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姨,這邊風景确實好,怪不得你們要來這邊度假,我路上都想帶将軍下車跑跑了!”
謝尋牽着一只邊牧,笑着走進芬芳馥郁的大院,繩子一松,大狗立馬沖到雕龍畫鳳的長木椅旁,圍着女人和少年轉。
顏嫚正在泡茶,聞聲微微彎了眼睛道:“來啦?路上累壞了吧?過來喝口茶。”又騰出一只手,往下摸摸将軍的頭。
裴老爺子原本只打算給老朋友掃完墓就回江雲市,可遇到那位非要帶他游遍慶河的鄭總後,盛情難卻,昨日已經一同去了下邊景色絕佳的旅游縣游山玩水了,大概過上幾天回來。
想到可能還會再住些日子,就讓人把自己那只邊牧帶來。
謝尋和那只狗趕上一趟,完全是湊巧。
這事兒要從他媽媽顏莉說起,自從妹妹顏嫚險些意外出事後,顏莉就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尤其是在兒子剛放暑假那段時間,家裏突然收到一封郵件後。
是張完全打印的宣傳語:愛護家人,關心家人,回頭看看遠處的家人,不要等失去再珍惜,願你一生幸福。
末尾還有個疑似畫出來的小愛心,有點兒醜。
“……”
顏莉本來沒當一回事,他們一家關系本就很和諧,夫妻恩愛,孩子也算聽話,有事沒事就全家一起出去玩玩,已經算是非常和美的家庭了。
可那幾天。夜裏總是睡不着,滿腦子都是後面那句“回頭看看遠處的家人”。
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那個愛笑卻話少的妹妹。
前些日子差點兒就出事了。
她和丈夫已經找人查過,意外确實和裴佑平沒關系,可依舊心裏突突的。
為求安心,顏莉回了老家找出父母生前留下的玉镯,去寺裏拜佛時,找了位大師開光,之後便讓假期無事的兒子送到裴家給他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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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尋過去時,就遇到了要送将軍去慶河市的司機……
傳達完母親的話後,謝尋輕輕把包裝極其安全的錦盒放到顏嫚面前,轉頭去看那邊從始至終都盯着一個塑料盒的裴時屹。
顏嫚小心打開盒子,看到玉镯後,似乎想起了逝去的父母,神色微動,片刻後,愛惜地将那玉镯戴上了。
這邊,謝尋走到裴時屹對面的木椅坐下,他已經看清了那塑料盒子裏的東西——一堆形狀奇怪的餅幹。
“這是什麽?這邊的網紅小吃?”說着,就迅速伸手拿了一個,剛咬,裴時屹忽然黑着臉沖過來:“還給我!”
眼看手竟要往他嘴巴扒,謝尋吓得不輕,把那都沒來得及吃的餅幹吐出來:“幹嘛?!”
他開始還以為裴時屹是故意這麽捉弄自己,說了句“神經病”就沒當一回事,直到接下來,裴時屹屈身撿起地上被他咬出裂痕的小餅幹……
謝尋整個人都要裂開了!
他太清楚自己這表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潔癖,平時跟個不熟的人握手後都要給手仔細消毒!同桌吃飯有人打個噴嚏,哪怕避開桌面,可只要在兩米之內,那桌菜他是再也不會碰了……更遑論這種情況。
謝尋見鬼似的看裴時屹一臉嫌惡地把餅幹拿去沖洗一下,又給自己的手一道消毒程序,最後拿着軟趴趴的餅幹小心放到遠處有太陽的地方曬起來……
謝尋:茫然.jpg
裴時屹一回來,謝尋就坐不住了:“這到底是什麽?我剛才也沒吃出金子味兒啊?”
不說還好,他一說“吃”,少年那殺過來的眼刀就像是要把他千刀萬剮了。
謝尋:“……”
謝尋自覺跑去小姨那邊,小姨溫溫柔柔,還會給他倒茶喝,也不知道怎麽生出這麽個炸藥包的。
可又忍不住好奇往那邊瞟。
有病!
他那表弟是真有病!居然開始數盒子裏面的餅幹數目了……
過了一段時間,等看到裴時屹把曬幹的餅幹拿回來,刮掉表面的一層,對待傷號似地用紙膠帶完全裹纏得沒有任何縫隙,小心放進盒子裏後,謝尋嘴角實在沒控制住,抽搐了下。
他無語道:“這麽醜的餅幹,至于嗎?”
少年朝他看過來。
脊背一下變得涼飕飕的……
謝尋後退了一步,只是沒成功撤走。
半個小時後。
謝尋揉着疼痛不已的胳膊,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裴時屹在顏嫚的責怪下拿紙筆過來抄寫經文。
顏嫚有些無奈:“你爺爺要是在,就不會讓你只抄這一點兒了,時屹,你以後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你表哥是念着你小,才不跟你一般見識。”
謝尋笑道:“小姨說的對!”
裴時屹拿着毛筆沉默地抄經,一筆一劃,看着還挺認真。
謝尋知道裴時屹不愛寫毛筆字,所以裴老爺子才會用這麽個法子治他。
以往這小子每次抄寫時,周身都是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場。
今天倒是有點兒不一樣,雖然臉還繃着,可拿着嶄新的毛筆蘸墨時,看上去還挺認真的,不像以往那種隐忍模樣。
謝尋看了會兒,便覺得無趣,不由得猜起那盒餅幹的來歷。
總不會是裴時屹自己做的吧?
想到這裏,就小聲問顏嫚。
顏嫚笑着搖頭:“應該是別人送的。”
謝尋:“!”
他腦子裏第一時間閃出的畫面是個美到任何人都會失去理智的絕世美女,美女捧着一盒餅幹送給裴時屹。
可轉眼間,這個念頭就被打消了。
他太清楚自己表弟的德行了,這年頭雖然臉能當飯吃,但大多數女孩也不傻,脾氣差又不藏着的,根本不讨女孩子喜歡,裴時屹那樣,不把女孩子氣哭都算不錯了。
又一想那醜餅幹,怎麽想怎麽像一個笨手笨腳的暴躁大漢做出來的……
謝尋斜靠在桌前,隔着四五米的安全距離,問裴時屹:“你在這邊交到朋友了?”
同性(謝尋注:性格的性)相吸,一個暴躁奇葩遇到另一個暴躁奇葩,然後惺惺相惜,成為朋友的概率還挺高的。
抄經的少年瞥他一眼,淩厲的眉眼微垂,又繼續抄經了。
謝尋:果然是這樣!
黎多陽的感冒一好,除了照常補文化課基礎知識,奶奶又給他安排了“假期體育課”——每周選兩三天和奶奶一起在小區公園打羽毛球、打太極。
黎多陽穿來前是個病秧子,身體精神好的時候才會出去散散步、扭一扭,運動基礎薄弱,暑假前不管是在學校跑操還是和同學打球,基本都是墊底。
奶奶的安排,他并無異議,還認真地寫了張時間規劃表。
一周後,不管是羽毛球還是打太極,黎多陽已經能靈活地跟上奶奶的節奏了。
再過一天就是他十四歲生日,黎東成他們準備休幾天假,陪他過生日之餘,也在慶河市這邊玩玩。中午通了電話,已經出發了,傍晚左右到家。
黎多陽這邊也開始忙活着收拾東西,等爸媽一來,他們一家五口就去郊外的別墅,那邊寬敞,住得也舒服些,等黎家夫婦休完假,他再和奶奶回來。
他東西少,整理妥當就去幫老人家,弄完後挺着背擦額頭少許汗珠。
盡管開着空調,李素萍還是忍不住拿起扇子給他扇扇:“真是個乖仔,比你爸小時候可人愛多了。”
奶奶要上樓跟鄰居借點兒腌菜,走前打開房間的電腦,讓孫子自己玩會兒。
黎多陽在江雲市有電腦,但是臺式,自然不可能帶過來。
李素萍的電腦很好用,是黎東成去年給她換的頂配,老人家平時用來查查資料看看股票,除了鬥地主,桌面上也沒其他游戲。
黎多陽下了個最近很火的小游戲,可玩了幾分鐘就覺得沒意思,索性打開安裝好的編譯器……
上輩子死得早,除了目的不純寫出那本坑掉的、試圖引得父母在意的退婚流小說,就是那個做到一半因為身體不支沒再做下去的治病小游戲了。
黎多陽學編程學的早,在生病之前,就經常上少兒編程課,到後來無法正常去學校,大多時候只能通過電腦了解外面時,他就開始把主要精力放在這上面。
那時候黎多陽無比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病愈,病愈的時候他肯定是大人了,就算沒有學校的畢業證,他也要靠自己找到工作養活自己。
穿來的這大半年裏,他的精力都在學習鞏固課程,這些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代碼,只偶爾敲過幾次。
黎多陽很快寫出一個定時提醒老人遠望和起身的彈窗程序,弄好就回了卧室看書。
家人來得比預計還早。
黎多陽一聽到外面車聲就開了門,進來的只有黎家夫婦:“咱們現在就走,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黎多陽笑着點頭,往他們身後瞧:“哥哥呢?”
“你哥已經去別墅那邊了,得帶鐘點工先去把房間收拾幹淨。”
李素萍把家裏的水果蔬菜以及特意問鄰居借的腌菜全都塞進了黎東成的後備箱裏,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和鄰居聊了幾句,沒多久齊齊上了車。
黎東成發動引擎,車窗外,路道兩旁的冬青樹漸漸遠去。
第二天的生日,是全家人在家給他過的。
沈華雲給黎多陽煮了一碗香噴噴的長壽面,雞蛋煎得脆香,他吃得一滴不剩。等蛋糕端上來的時候,肚子飽了,都沒能發揮,只吃了一小點兒。
下午,收好家人給的禮物和紅包,黎多陽跟他們在院子的樹蔭下打牌聊天。
先是黎東成說到想去附近的旅游縣爬山,話題就不知不覺轉到已經在那裏游玩的裴老爺子……
黎東成道:“我記得年輕的時候,我爸第一次去江雲市玩,裴老還還請我們到家裏做客,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裴家有人看不上咱們,還高興得很……”
李素萍搖着扇子看牌:“咱們做好咱們的就行,不用管那些。”
黎東成卻因為回憶起了情緒,忍不住道:“主要是那位裴總,做事也真夠不體面,兩家婚約他明明不同意,那時候還一直在我們面前演,搞得我還鬧出不少笑話,尤其是那年,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氣成那樣!”
沈華雲連忙瞥小兒子一眼,捅了下丈夫。
黎多陽道:“媽,那娃娃親我沒當真過,成不了最好。”
成不了,他好,裴時屹也好。
幾個大人這才松了口氣。
黎淮這時道:“爸,你說的那年,是爺爺過世那年嗎?”
黎東成點頭:“說起那事我就來氣!那年你爺爺重病走了,裴老爺子怕兩家關系以後疏遠,就說了句話……就那麽一句話,我沒想到裴佑平會防我們黎家到那種程度!當時他兒子也才五歲,就二話不說送出國了!”
黎多陽一頓,忽然想起裴時屹生日那天對他說的話:
“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麽會出國嗎?”
“因為你。”
樹影斑駁,微風陣陣,他問:“裴爺爺當年說了什麽?”
黎東成狠狠拍了下大腿,似乎真的很無語:“裴老在葬禮結束時說,就算以後孩子們各自有喜歡的人,但只要兩人能玩得來,就當親兄弟,他也會把陽陽當親孫子。裴佑平那時臉色就變了,也不知道回去怎麽想的,可能怕我們撺掇兒子搶他家家産,沒幾天就把兒子送出國了!”
“……”
“你們那時候還小,都不知道外面怎麽說的……”
沈華雲也點頭:“小孩子嘛,最容易玩到一塊,他為了防咱們,也是下了狠心。是有幾歲就出國上學的小孩,但那都是一家人在身邊,或有親人在身邊照顧,要麽自小就在國外,哪有他那樣的,二話不說把生養在國內的兒子送得遠遠的……”
黎多陽不可思議地張了張嘴巴。
他沒在書裏寫這些,男主幼年出國的劇情都是一筆帶過的,畢竟富家子弟從小出國的事跡并不少,他沒着墨寫那些無關要緊的緣由。
先前裴時屹發瘋前的那兩句話,他一直以為是對方在胡說。
天黑前,黎多陽回屋做一周學習計劃時,發現自己少帶了一本暑假作業。
黎東成開車送他回小區。
墨染的天穹被撒滿星星點點,夏夜裏的路道上,到處都是走動說笑的人影,有的在乘涼散步,有的是遛狗,有的在低笑着談情說愛,但大多還是飯後出來玩游戲的孩子們……
黎東成搖開車窗:“去吧,爸爸在車裏等你。”
黎多陽應了聲,拿着鑰匙朝住的樓棟跑去。
到地方時,他已經跑得氣喘籲籲了,樓道裏有些黑,黎多陽一進去就跺跺腳,聲控燈跟着亮起。
可拿鑰匙的手,在乍然間停住了。
昏黃的樓道裏,多了一個少年的身影,對方微垂着頭,靜靜坐在階梯上,高挑的身體在那裏顯得無比突兀,他手上提着包裝精美的禮物盒,也不知道這麽坐了多久,擡頭時,毫無波瀾的眼睛閃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