說就算您老得滿臉皺紋了,肯定還會像照片裏一樣。”
照片裏,十八歲的紀寧笑得無比燦爛。那是他的成人禮,有親朋好友見證,有榮晟親自為他主持。他記得當年榮晟送了他一塊手表做成人禮物,照片裏,那塊手表明晃晃的反着光。紀寧單手搭在晟哥的肩上,笑得燦爛無比。
其實榮晟說得不對,當年的他,跟現在的他早就不一樣了。
“抱歉,這張照片可以送給我嗎?” 淩問道。
“當然。”律師說,“請便。”
淩笑了笑,将照片塞進口袋,和衣走了出去。
回到N國後, 淩直接向霍準請了一個月的假。
一來是調養身體,二來,他情緒不佳,霍準也不願意勉強他工作。所以他出了院以後,每天在家裏種種花,養養魚,間或對着菜譜研究幾道新菜式,豐富孩子們的餐桌。
霍準以他身體尚未完全康複為名,半哄半勸讓他搬到了自己家。事實上 淩也沒怎麽抵抗,他現在很怕自己呆着,有時候不知怎麽的,心就會酸一下。可見到霍準就好了,他看到霍準笑,自己就想笑,有時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就莫名地覺得安心。
後來當他回憶這漫長一生的時候,才恍悟正是這段陪伴的時光,讓他徹底堅定了與霍準一起生活的信念。
霍準不擅長浪漫,每次他突發奇想一些浪漫的點子,最後總會變成蹩腳的表演,被 淩拆穿,或者更慘,被孩子們拆穿。但他擅長陪伴,他知道 淩需要什麽,所以他總是提前預備好。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便匆匆過去,孩子們迎來寒假,大街小巷也洋溢着喜慶的氣氛。
要過年了。
往年霍宅冷清,大過年的,霍總裁帶着兒子不知往哪裏去。去親戚家,不像那麽回事,留在自己家,孩子想起媽媽,老是哭。所以父子倆一般都心照不宣地避開這個話題,一起去個不過年的國家度假去。
今年,霍宅裏多了兩個人,一下子就熱鬧了。霍小銘天天鬧騰着要布置家裏,霍準出錢出力鼓動支持, 瑞不求別的,他只希望爸爸帶着他去買一身新衣服就好了。
可是當他打算上樓去找爸爸的時候,霍叔叔忽然攔住了他。
“你爸爸在午睡呢,不要吵他。”霍準擠眉弄眼朝他打手勢,“我去幫你看看你爸爸醒了沒有。”
他蹑手蹑腳地上樓,小心翼翼地将門推開一條小縫。 淩沒在床上,他席地而坐,倚靠在陽臺邊,懶洋洋地曬太陽。
聽到門響,他轉過頭,笑了。
“什麽事?”他問。
“沒事。”霍準瞬間就把 瑞忘到腦後了,就着陽光欣賞 淩,覺得他啧啧啧,真漂亮。
淩被他的眼神逗樂了,招呼他:“陽光真好,你要不要也過來坐坐?”
霍準從善如流,坐到他身邊。兩人的肩膀緊緊挨着,過了一會兒, 淩的頭便靠了過來。
“你都知道了吧?”陽光下,他的睫毛像是一排小刷子,在眼底留下密密的黑色陰影,“晟哥留了遺囑,叫我繼承榮氏。”
霍準應了一聲,擡手摟住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該不該接受,” 淩問道,“你有什麽意見嗎?”
“你想繼承嗎?”霍準問。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啊。” 淩笑着瞪了他一眼。
“繼承吧。”霍準說。
“為什麽?”
“許多原因。一個是因為這雖說是榮晟的産業,但最開始江山是你們倆一同打下的,這裏頭說到底,也有你的一半;其次,你如果不接手榮氏,榮氏要麽交給那些爛泥扶不上牆的旁系繼承,要麽就要面臨拍賣,如今榮氏風雨飄搖,這兩種選擇都不好;還有,最關鍵的一點,”霍準轉頭望着他,“這是榮晟留給你的東西,接受,會讓你沒有遺憾。”
“那你呢?” 淩問他,“我接受榮晟留下來的東西,不會讓你心裏不舒服嗎?”
“這關我什麽事?”霍準很是不解,“我沒那麽小心眼,知道你跟他不是那麽回事。你難受我理解,畢竟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後來鬧得很不愉快,可他……去世,你心裏一定會不好受。我同意你繼承榮氏的原因,就是我剛剛說的那些,你知道我的脾氣,但凡我有一點不樂意,肯定就不會回答你了。還是說……你不信?好吧好吧,別這麽看着我,我承認,我願意你繼承榮氏還有一個比較私人的原因。冤家宜解不宜結嘛,咱倆都是兩口子了,你再成了榮氏掌門人,那我還跟榮氏鬥什麽呢?咱們就攜手互助,共同發展,走上成功巅峰吧,你說對不對?”
淩無奈地剜了一眼,心裏卻默默地暖和了起來。
何其有幸,這一生竟能遇上這樣一個人。
他們在陽臺坐了許久,冬日午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