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雲（2）
露營回來，趙穆和趙平遙到家已經是下午，三點來鐘。家裏的陽臺門開着，曬在陽臺上的衣服随着窗口吹進來的微風輕輕擺動着。天空很藍，雲卷雲舒，小鴨子被劉曉琴用一個紙箱倒扣住，留了一個洞給它探頭呼吸。
趙平遙掀開紙箱“救出”她的小鴨子，她抱着鴨子問：“爺爺奶奶都不在家嗎？他們去哪了？”
趙穆也不知道。有時候不過一晚沒在家，就感覺家裏有很多微妙的變化。
剩餘的下午，趙穆坐在沙發上談了兩個畫稿單，談累了，她趴在沙發上睡着了，隐約聽到趙平遙在唱歌，追着鴨子跑來跑去。她以為自己睡了很久，醒來一看發現不過十來分鐘，而沙發邊多了一坨鴨屎。
趙平遙剛把鴨子趕進洗手間裏，她在臉盆裏裝滿水給鴨子游泳，名其名曰給它洗屁股。安頓好鴨子，她拿着卷紙跑出來打算擦地板。于是趙穆看到半身濕透的趙平遙光腳踩得地上到處都是水跡。
趙穆被氣笑，她趴在沙發上捶胸說：“遙遙，媽媽被你氣暈了。”
“為什麽啊？我馬上就收拾好了。”趙平遙忙說道。
趙穆側過身捏捏趙平遙的臉頰，又摸了摸她還烏青着的半邊臉，笑道：“開玩笑的，媽媽覺得你好可愛噢。你快收拾，等你收拾好，媽媽放水給你洗澡。”
“好。”趙平遙很高興。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把鴨屎撿起來，捧着送去馬桶裏，但地板還留着鴨屎印。
等趙平遙忙忙碌碌把家裏越弄越亂之後，趙穆放水給她在浴室裏泡澡，自己開始拖客廳。
三年前，當趙平遙開始叫她媽媽，趙穆的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在省城工作生活的時候，有很多朋友也很自由，當她有了媽媽的責任，很多想法就變了。她曾經到假期就想出去玩，現在根本離不開趙平遙，她為她減少了很多以前覺得必要，現在看來可有可無的社交。對趙穆而言，再沒有什麽比趙平遙的健康幸福更重要的事情。
以前趙穆以為一心為着孩子的母親是失去了自我，現在慢慢知道這種“愛”就是自我的一部分。當然，也不是媽媽就要有愛孩子的那部分自我，照顧趙平遙之後，趙穆知道母親要做的犧牲，所以她也越發能理解劉曉琴對她的冷漠。即便是媽媽，她也有權利選擇要不要把時間給孩子。
趙穆想起初三那年，原本家裏說好等她考完高中就一起出去旅游，他們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去旅游。趙穆很期待那次旅行，結果到了暑假臨出發，劉曉琴變卦了，不想去了。全家人缺一不可，行程便作廢了。
趙穆感到很失望很傷心，她和劉曉琴吵了一架，她氣她不守信用：“我中考考得那麽好，考上了溫高，都說好了要一起出去玩，你為什麽要變？”
“考得好不是應該的嗎？”劉曉琴說道。
“考得好是應該，但你給我一點獎勵不行嗎？哥考上高中的時候，你都給他買了自行車。”趙穆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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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已經有自行車了。”劉曉琴神色淡漠看着趙穆。
“那情況不一樣啊，我的意思是你會願意給哥一些獎勵，你為什麽不願意給我一些獎勵？”趙穆難受道。
“你已經享受這個家裏最好的一切，你還想要什麽獎勵？我忽然不想去旅游，如果你還想去，我也不攔你，你為什麽不能尊重我？我沒有支配自己時間的自由嗎？”劉曉琴連聲反問趙穆。
“你不去就我們去，這就不是一家人了啊？”趙穆氣到跺腳，越發說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不允許行程改變，非要拉着不願意的人一起去旅行，這就是一家人了？還是你理所當然覺得我這個做媽媽的就要照顧你的時間和想法？”劉曉琴正色望着趙穆，隐隐發怒。
“那你做媽媽的就有權威想不守信用就不守信用，是不是？”趙穆眼裏浮起淚，生氣提高了聲音。
“趙穆，你不要太自私了。之前提議去旅行的是你，你爸你哥寵着你，你說好他們就說好，我有什麽話語權嗎？我現在提出自己的想法，沒有拉着不讓你們去，你非要拉着我去，是我有權威嗎？”劉曉琴被激怒，呵斥道。
“我只是想讓大家開心啊！”
“那我告訴你，我不開心！”劉曉琴高聲道，她緊緊瞪着趙穆。
趙穆一吓，委屈難受跑回了房間，哭了一場。
現在回頭想想這事，趙穆不再委屈難過，她已經慢慢用平常心看待劉曉琴，而不是硬把她放在她所期望的母親形象裏。做母親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趙穆的時間轉眼就全部被趙平遙的時光吃掉，等她安頓好孩子洗澡吃飯，剩餘的一點下午連着傍晚都用完了。
趙平遙坐着看電視的時候，趙穆才緩口氣，坐下來玩手機。她的消息欄裏有一條楊依容的消息，兩個小時前她問：“趙穆，你周末和林期學長一起去露營了嗎？”
趙穆讀到信息，不由回想和楊依容有關的事情，在她的記憶裏最深刻的一件事情原本是最無關緊要的一件事。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趙穆根本沒有意識，反倒是後來兩人不往來之後，她才印象深刻，一想起楊依容就會先想到那件事情。
兩人高一初識，趙穆曾和楊依容是好朋友。高中的第一個秋天，換下夏季的短袖校服，趙穆第一次在秋裝校服外套裏穿了一件自己的長衫。體育課後，趙穆脫了外套，楊依容看到她的衣服，就道：“你怎麽衣服起球了還穿啊？”
趙穆當時笑道：“它被洗得很柔軟，穿着很舒服啊。我哥給我做的，他在服裝公司工作，自己都會用縫紉機。我都穿兩年了。”
楊依容露出了一絲尴尬而不失禮貌的笑。
趙穆一開始沒懂楊依容的笑，後來在她總是有意無意說她，甚至在她明确表示希望她不要誤解趙珩人品，但她還開玩笑之後，趙穆終于意識到楊依容沒有真正把她當朋友。于是，她很難過不再和她往來，單方面斷絕了關系。而在這之後，她回想最開始，楊依容的形象便套在了她說她衣服起球的事情上。
手機另一頭，楊依容見趙穆許久沒回複，心裏挺不舒服。她之所以知道露營的事是在朋友圈找到了蛛絲馬跡。趙穆昨晚更新了一個動态，說在山裏露營，拍到了帳篷和篝火。而林期今天下午更新了一組照片動态，看着也是在山裏。林期的照片裏有一張帳篷的照片和趙穆照片裏的非常像，角度不同，一個在夜晚，一個在傍晚黃昏。楊依容之所以問趙穆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純粹想驗證自己的想法，她還不至于就認為兩人舊情複燃。畢竟她認為趙穆應該還是已婚。
但趙穆許久不回複的态度讓楊依容感到她在拿喬，在故意吊她胃口。等到趙穆終于回複她卻只是兩個字“是的”的時候，楊依容莫名感覺被輕視了。
“你和林期學長都還有聯系啊？還約了一起露營。”楊依容忍着不滿打着字。她不由自主想到趙穆從前真實高傲的性格，心裏越發不舒服。
“湊巧遇上的，露營俱樂部組織的活動。”趙穆如實回複着楊依容的信息。
“這樣啊，你還有參加俱樂部這些活動啊？你和林期學長都是俱樂部會員嗎？”楊依容又問道。
“我不是會員，林期學長不知道是不是。”趙穆此刻想到楊依容忽然問她這些，是看到了朋友圈。
“那你老公是會員吧？”
“我朋友是。其實我還沒有結婚。”
楊依容傻住了，她追問：“那你有孩子了？”
對此，趙穆和楊依容一時說不清楚，恰好陽臺上的鴨子忽然叫個不停，她便放下手機去看，沒有再回複信息。
而楊依容大受震撼，不得不把趙穆變成了談資，她想不明白這件事情，便更新了新動态，标題為：“大無語事件，我那朋友竟然沒結婚，未婚先孕了。配圖就是她和趙穆的聊天記錄以及那天她拍到黃肅來接趙穆和孩子，三人上車時的照片。她發照片的意思是這樣親密的三個人竟然不是一家人，讓人很難想象。
楊依容的新動态，熱度又空前高，大家紛紛表示她遇到的事情堪比小說狗血周折。
有人分析林期和趙穆一起露營，很可能不是巧合；有人從楊依容的幾次分享裏，能感受到趙穆的不簡單，認為她這種初戀是很難過去的坎；還有人在說趙穆未婚先孕這事是不是太不自愛了，而且趙穆給楊依容的回複不冷不淡也是茶裏茶氣的感覺，好幾個小時不回複，好像故意在讓楊依容難受，而她分明知道楊依容和林期在相親了。
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去解讀，這個動态有近萬條讨論，楊依容看着那麽多的留言讨論，卻永遠只在尋求着支撐自己想法的那些言論。而她的內心很矛盾，當初趙穆和她絕交時，說過她不顧及她的感受不像朋友的話，這一直讓她耿耿于懷：她一方面怕潛在的嫉妒心思被趙穆看穿；一方面也想為自己的言行辯解，反認為趙穆小題大做誤解了她。她對她有過內疚羞愧又不願意承認，極力想掩蓋，而掩蓋最好的辦法就是證明趙穆不太好。在對趙穆的情感裏，自私像一根微妙的針，紮在楊依容心裏，提醒着她不完美這件事。
現在在網絡言論的渲染下，楊依容漸漸心安，她不得不承認在評論看到大家議論趙穆的言行不好的時候，她得到了些安慰滿足。她也坦蕩蕩自己沒有刻意醜化趙穆，只是在說她看到的事實分享她的生活而已。而大家因此都對趙穆有一樣的看法，那她的想法就很正常。
劉曉琴和趙張賢很晚才回到家，他們到家的時候，趙平遙正刷完牙準備睡覺。但看到爺爺奶奶回來，免不了要撒嬌親熱一番。
劉曉琴抱起趙平遙微笑耐心聽她說露營的事情，最後還陪她到房間看着她入睡。趙平遙見劉曉琴陪着了，便去了工作間畫畫。
每次看到劉曉琴疼愛趙平遙，趙穆都會糾正自己以前的想法，她曾認為劉曉琴重男輕女，事實證明，她沒有，只是不喜歡她而已。不管趙穆願不願意承認，母女之間也有所謂的性格合适不合适的說法。
初三的暑假，趙穆和劉曉琴因為旅行的事吵架之後，沒多久劉曉琴住院檢查身體，趙穆沒有去看她。趙穆那時候就在想母女之間的關系到底是什麽，因為她阿姨說她任性不孝。
這事，趙穆也曾告訴林期。她為了說這事說了很多話，到現在大部分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一句她說自己從來都不是媽媽的寶貝。那天兩人牽着手沿街走着，林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情緒低落的趙穆，但他告訴她：“瓜瓜，你是我的寶貝。”
趙穆晚上在用數位板畫一個頭像，她的筆正巧停頓在這個頭像的唇上，想起她和林期的初吻就在那個暑假夏天，單純真摯也很稚嫩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