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裴時屹那間卧室原本是沒電視的, 前兩年顏嫚一直盼着他回國,沒事就去布置兒子的房間, 那些游戲大多也是她根據當下年輕人的喜好買來的, 後來為了方便孩子在自己的空間玩體感游戲,安排人裝了個電視。
這裏原本是個套房,只不過裴佑平幾年前和顏嫚吵架後分床睡了一段時間, 當時不喜歡住其他客房,自作主張把一直沒人住卻屬于兒子的卧室套房改成了單獨的大卧室……
他這次回國回得突然, 顏嫚也沒機會把原本的套房複原, 但還是按原來的位置重新布置了一番,電視和電腦在同一區域, 離床其實很遠,并不像黎多陽所說對着床。
不過躺在床上,确實能一眼看到。
裴時屹進去, 掃了眼電視道:“我找人拆了它。”
黎多陽急忙攔住他:“這都大半夜了, 哪有這麽折騰人的, 明天再說吧。”
裴時屹皺眉:“那你在不在這間房睡?”
“唉,”黎多陽撓撓頭,“你知道嗎?那種東西很容易在腦子裏發散,現在就算跟你換個房間, 尤其還是陌生的地方,我一閉眼睛,肯定還是會想到貞子。”
裴時屹:“……”
他一副極力忍耐的模樣:“那你到底想怎樣?”
黎多陽說:“我要你陪我睡。”
“……”
裴時屹先是一怔, 雙目惱怒地瞪着他, 幾秒後, 臉卻紅得要滴血:“你、你……”
你想得美!
黎多陽一說出終極目的, 整個人就松懈下來, 也不等裴時屹回答就重新走進卧室,在書桌前坐下。
半晌後,看人沒進來,還有些好奇地回頭看:“诶?你怎麽還不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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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他的要求根本不需要別人同意似的。
裴時屹:“……”
少年耳朵都要充血了,四肢僵硬地走過去,依舊是惱怒的一張臉。
黎多陽朝他笑笑,扭過頭繼續複習:“你先睡吧,我再把重點掃一遍,幾分鐘就好了。”
“……”
室內只剩下翻動書頁的聲音。
複習完重點,黎多陽伸了個懶腰,他輕手輕腳把所有課本收進書包便起身。
床上卻不見半個人影。
裴時屹坐在沙發那邊,雕像似的不動。
黎多陽過去,有些不解:“你幹嘛不上床?”
對方看也不看他,冷言冷語:“你自己睡去。”
“……”
黎多陽不明白他怎麽就不開心了,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少年似乎被火鉗燙到,瞬間将胳膊抽回來。
黎多陽想起他有潔癖,解釋說:“我洗澡了,手也洗幹淨了。”
“我知道!”說完就扭開臉。
黎多陽看了他一會兒,很沒辦法地說:“你不想和別人一個房間呀?那你回去吧。”
裴時屹:“……”
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當他是來伺候他的嗎?!
這輩子沒這麽氣過,他牙都要咬碎了!!!
黎多陽的思維很簡單,要麽一個房間睡,要麽自己單獨睡,本就沒有第三個選項。他說完那句話就回了床上,上床前,把自己嶄新的睡衣撫了撫,瞧他暫時沒走,竟還悠閑地起天來了:“你媽媽買的睡衣穿得可舒服了,和我媽買的一樣舒服,明天走前我要跟阿姨買下來。”
裴時屹:“……”
外面下着雨,但室內還是有些許悶熱,黎多陽打開空調定了時就去洗手間刷牙。
再出來,發現還人沒走,甚至在床邊板着臉抖薄被時,有些驚奇起來。
黎多陽過去,小聲道:“你想睡自己的卧室了?”
“誰說這是我卧室了?”
“好,不是,那你是要睡這個大客房嗎?”
“……”
黎多陽叫他陪自己一起睡,本來就是為了執行那個計劃——醒來後當他的面裝作自己做了可怕的預知夢,告訴他自己夢到顏嫚确診的心理病,以及她在原書裏後來的結局。
原書裏,男主雖然智商很高,但現在也才十四歲,親眼見證一個人神經兮兮驚醒說這些,或許就被吓得信了。
但凡裴時屹之後帶着顏嫚去檢查一次,只要确定心理病是真的,那這個計劃就成功了一大半,後面的話就算不會全信,也多少會有所顧忌,盡力不讓自己的母親往相關的方向發展。
至于到底怎麽挽救顏嫚,只能靠與當事人朝夕相處的裴時屹自己了。
當然,最壞的結果也有,裴時屹對他那些荒唐話半點兒都不信。其實這也是大多數人會有的反應,要真是這樣,他也只能想想別的招了。
他現在只想把可行的計劃竭盡所能試一試。
半晌後,黎多陽見裴時屹不說話,以為他是真要換回原本的卧室睡,說了聲等等,連忙去拿洗澡前顏嫚特意借給他潤膚水。
最近有些幹燥,顏嫚看他皮膚水靈靈的,以為這孩子在家會注意這方向的護膚,特意找來适合他用的水,讓他早晚洗漱後噴噴。
黎多陽把水往臉上噴噴,原本有些緊繃的臉果然舒服了些,他還學着電視劇護膚廣告那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在裴時屹怔愣的視線下,把那瓶水放到大床的床頭櫃上:“謝謝,我用好了,你拿去用吧。”
裴時屹:“……”
這卧室的洗手間臺上和房間裏都沒有相關的潤膚水,黎多陽以為這就是顏嫚從裴時屹那裏拿來的,下意識留下給對方。
放下瓶子,黎多陽拿起書包要出去。
還沒走到門前,半開的門就被大步邁過來的人“嘭”一聲重重關上。
“我還沒出去。”黎多陽扭臉看他。
“那個房間也有電視。”少年臉色陰沉。
“啊?”他記得沒有吧……
“膽小死了。”裴時屹一臉嫌棄,可緊接着,又悶悶道,“這是最後一次。”
“……”
兩米的大床對兩個十四歲的男生來說,完全夠睡。
兩個枕頭,兩套被子,并不擁擠。
已經夜裏九點多,明天要起早,黎多陽上床就躺下,手機放得遠遠的,卻悄悄給手環定了個清晨的鬧鐘,估摸着在裴時屹起床前能醒,倒是醞釀好就開演,對方要是賴床,還能幫忙醒醒神。
怪機智的。
關了燈,黎多陽乖乖閉上眼睛。
兩個少年的呼吸聲在黑夜裏此起披伏,幾分鐘後,耳邊響起裴時屹低啞的嗓音:“你明天還來麽?”
幻聽一樣的音量。
黎多陽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打了個哈欠,扭頭:“你剛說什麽?”
他只聽到了“明天”。
片刻沉默後,對方漠然道:“睡你的。”
他嗯一聲:“晚安。”
很久之後,黎多陽模模糊糊地聽到一聲“晚安”。
黎多陽穿來後就保持着這個年紀的學生作息,早起早睡基本不熬夜,尤其是暑假在慶河市跟着奶奶保持運動後,睡眠質量就更好了,基本躺下幾分鐘就能睡着,只要當天沒心事,大多時候就不會做夢。
但唯一控制不了的一點,就是認床。
他認床這個習慣倒不會導致失眠,可會影響一定的睡眠質量——多夢。
在穿來第一天和剛去慶河市的那天晚上,他都因認床做過夢,不過一般是很普通的夢,醒來就忘了的那種,并不打緊,他睡前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不成想,這次的夢會如此古怪恐怖。
如同他先前對裴時屹所說的話,在意的事一旦記在腦裏,就容易發散,盡管他開始只是借用電視找個理由讓裴時屹可以和他睡一個房間,可提了相關話題,潛意識裏便開始在意,關燈前,甚至還下意識看了看那邊的電視……
他怎麽都想不到,撒個謊會把夢裏的自己害成這樣。
夢境可以說是刺激版的午夜兇鈴大逃殺,他被鎖在裴時屹的這間大大的卧室裏,房間裏只有他一人,電視裏緩緩爬出白裙女人,朝他靠近……
裴時屹睡得正熟,倏地便被一旁的少年重重踢醒了。
“……”
他眼底一片燥郁,陰着臉要把那只腳掰走,幾聲低低悶悶的嗚嗚聲突然傳過來。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一道銀色月光從窗簾縫隙爬進來,斜斜打在男生身上。
黎多陽小臉煞白,眉心深深皺着,嘴巴微動着不停哼唧,像是在夢呓……
整張臉都呈現出極其痛苦的樣子。
裴時屹怔愣片刻,随即湊過去:“你怎麽了?”
男生還在嗚嗚地哼唧,眼角微濕。
裴時屹忙又喊了幾聲,看人哭得厲害,本能用力抓住他肩膀:“黎多陽!”
夢境裏,黎多陽快瘋了,他吓得滿臉是淚,怎麽躲都躲不開爬過來的女鬼,這種時候哪裏還能顧得上哭會不會丢人,淚腺直接奔潰,此時像電影裏那樣,女鬼的臉要從頭發裏露出來了……
他閉着眼睛,雙手死死捂着眼睛哭,哭着哭着,就聽到一聲熟悉又急切的吼叫——“黎多陽!”
黎多陽就是在這道極具穿透力的聲線裏,努力睜開眼睛的。
旁邊的夜燈不知何時開了,昏黃的光線下,少年那雙淩厲的目光正焦急望着他,雙手鉗在他肩頭:“你怎麽了?!”
夢境裏只有他一人的房間在此時多了個人,黎多陽安心得哽了下,連忙離他近了些,又迅速把半個腦袋沒入被子裏,喘了會兒氣,悄聲把夢裏的情景說了。
他聲音渾渾噩噩的,像是還迷糊着。
被子那一頭的裴時屹沒說話。
室內再次陷入恐怖的寂靜之中。
黎多陽做夢做累了,眼睛微微阖上,沒多久,感覺旁邊的被子似乎動了下,他吓得又立馬睜開眼睛。
沒有女鬼。
是裴時屹,他利索地下床,走到挂着電視的那面牆前,然後……徒手拆了起來!
黎多陽一下醒了神,他眼角還濕潤潤的,身子骨卻靈活得不得了,滾了一圈爬起來,鞋也來不及穿就光着腳沖過去:“你這是做什麽?”
對方不出聲,手上動作極快,拿着工具擰幾下,超大的屏幕就變得晃動起來。
黎多陽急得團團轉,趕緊上前幫忙扶着。
幾分鐘後,電視被徹底拆了下來,裴時屹還特意拿了塊布遮上。
黎多陽忘了自己是罪魁禍首:“唉,你怎麽大半夜起來拆電視啊?”說完看了下表,都要淩晨兩點了!
“不用你管。”裴時屹越過他去了洗手間,裏面很快傳來了嘩啦啦的水流聲。
黎多陽只好回到床上坐着,一臉懵,看看手又看看腳,想等對方用完洗手間自己再進去。
裴時屹出來時,便看到他乖乖坐在床邊,那雙光着的腳還在地上點來點去。
黎多陽正無聊地用腳指頭數數,一道人影突然沖過來,他剛要起身,對方就蹲了下來:“髒死了……”
少年臭着一張臉,用濕巾給他擦起腳來,原本力氣很重,發現對方縮腳躲閃後,不由得放輕了力道。
黎多陽:“我知道洗……”
裴時屹垂眸:“要不是你非要占着我的床……誰管你。”
“……沒讓你管,”黎多陽發現他好不講理,不太高興了,彎腰要自己擦,對方卻強硬地把那雙手拂開:“手也髒。”
“我知道……”他本來就要去洗來着。
裴時屹雖然臉色不好,但動作很快,沒多久就把那兩只腳的腳板擦幹淨了,又老媽子似的去擦那雙手:“好了,睡吧。”
黎多陽擰着眉頭爬上床,他想了想,問:“能讓将軍來這裏陪我們睡嗎?”
做了那麽滲人的夢,心裏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想,怕等會兒一睡着又接着做,有只狗在房間,多少會有些心理安慰。
“……将軍在我媽房間。”
“哦哦,忘了它晚上也是跟着人睡的。”
都這個點兒了,哪能去吵人家。
裴時屹沒再說話。
時間不早了,黎多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往旁邊瞄一眼,剛要看清那張繃着的面孔,夜燈就被對方“啪”一下關了。
世界變得一片漆黑。
黎多陽躺的這一會兒,已經想通了,裴時屹脾氣再不好,也是他先把人吵醒在先,于是期期艾艾道了歉:“對不起,把你吵醒了,之後我肯定會一覺睡到天亮的。”
沒有回應。
他以為裴時屹還在生氣,有點怕對方等會兒會氣到回客房睡,又小聲道:“就這一晚,你千萬別走,等考完試我請你吃小龍蝦。”
這一次旁邊傳來動靜了,裴時屹似乎翻了個身,坐了起來:“你睡不着?”
黎多陽搖頭,想起他看不到,又說:“沒。”
其實是有一點兒睡不着。
對方似乎猜出他的想法,深吸了口氣,忽然說:“那個玉觀音可以辟邪。”
黑暗裏,黎多陽立馬将衣服裏玉觀音掏出來,緊緊攥在手裏。
雙手攥住那塊玉後,人就有了心理安慰,身心逐漸放松,躺在柔軟的床上,困意也再次襲來。
裴時屹重新躺下時,雙耳發熱得厲害,被黑暗遮掩的眸子也是一片難堪和郁色。
從來不信鬼神之說,今天居然說了這麽荒唐的話。
他可能是真犯病了!
随着窗外夜風吹動,黎多陽的呼吸變得清淺起來。
他這次沒做亂七八糟的夢,睡得很踏實,也不知過了多久,中途覺得熱,又不想起來開空調,雙腳蹬了幾下,被子全被踢走了。
身子清爽極了,又翻了個身。
迷迷糊糊間,旁邊有人起來了,似乎以為他又做了夢,焦急地喊了他一聲。
黎多陽睡得正香,哪裏會理,扭過去又翻了個身,全然的香甜酣睡姿态。
“……”
半晌後,有一只繃直的手放到了他背上,僵硬地拍着。
半夢半醒間,黎多陽想起了小時候被媽媽拍背哄睡的記憶。
他陷入了一種難言的安心中,喃喃叫了聲:“媽……”
那只手猛地一顫,最後氣惱地握成拳,力道大到青筋都一條條突起。
第二天一醒,黎多陽發現屋裏的裴時屹不見了。
他沒能抓住時機發揮演技。
黎多陽先去洗漱,迅速把昨晚洗好烘幹了的校服穿上,下樓就看到坐在餐桌上的裴時屹和顏嫚。
顏嫚一看他來,便眉開眼笑:“哎呀別急,時間還早,本來想着讓你多睡會兒才沒叫呢。”
黎多陽有些不好意思,過去坐下後,瞥裴時屹一眼。
看上去和往常沒什麽兩樣,臉上也沒什麽疲态。
确定對方睡好了,他就放下心來,“預知夢”的事不急這一天,黎多陽索性等這兩天考完試再找機會說。
月考最後一天,考試結束後,黎多陽在去小賣部買零食的路上被陳倫找上。
自從那天他拉着裴時屹走後,兩人一直都沒說過話。
陳倫抓耳撓腮,有些焦躁的樣子:“你不至于因為那事兒就跟我絕交吧?”
黎多陽莫名其妙:“什麽?”
看他真沒那意思,陳倫瞬間輕松了。
“你沒想絕交就行,我還以為你為了他……”又适時閉嘴,陳倫扯着笑道,“那天确實是我不好,你也知道,我一直看他不順眼,那天就忍不住……我私下已經跟他道過歉了,他不理,也是沒辦法的事。”
黎多陽對他們之間的糾葛并不感興趣:“我要去買東西。”
陳倫尴尬地讓開,繼續跟在後面嘀咕道:“多陽,我聽何子軒說你最近放學都跟裴時屹坐一輛車,真的假的……”
“我和他家順路,司機一塊捎的。怎麽了?”
他們兩家的關系,陳倫一直清楚,也不好說什麽。
黎多陽買了零食出來,看他還在外面等着自己,不解道:“你不回家?”
陳倫摸摸自己的板寸:“回去也沒意思,家裏最近都沒人,約餘嘉文出來玩,他又總沒時間。”
黎多陽認真地“哦”一聲,繼續往前走。
陳倫沒話找話,跟他聊起八卦來:“學校有對小情侶早戀被發現了,你知道嗎?”
黎多陽搖頭:“不知道。”
陳倫嘿嘿道:“現在學校在這方面抓得可緊了,最近不是有個女生在告白牆說想要你聯系方式麽,可能看上你了。”
“……”
陳倫看他一臉懵,道:“嗐,我是讓你把持住,要是為這事被逮住寫檢讨多丢人啊。”
黎多陽白他一眼:“我才不會。”
這些同齡人在他眼裏并沒有什麽吸引力,先前跟裴時屹說的那番解除娃娃親的話也不是随口亂說,他确實只對大帥哥感興趣。
不管是現在的自己,還是周圍這群人,對他而言就是一群貨真價實的小屁孩。
出了學校,就看到了熟悉的車停在那裏。
他跟陳倫揮揮手,坦然過去了。
陳倫喊人沒喊住,望着後座上那個少年的身影,不太高興地上了後面的一輛車。
車上,黎多陽把買的零食分了一半給裴時屹和張叔,張叔憨笑着擺擺手,裴時屹倒是沒拒絕,只是放在一旁不動。
黎多陽吃楊梅的時候,後邊那輛車過來了,副駕駛車窗敞開着,陳倫趴着車窗上道:“多陽,國慶假你有安排沒?”
黎多陽搖頭。
陳倫大聲道:“何子軒他們想去郊外那家莊園玩兩天,裏面桂花和木芙蓉都開了,他還約了隔壁班幾個小子,人多熱鬧,你也一起呗!”
“我回去想想吧。”如果黎淮回來了,可能會帶他出去玩幾天。
“行,要是去你給我回個消息!”
“嗯。”
随後,兩輛車朝着兩個方向開去。
黎多陽這次自我感覺考得還不錯,眉宇間一派輕松,吃東西都是滿臉生機,察覺一旁灼灼視線,下意識把手上的楊梅遞過去。
“……”裴時屹偏過頭去。
黎多陽看他不吃,就繼續自個兒吃,吃着吃着想起了先前計劃的正事。
這兩天考試之餘,他把忽悠對方自己有預知夢的步驟都細細想好了。
這麽想着,就挨過去,黎多陽小聲說:“裴時屹,我跟你說個秘密。”
看着窗外的少年身子微怔。
黎多陽在他轉頭時繼續道:“我有時候做的夢會在現實中發生。”還特意用一只手擋着嘴。
裴時屹:“……”
這反應在黎多陽意料之中,他也不急,又神經兮兮道:“我前幾天就夢到自己在考試,今天發現試題和那次夢裏一模一樣。”
少年唇角微微抽搐了下,任他繼續說。
“我昨天又做夢,夢到你國慶假生病了。”
這裏原書裏的劇情,裴時屹初三的國慶假期間因為和裴佑平起了沖突,氣得沖澡的時候都忘了用熱水,本就換季降溫,那麽一下,加上怒氣攻心,直接發起高燒來,病得幾天都沒能出門。
顏嫚的心理病确實一查就能查出來,但黎多陽深思熟慮後,也無法保證裴時屹會不會因為他一番“胡話”就去查這種事。
那麽按照記憶裏的原書小劇情來忽悠人,反而更方便。
之後再用預知夢說顏嫚的情況,多少會順利一些。
不過,說的到底是不好的事,他做好了大少爺發脾氣的準備。
車內很安靜。
黎多陽擡眸看過去,裴時屹的薄唇往下抿着,目光詭異地盯着自己看。
他摸摸自己的臉。
沒沾上東西。
裴時屹撇過頭去,耳垂染上薄紅,聲音卻很冷硬:“你淨胡說些什麽?”
“沒……”
一時更氣:“誰、誰準你夢到我了?”
“……”
黎多陽看他重點偏得厲害,又兇巴巴的,不出聲了。
離自家小區還剩一個紅綠燈,沉默許久的裴時屹才又不甘道:“如果你有預知夢,上次夢到女鬼算什麽?”
……明顯在笑話他。
黎多陽羞惱解釋:“那都脫離現實了,不是預知夢……唉,你不信算了!”
到了小區門口,他拿起書包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裏吃過飯,黎多陽跟着爸媽和遠在B城的哥哥視頻通話。
黎淮和室友同學這幾天有爬山活動,三天後才能回來。
視頻上,黎淮頭發剪短了不少,軍訓結束後,曬黑了一些,輪廓也比先前硬朗不少,和父母說完大學這邊的事,就讓黎多陽到跟前來。
黎多陽聽說他還有幾天才能回來,興致缺缺,把ipad放在茶幾上架着,看着電視吃雪糕。
屏幕上的人笑起來:“這麽不給你哥面子?”
黎多陽:“又不是看不到。”
“最近有長高嗎?”
“有一米七了。”
“那就是沒有,一米六九的人都喜歡這麽說。”
“……”
兄弟倆聊了近半個小時,說的無非都是各自學校的事,黎多陽本就對哥哥的大學非常向往,開始還坐在沙發上幹着自己的事,一聽到相關的,就抿着嘴湊到屏幕前。
對方似乎在露營,那頭湧過來幾張臉,咧着笑打趣道:“這就是你弟弟啊?怪不得你念叨,看着可真乖!”
“弟弟真标致!哈哈哈哈是親生的嗎?”
“滾!”
“嗨,陽陽弟弟,我們是你哥的同學,都是好人,以後記得來我們學校玩……”
“乖仔別理他們,就一群找打的。”
……
黎多陽跟那些人打完招呼就看着他們笑鬧,爸媽喊他吃飯,才挂了視頻。
晚上洗澡後,他無聊地寫了半個小時的代碼,這段時間,他已經把上輩子沒做完的小游戲做出一個開頭了。臨睡時才想起陳倫說去江雲市那個有名莊園玩的事,拿起手機給對方回了信:什麽時候出發?
對方很快打來電話。
“明早九點就走,我和何子軒到時候來接你!”
“不用了,我爸明天也要去拿附近辦事,我坐他的車過去。”
“好吧……來了給我打電話,不見不散!”
“嗯。”
裴宅。
裴佑平自從出差回來了後,家裏氣氛就一直很尴尬。
父子倆自從上次在慶河市鬧翻,就再也沒見過,裴佑平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家,後來又頻繁海外出差,今天算是生日宴後頭一回見。
裴時屹全程沒搭理他,吃完晚飯就和母親出門散步。
夜裏清涼,顏嫚走了一會兒,看着兒子輕聲道:“你最近陪媽媽的時間好多。”
他們母子并不像其他普通的母子,獨處時一個比一個話少,裴時屹被送出國的時候,顏嫚的父親時常住院,她沒辦法長期去國外陪着兒子,只能想孩子時偶爾去照料一段時間,後來父親去世了,她和裴佑平又實在沒什麽話說,就想去國外和兒子一起住。
可是母子倆聚少離多,相處起來總是無話,她那年去的時候,裴時屹已經是小學畢業了,正是心思極其敏感的時候,很難接近。一段時間後,顏嫚以為孩子怨自己,看關系還是僵持着,就決定回國。
那是她最後悔的一件事。
暑假在慶河市休養那段時間,她和國外照料裴時屹的人談過一次心,這才知道當年走後,裴時屹其實一直等着她回去。
電話裏,對方嘆着氣說:“這孩子太犟了,早晚會在這上面吃苦頭。”
但是最近卻有了些不一樣,一旦有時間,裴時屹就會主動陪着她,有時候是看電視看報紙,有時候是散步,有時候她在客廳坐着發呆,裴時屹也會在不遠處坐着。
和她之間的話,似乎也比以前多了些。
顏嫚說完那句話後,裴時屹的腳步莫名加快了些,沒有點頭也沒否認。
別別扭扭的。
她知道兒子脾性,沒繼續追問這個話題,走到一處噴泉時,問他:“你覺得陽陽怎麽樣?”
少年腳步停住。
顏嫚沒注意他的異樣,繼續笑着說:“你爺爺那年說的話,有些我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娃娃親都是大人的想法,你不用有壓力,現在這種年代,大多在最後是成不了的,但如果你們能做兄弟,也是一件好事。”
她說這話時下意識就想着:以後媽媽老了走了,你也不會孤單。
那孩子很在意親人,如果成為他的親人,也是件好事。
路道兩排的路燈像是無數個小月亮,沉靜的夜裏,少年重新朝前走了起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很低,灌入夜風裏,顏嫚沒能聽清。
“那我就什麽都不要,只要一個兄弟。”
……
散步回家後,第一次被如此忽視的裴佑平又在借題發揮地亂發脾氣,茶杯都被他碰碎了一只,保姆互相使眼神,收拾完都趕忙離開了客廳。
顏嫚并不與他多說,徑直上樓。
“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了……”裴佑平陰陽怪氣嗤笑着,把矛頭對向自己的兒子,“上次你那麽出格,我沒好好教訓你,你是不是就不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裏了?”
裴時屹沉下臉,正要反嗆,這時,耳裏莫名回響起黎多陽那句話“我昨天做夢,夢到你國慶假生病了”。
瞬間,像是被一只手輕輕安撫,心底那股起伏的情緒竟就這樣漸漸壓制下去,裴時屹想到明天還要出門,冷笑一聲,就像什麽都沒聽到,轉身也往樓上去了。
因為還惦記着正事,男人在後面的訓斥他全部自動忽略掉。
這一晚,裴時屹給那所郊外莊園的經理打了一通電話後,難得愉悅地去洗了個熱水澡。
天清氣朗,路道兩旁郁郁蔥蔥。
一群少年踩着滑板穿行而過,疾速拐了幾次彎,最前面皮膚略黑、戴着棒球帽的高個兒男生終于追上前面的自行車。
“多陽!下來跟我們一起呗,我專門帶了張板子給你的!”
“我不會,騎車就行了。”
騎着自行車的少年穿着一身藤紫的寬松休閑服,雙手牢牢掌着車把,瓷白的纖長雙腿慢悠悠蹬着踏板。車前的籃子裏,是滿滿一紙箱的新鮮葡萄,他剛在莊園的葡萄林區域親手摘的,都很甜。
幾個模樣衣着靓酷的少年和一個雙馬尾少女也迅速追上來了,還借助旁邊的矮圍欄炫了幾招。
“下來下來!不會我們教你嘛!”
“陽陽哥,你快試試……”
“真不用怕,我們在旁邊護着,你要摔着了,我第一個沖過去給你當肉墊行吧!”
……
半個小時後,那一紙箱的葡萄到了陳倫懷裏。
黎多陽小心翼翼地踩上滑板,何子軒他們開始還扶着人,幾次後,他就能掌握平衡,簡單滑行了。
“你學的比何子軒快多了!他光上板就摔了不少次!”
“喂!別踩一捧一啊!”
黎多陽跟着他們一起往前滑,逐漸滑出樂趣來,大好的天氣,日光明媚,少年們笑鬧着在樹蔭下穿行飛躍,有幾個還肆無忌憚的放聲大叫。
陳琪有些興奮,跳過減速帶後,回頭招手道:“咱們比賽誰先回莊園別墅,第一個到達的可以一天都不幹活!”
這個幹活主要是指晚上的露臺燒烤可以只吃不做。
一呼百應,在比懶這一方面,大家都很有動力,一個賽一個沖得快。
黎多陽對這個比賽沒什麽興趣,他滑行很慢,只求穩穩往前,經過幾個轉彎處還下來專心練習了幾次,想着陳倫他們的演示,練着練着,逐漸掌握到訣竅,基本不會一到轉彎處就跳下去了。
到了一個下坡,他試着加快速度。
……
一輛黑色賓利緩緩行駛在莊園寬闊的柏油路上。
車窗開着,秋風徐徐而來,裴時屹饒有興趣地望着外邊的風景。
張叔很少見自家少爺對這種尋常風景展現出這麽大興趣,盡管想不通,也跟着心情好起來:“怎麽突然想到來這裏玩了?”
少年偏過視線:“随便看看。”
車子經過一個岔口時,小道上一個半蹲着的身影一閃而過。
原本表情淡淡的少年瞳孔微微一縮,驟然道:“停車!”
黎多陽抱膝蹲在路邊的花壇前,他穿的是齊膝的運動短褲,不久前摔得那一下,讓他膝蓋、小臂裏側和一部分手掌都磨破了。
傷口布滿了塵土砂礫,血絲緩慢地滲出來。
很疼,又麻又疼,他幾乎直不起腰來。
額角的汗珠是疼出來的,眼皮也被溫熱的淚意蒸紅。
他咬着牙,深深呼氣。
裴時屹過來便看到了這一幕。
徒然升起的怒火讓他險些失态,上前二話不說就把男生試圖碰傷口的手拿開:“誰弄的?”
黎多陽被他吓了一跳,看清來人是誰,驚得短時間都忘了疼:“诶,你怎麽在這兒?”
裴時屹瞥到旁邊的滑板,瞬間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幾秒的安靜後,他驀然背對着黎多陽蹲下去。
黎多陽一臉問號,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嘀咕了聲謝謝,也不推拒,俯身乖乖趴到少年背上。
裴時屹似乎很怕傷到他,極其小心地把他那兩條腿往外挪,防止創面擦撞到他的衣服上。
繞過小道的花壇,不遠處就是一輛黑色賓利。
黎多陽的腦子有些亂。
按照原書劇情,裴時屹的整個國慶假期應該都是生病在家的,可此時卻好好地出現在這裏。
……這一切都和他的預計嚴重不符,到上車,還懵懵懂懂的。
裴時屹關上車門,拿出車內的醫藥箱,先給那些傷口做了個簡單的處理,只是看到粘着血的肮髒塵土時,眸子一暗,壓不住的獰厲氣息。
他滿臉郁色,瞥向黎多陽帶上來的那張滑板。
黎多陽在傷口的疼痛中回了神,他連忙給持續散發痛覺的膝蓋吹了兩下,餘光中,一旁的少年緊緊盯着那張滑板。
他擡頭問:“你也想試試啊?”
尾音還帶着笑,仿佛那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