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嘶!”
蛟一聞聲,眉心瞬間蹙了起來,放下按摩的手,從秦嶼身後來到他身前,單膝跪地,一臉緊張地看着秦嶼,“痛?”
秦嶼微微搖頭,“不痛,只是——”說到這裏,他頓住了。
只是什麽?蛟一的目光愈發焦灼。
被人如此專注的注視着,秦嶼心情極好,他勾唇,兩指夾住不知何時滑到脖間的一縷發絲,揚了揚,大發慈悲般地補全了後半句,“只是有些癢。”
蛟一輕嘆一聲,伸手将它攏到秦嶼腦後,“殿下不要再吓屬下了。”
昏暗中,秦嶼心思一動,握住他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側頭問,“如果我偏要呢?”
蛟一愣住了。
秦嶼斂眸,放開他的手,結果下一刻對方反客為主,由被握改為主動握他,“那就一切按殿下的心意來就好了。”
不論怎樣,我都會接受,只要那個人是殿下,冥冥中,有聲音如此告訴他,他生來就是為了他。
一旁的香爐青煙袅袅,主仆二人,一上一下,一俯視一仰視,目光交接,兩手交握。
微風從窗棂吹進來,拂動绡帳,拂不去一室湧動的暧昧。
倚書閣
秦淵看着與他相對而坐、氣質斐然的尋嶺,情緒一時有些起伏,“沒想到我臨死前還有再見到帝君的一天。”
“妖皇言重了,您正處于盛年,談魂歸天地還過于早,以後——”尋嶺停了一下,“再說以後我會常來妖界,我們見面的次數還多的是。”
秦淵搖搖頭,他自己的身體他最了解,但不管怎麽樣,沒有人會不愛聽好話,“希望一切都如帝君所言。”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再多陪秦嶼一段時間,盡管秦嶼并不需要。
想起秦嶼,秦淵又忍不住心痛起來,看着尋嶺,他轉念一想,若尋嶺真按他所說的那樣能常來妖界就好了,這樣待他去了以後,有了尋嶺的支持,秦嶼在三界也會立足得很穩。
可尋嶺真會和秦嶼交好嗎?秦淵又産生了些許懷疑,對方去興明殿的事他一早就聽說了,像所有人認為的一樣,秦淵也認為他是去照看臨鶴的。
但不管結果如何,身為一個父親,他總要為秦嶼的未來去謀劃、去争取。
恰逢此時,尋嶺說:“您可以說是看着我長大的,何必見外,直接叫我尋嶺便是。”
秦淵順勢接口,“尋嶺侄兒也不用對我見外,你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喊我叔父。”
尋嶺有意與秦淵搞好關系,聞言立馬喊了一聲叔父。
秦淵笑着應了,“你一喊,我仿佛又回到許多年前,當時你還是個孩子,剛到我腰間。”說着,他伸手微微比劃了一下,又說,“可轉眼間,時間就匆匆過去了,”他用欣慰的視線打量尋嶺,“你已經長大了,能力足以和你父親并肩。”言語間既有對尋嶺取得如今成績的驕傲,又有時間匆匆而逝、往日不再的失落。
聽他一說,尋嶺垂下視線,對着一處龍紋裝飾久久移不開視線,心中五味雜陳,他看秦嶼時又何嘗不是這樣,那個孩子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長成了如今的模樣,他錯過了他無數時光,無法彌補。
看着氣氛鋪墊得差不多了,秦淵點了點桌面,問:“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兒子的時候嗎?”想起自己不只一個兒子,即使有一個咎由自取已經死了,他又連忙補了一句,“我說的是我小兒子,秦嶼。”
尋嶺心頭一跳,右手蜷起,指尖戳着掌心,聲音幹澀,“記得,當然記得。”
他将頭轉向窗外,視線對着潔白如雪的雲朵說,“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他時,他還很小,化形都化不完整,頭上頂着一對龍角,身後托着一條龍尾,懷中還抱着一個雪球,墊着腳想把它摞在另一個雪球上面……”
秦淵睜大了眼睛,一方面他沒想到尋嶺竟然會把一件事記得如此清晰,另一方面,“你确定這是你們第一次見面?”
“難道不是?”
看到秦河搖頭後,尋嶺驟然慌了起來,明明什麽都沒有發生,可直覺卻告訴他馬上就有出乎意料的事情要發生了,還是他無法接受的那種。
下意識地,他想尋找依靠,可除了手掌下的扶手,他什麽也找不到,于是他只能死死抓着扶手,心提到了嗓子眼,用幹巴巴地聲音問:“我和他在那以前就見過?”
“是。”秦淵點點頭,“其實你不記得也很正常,畢竟當時秦嶼還沒有破殼。”
“沒破殼?!”尋嶺驚了。沒破殼,也就是說還在龍蛋裏,可從以前到現在他只見過一顆龍蛋,在那個空曠的空殿裏。
那是秦嶼!怎麽可能?!
尋嶺一時無法接受,他起身向秦淵走去,期間踉跄了幾次,有好幾次都要摔在地上了,還是他身後的仙奴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陛下!”
“尋嶺侄兒,你這是怎麽了?”看到尋嶺狼狽的姿态,秦淵急忙起身,吃驚程度不亞于尋嶺對方,恐怕世上還沒有人見過如此落魄的尋嶺。
“叔父,”尋嶺走到秦淵面前,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神色難辨,既有慌張驚懼,又有無助、不知所措,和難以置信,“您把一切都告訴我,把當日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
細聽下,聲音中似乎浸滿了血與淚,絕望與不甘。
“好,我馬上說。”秦淵一時被情緒突然發作的尋嶺鎮住了,反應過來後,立刻就将那日的事情細細講了一遍。他有預感,此事不會對秦嶼産生壞處,反而……
秦淵講述的內容與尋嶺知道的別無二致,只不過主人公換了,以前他一直把人帶入自己和秦暄,現在他才知道另一人是秦嶼。
是秦嶼!他身體有一道聲音在悲鳴,秦嶼才是他應該發誓要保護的人。
理智上是如此,可感情上尋嶺卻斷然無法接受,無法接受自己一直傷害的人是他曾發誓要保護的人。尋嶺甚至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他與秦嶼并無那些淵源。
在他極力否認下,他終于找到了一絲破綻。
“叔父你在騙我對不對?不然按你說的,秦嶼應該與秦暄一樣,和我年齡大體一致才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比我小了許多歲。”
聽他提起秦暄,秦淵臉色瞬間陰沉了,“這一切都怪我當初瞎了眼……”他張嘴将曾經的一切娓娓道來。
原來當初世家為了争權,故意裏應外合,陷害妖後和妖後背後的世家,秦淵偏偏信了。一系列處置下來,他心灰意冷,恰逢這時有一出身低微的女子适時地慰藉他的心靈……
可世上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秦淵後來才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一切都晚了。
“秦嶼是因為妖後心思抑郁、身體不佳,在母胎裏落下了病根,才出殼晚的?”
“是這樣,沒錯。”秦淵承認了。
原來還未出生時,秦嶼就已經在遭受磨難了,尋嶺努力咽下嘴中的甜腥,問“秦暄又為什麽會體弱多病?”直到前一刻,他都一直以為是他造成的。
秦淵長嘆了一口氣,“因為秦暄生母懷他時吃了催生的藥劑。”
至于這樣做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除了身份地位權力還能因為什麽?她想母憑子貴,她想成為妖後,她想讓他的兒子早早出生,成為嫡長子,将來繼承妖皇之位。唯一聊以慰藉的就是,她所算計的東西全都沒有實現。
……
從倚書閣出來後,尋嶺便直奔承明宮而去。
他想去見秦嶼,一刻都不願耽誤,可在就要到達承明宮的一剎那間,尋嶺倏地想起他與秦嶼的無數次不歡而散,腳步頓時遲疑了。這一遲疑,他便從河面上的倒影中看到了此時的自己。
這是他嗎?
河面上的人可謂是狼狽不堪,原本不染一絲塵埃的衣袍布滿了灰塵,灰撲撲的,發絲淩亂,頭間竟然還有枝葉,亂糟糟的。
就連全身上下最為出彩的臉也沒了往日的光彩,一眼看去,形容枯槁,臉色蒼白,眉間盡是悲切,眼睛裏都是血絲,嘴唇皲裂,沒有血色。
越看越讓人厭惡。
不行,尋嶺後退一步,他怎麽能用這幅鬼樣子去見他的秦嶼呢?秦嶼本來就不喜歡他,看到這副樣子,更不會喜歡他了。
尋嶺用手拍拍臉,想讓它顯得有血色一些。
結果,真的有了血色。
尋嶺怔然地看着手心上不停向外滲血的傷口,苦笑了一下,難怪他一直覺得鼻間有股血腥味,他還以為都是他咬破了舌尖的原因,原來這裏還有啊。
是如何造成的呢?
他想起來了,是他在妖皇講話時,手攥得太林,指尖硬生生戳進去的。
尋嶺用力張開手,将傷口間的縫隙擴大,片刻間就有更多的血液滲了出來,它們順着他手掌上的脈絡下滑,滑到手腕,滑入衣袖,衣袖霎時間被染紅了,紅色的血液點綴在白色的衣上,猶如雪地上的紅色寒梅。
痛嗎?
不痛,他不敢痛,秦嶼曾經受過的疼痛可是他的千倍、百倍,他現在算得上什麽。
“陛下,您等等老奴啊!”仙奴終于找到了一出門就不見了蹤影的尋嶺,“陛下,你怎麽受傷了?”他看到尋嶺臉上的血吓了一臉,“哎呀,手上也有!”
“誰傷的您啊?”
“閉嘴!”尋嶺用衣袖拭去了臉上的血跡。
仙奴立馬把嘴閉上了,他突然想起,除了陛下自己,沒人能輕易傷的了陛下。
尋嶺望了一眼前方的承明宮,聲音嘶啞,“我們先回仙界。”
他要以最好的面貌見秦嶼,訴說他的悔意與愛意。
似有所感般,秦嶼透過窗戶望向了承明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