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流浪犬篇8章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暖呼呼地醒來了。小混混醒得更早一些，胸口貼着一張小臉。他稍一低頭，就看到那顆淚痣，像用油畫筆點在皮膚上的，清晰異常。

其實臉擦幹淨了完全不髒啊，細細嫩嫩的，要真是個小姑娘可就糟了，生得這麽好，絕對不會被留下來，早早賣出去了。這麽一想，小混混的手不自覺地戳向那顆淚痣，把他睡得粉撲撲的小臉蛋戳出一個小坑。

髒髒被戳醒了，習慣性地蹬了蹬腿，準備翻下床去偷今天的份額。可能是缺鈣，關節總是酸的，有時候雙腿伸不直，手指還往掌心縮。可是蹬完腿他就動不了了，眼裏明亮起來，嘴角從下垂緩緩上翹，變成了一個小餃子的形狀。

“哥。”髒髒挪了挪小肩膀，自己被摟得好緊，“哥，我臉上髒了？”

“沒髒，我戳你幾下。”小混混确實抱得緊，抱緊了兩個人暖和，“你說你怎麽長這麽好啊？好在是個男孩兒，不然就成童養媳咯。”

髒髒看了看自己的小胸脯，又看了看哥的身子，兩個人都瘦，可是哥比自己強壯得多。被人誇獎了，他卻不懂是什麽意思：“什麽叫童養媳？”

“童養媳啊，童養媳就是一直養着你，養大，然後給人當媳婦兒，生小孩兒。”小混混又搓了搓他鼻梁骨，“嚯，你這鼻子将來不得了啊，估計比明星的鼻梁骨還高。”

明星的鼻梁骨？髒髒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什麽明星，更不知道明星的鼻梁骨有什麽好看，腦袋裏反反複複捕捉到的關鍵詞就是“一直養着你，養大”。

“再躺會兒，然後咱們吃飯去。”小混混也不再逗他，今天肚子裏沒什麽感覺了，他又覺得生活有希望了。可能網絡醫生是騙人的吧，自己只是吃壞了肚子，受了涼，根本就沒有什麽初潮。

躺了半小時後，催促他們起床的不是溫度，而是叫響的肚子。小混混拉扯着弟弟爬了起來，換上兩身還算幹淨的衣服，涼水擦了一把臉就出門了。冬季幹冷，風吹着像扇人嘴巴子，兩個人悶頭走了幾分鐘，停了，小混混給髒髒攏了攏帽子。

“你在這裏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說完，小混混扭頭穿過了馬路，進了一家熱氣騰騰的早餐店。

啊？不帶着自己？髒髒站在原地，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被放在這裏，不是要帶自己吃早飯麽？可是哥真的一個人進去了，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他為什麽不帶自己進去啊？難道他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吃飯？還是窮怕了，不願意給自己買一碗面條，買幾個包子？這些奇怪的念頭充斥在髒髒的小腦袋裏，亂七八糟又不敢多想。周圍好多小孩兒都有大人牽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已經洗幹淨了，可是為什麽哥不牽着自己進去？

他想不明白了，但是又非常聽話，隔着一條街站着，看着小混混在裏面坐下。

店鋪裏人很多，小混混找了個角落裏的座位坐下。這種地方永遠屬于他這類人，兜裏沒錢，看着就像消費不起的。坐下之後他昂起頭，看了看牆上的菜單，咽咽口水。

“您好。”服務員很快走過來，“要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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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那個……”小混混的聲音不能再輕，恨不得這句話都不要說，“D套餐……”

小年輕服務員原本正拿出本子要記，還正想推薦一下本店最新的牛筋面和牛肉包，聽完這句話什麽也沒再多問，笑了笑，轉身走向了後廚。

雖然只是一句話，可是小混混卻像用盡全身力氣。不斷有人進店吃飯，他連頭都不回，也不到處打量，安安靜靜地等自己的D套餐。周圍人說話的聲音讓他焦急難耐，不停計算着時間，終于，剛才的那個服務員從後廚出來了，手裏端着一個托盤。

裏面應該就是自己的D套餐。

可是聽着他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小混混的心跳開始加速，連頭都不好意思擡，低着的臉看不出紅沒紅，但是只要從後面一瞥就能發現他的耳朵早已紅透。這是一種帶有窘迫心理的紅，不被逼到這個境地的人永遠不會懂。

“小朋友，你的D套餐。”服務員将托盤放到他面前，“老板娘說給你加了一杯豆漿，加糖的，慢慢吃。”

“謝謝。”小混混仍舊沒有擡頭，可是手已經伸向面前的湯碗。

髒髒一直等在外面，期待着哥趕緊吃完然後出來帶自己回家。現在他已經不去考慮哥為什麽吃飯不帶自己了，這個問題他不敢去想，只想趕緊回去。回到那個漏風的房間，在裏面住一輩子。哥吃飯好快啊，捧着一大碗，好像都沒有怎麽嚼，他在吃什麽呢？髒髒咽了咽口水，也不去想這個問題。

哥要是去吃好吃的，不帶自己，其實也沒什麽，只要他別不要自己就行。

風仍舊很大，吹得髒髒耳朵疼，鼻子底下也疼。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哥在裏面吃飯，時不時舔一舔嘴巴。腳有點冷了，手縮在棉服的衣兜裏，最後幹脆在馬路牙子上蹲坐，将自己團成一個小球。終于，早餐店裏有了動靜，哥吃完了，他把碗放下了。

接下來他會吃什麽呢？髒髒用小手捂住鼻子，暖一暖凍僵的鼻尖。可是店裏的那個人卻再也沒吃，反而拿起旁邊的塑料袋來，開始往裏面裝。

是不是吃不了了，所以要帶回來？他趕緊站起來，等着哥過馬路來接他。

小混混動作很快，其實剛才還有點噎着了。面條很燙，吞得又太快，舌面都被燙麻了，一時半會兒沒嘗出這碗面什麽味。最後一口湯還在嘴裏含着，手上就開始有動靜，将盤子裏那幾個肉包子和幾根油條往塑料袋裏面塞，還把一口沒動過的塑封豆漿也裝上。等這一切弄完，小混混揉了揉填飽的肚子，偷摸地掃了一眼周圍的人。

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太好了，小混混抓緊這個機會離開座位，頭也不回地走掉。

髒髒看到人朝自己走過來，已經提前伸出了手，但是他緊緊地抿住嘴，明明很想問的問題卻不敢說，只是在接到那只手的時候緊緊揪住一根手指，怎麽都不肯放開。

“怎麽了？”小混混的手指像被一只小螃蟹給夾住。

“哥。”髒髒開口只叫了一句就搖了搖頭，卻把這個字叫得格外清晰。

“怎麽了啊？”小混混很不明白，趕緊把塑料袋裏的包子拿出來，“餓了吧？快吃！”

包子？給自己帶的？髒髒停下腳步看着他，明明肚子很餓卻不拿。

“吃啊！”小混混繼續往他手裏塞，“這些都是牛肉餡兒的，它家的牛肉餡兒包子特別好吃。”

“哥。”髒髒聞到了肉的香味，意志力開始變得薄弱，拿過來咬了一口之後才說，“你……為什麽不帶我進去啊？”

看到他吃包子了，小混混原本心情不錯，被他忽然一這樣問，笑容開始淡去。

“沒什麽啊……”他顧左右而言他。

“是不是我太髒了？”髒髒往後躲了一下。

“不是啊。”小混混都沒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

“是不是我帶出去很丢人？”髒髒的手虛虛地抓着包子，“哥，我以後再也不偷東西了。”

“不是，我不是不帶你去。”小混混立刻懂了他的心理，大家都是掙紮在生活線上的人，自然身上有股自卑，“是……是因為……”

他的樣子是認真想要解釋的，髒髒也就不再吃了，認真地等着聽。

“因為……因為那是……”小混混說不出口，仿佛一說出來自己的自尊心蕩然無存，“因為那是免費的啊……”

“免費的？”髒髒像聽到了不可能的事，奇怪，世界上怎麽還有免費的飯。

“那個店的老板特別好，店裏設置了D套餐，如果實在過不下去或者沒錢了就去要一份，吃完走人就行。”小混混拉着髒髒的手，低着頭，“我去過兩次，每一次都是這樣，吃完就走，不用給錢，吃不完的可以帶包帶走，但是不能多要……”

“D套餐？”髒髒重複着他的話。

“可是我不想讓你去，我不想讓你知道這種感覺，雖然吃完就走了，可是心裏卻明白自己沒給錢，給不起錢。”小混混的頭擡不起來，那種偷偷吃完還要趁機溜走的感覺太難受了，總欠了什麽，“要了D套餐就是花不起錢的人，你還太小，我不想讓你吃頓飯都寒寒酸酸的。”

“哦……那……那你不是嫌我髒？”髒髒大概能懂他的意思，但他只在意這個問題。

“不是啊，你都被我洗幹淨了，漂亮着呢。”小混混使勁兒地搓了把他的臉，“走吧，咱們去辦正事。”

“漂亮着呢……哦，走。”髒髒的臉上很熱，同時被搓熱的，還有剛才一直被大風吹着的心。

趁着天亮他們一起去了銀行，買了電，買了煤氣，還順道去五金店約了修補玻璃的時間。都辦完之後手裏還有一點錢，他們又買了幾桶魚丸自熱面。

購物地點不再是大型連鎖商場，而是樓下的小超市，小混混剛準備回頭找人，就看見髒髒一個人站在貨架前，不肯走。

“看什麽呢？”他過去問，糟糕，現在手裏的錢已經不多了，萬一看上什麽東西，可能買不起。

“這個。”髒髒指了指，“哥，買這個。”

小混混擡頭一看，他指的是電熱毯。

“這個……不用了吧？”小混混搖頭，“家裏有熱水袋就行，這個費電。”

“用。”髒髒卻執意點頭，“你肚子疼的時候要用。”

“這……行，那就買吧。”小混混莫名其妙地點了頭，以前糊裏糊塗得過且過，忽然一下子，他想要把以後的日子好好過下去。抱着電熱毯去結賬，屁股後面跟了個小孩兒，跟得非常緊，小混混笑着回頭摸他臉：“幹嘛？怕我丢了啊？”

“嗯。”髒髒笑着一路小跑，自己太小了，哥要是真跑起來肯定追不上，“哥，你把我當那個……童養媳吧？”

作者有話要說：

髒髒：沒錯，我就是童養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