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1）
楊依容最近陷入兩難境地，因為自己發的帖子騎虎難下。
她上一條帖子是在離開露營俱樂部，回家路上就發了，當時情緒複雜。她說自己是小醜的帖子，具體內容講述了林期依舊不理她，而趙穆其實單身，孩子是她哥哥的事。她說這兩人才是故事裏的王子公主，善良的女主永遠有着善良的舉動，王子被深深吸引着。而她自己就是個小醜，不管多優秀漂亮努力都不如別人的幸運。她還預言兩人會複合。
廣大網友被她這一波三折的狗血事情吸引得“目瞪口呆”，被她的自我調侃都得“哭笑不得”。而在這個帖子下面熱度最高的評論，不是誰安慰博主安慰得特別好，是有人發了一句：“這女的養她哥的孩子太聖母了，扶哥魔。”
楊依容在這條評論下，再次解釋了趙穆哥哥去世的事情。但依舊有不少網友認為趙穆聖母，甚至質問孩子外婆家怎麽沒人管孩子。他們認為這種所謂善良的舉動已經過時了，趙穆這種自我犧牲的行為被奉為善良是可笑的思想束縛。
“她以後真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沒法做到一視同仁，長遠來說是害了孩子，根本不是孩子媽媽只是姑姑，讓孩子喊她媽媽太尬了。以後對她丈夫來說也不公平。讓孩子接受父母去世，沒有父母的事實才是成長。搞這些，到頭來其實害了孩子。真的太聖母了，怎麽想怎麽虛僞，僞善不自知。”有人這麽評論道。
當然也有人反駁這種觀點的，很多人就這個事情辯論起來。
楊依容發帖子的初衷是為了排解一時的情緒，她對趙穆有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嫉妒她又佩服她，而她發的帖子重點是在自嘲自己是女二號，希望得到一些安慰，有人能關注到她，鼓勵她。結果，大家最終的關注點是在一種行為和他人的個人選擇上。
楊依容看着評論裏來回争辯，她發現這一次她看到那些吐槽趙穆行為的言論不再像之前那樣得到一些共鳴，反而開始讓她坐立不安。她陷入更深的自我矛盾和鬥争中，她一面認為在網絡發表自己的經歷是她的自由和權利，衆說紛纭應該由人；一面感覺自己無形中傷害了趙穆，她有片刻很想把這個帖子删除。等到楊依容徹底挨不過，發新帖說自己不應該透露他人家庭傷痛隐私，并且删了上一封帖子的時候，事态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很多網友因為和別人争論不贏趙穆這種行為是好是壞，截圖她的原貼到處轉發，找其他人給自己評理，找尋支持自己言論的人。有更多的人順着這些轉發的帖子找到楊依容，有人催問趙穆和林期是否複合的後續；有人難受吃瓜吃一半，恨不得讓楊依容把趙穆家全部情況都扒出來，美其名曰要知道別人家庭全貌才好去判定她行為是否正确；也有不少人開始罵楊依容，因為她删帖不說，還在評論裏讓網友不要再轉發評論，好像倒打一耙嫌棄網友侵犯趙穆隐私，這種行為又當又立讓人反感。
楊依容這一回徹底被整懵了，她一夜清空了所有的帖子，第二天的大數據卻依舊給她推和她相關的帖子，早有網友截圖了她所有的帖子，告訴她：互聯網有記憶。甚至有個人發私信給她說：“博主，你是不是溫城人？你拍的照片好像是在我們醫院門口拍的，你說的牙醫學長是不是叫林期？感覺你說的好像是我們醫院的醫生，我好像見過你。（純粹好奇，沒有惡意。）”這條私信讓她有了一種無形的恐懼，她拉黑了發私信的人，第一次明白到什麽叫自食其果。她也沒有想到一個帖子可以改變她的生活。
林必成當牙醫幾十年，至今每天要去各個診室巡查一番。他在業內德高望重，在病人心裏更是位負責任有耐心的好醫生，他的辦公室總是對病人開放咨詢。
他的辦公室很有現代科技感，白牆加銀灰色金屬材質家具，身後的書櫃上擺着一個精美的太空艙模型。他曾夢想當一名宇航員，年少魯莽和人打架受了傷，身上縫了十來針，聽別人說身上有疤的人不能當宇航員，他就放棄了，轉去學牙醫。不想牙醫這一行讓他做得風生水起。
林必成牙科醫院已經發展了二三十年，過去的十來年，他一直在布局積極拓渠道，不僅與國內大中院校進行人才合作，近年他也計劃與國際口腔醫療機構建立合作關系，更獲得政府市委的支持，有意向和溫城大學合作籌建口腔醫學研究院，承擔更多社會責任，提高企業軟實力取得更多社會和經濟效益。
和市委，學院領導三方談成口腔醫學研究院項目的那天，林必成喝了酒很高興，他對自己的評價很不錯，他和親近的人說自己這一輩子就犯過一個大錯誤。
聽他講這話，讓他感到親近的人不是林期，是一個相貌周正的青年醫生，名叫王靜業，正幫他開着車，車廂裏因為他的話陷入一陣安靜。
好一會，王靜業似笑非笑接話問道：“這個錯誤是我嗎？”
“我和你媽是錯誤，但你的出生從來都不是錯誤。你和林期同樣都是我兒子，但我欠你實在太多了。”林必成側過頭打看王靜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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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院，說欠不欠沒有必要，要是沒有你的栽培，我還是個混混。”王靜業笑了聲說道。
“你的本質不壞，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不要妄自菲薄。”林必成正色說道。
對此，王靜業笑而不語，他在林必成身邊已經有十來年，很了解他的脾氣，知道在這個時候做乖順會讓他越發愧疚。
果不其然，林必成又道：“林期的生活環境讓他得到更好的教育，他自身也很優秀上進，這一點你比不上他。但你身上的機敏和處事應變的能力是他沒有的才幹。把你們兩個放在不同的位置上，讓你們發揮不同的長處，不僅是我做院長的職責也是我做父親的責任。”
“我懂，林院，像今天這樣的應酬酒局，林期怕會很厭惡應付不來，以後我也會盡量讓他避免參加。”王靜業笑說道。
“嗯，你們是親兄弟本應該互幫互助，不要因為我們上一輩的事情反目，不值得。”林必成徐徐說道。
“的确問題都在你們上一代，我和林期其實沒有什麽事，不過是以前不懂事打過架而已。”王靜業依舊笑道。
林必成颔首惋惜道：“你要不是有那麽一個媽就好了，不過錯在我。”
王靜業捏了捏方向盤，臉上維持着笑意。他媽媽叫王夢，曾是個陪酒女，在一次酒局上遇到林必成，兩人酒後亂性有了王靜業，這事也害得林必成第一段原本能長久圓滿的婚姻破碎。這是誰的錯，當然是林必成的錯，但每一次說到這事，王靜業都感到好像錯在他，他是多餘的。王靜業覺得周圍的面孔都有些可笑和僞善。他把林必成送到家之後，下午回了醫院。
醫院前臺有個很漂亮的護士看到他回來很高興，朝他招手。這個護士叫黃悅，是王靜業的表妹，剛從老院區調來新院。
王靜業見狀走去問什麽事。
“我今天在網上刷到一個很有趣的事情，剛截圖發你微信了。和林期有關。”黃悅一臉神秘，笑嘻嘻說道。
王靜業聞言面不改色，他掃了眼黃悅徑直往辦公室走。
這天下午，王靜業下載了黃悅分享的社交平臺，他把楊依容曾經分享在社交平臺上的故事看了一遍。他和黃悅一樣，一眼認出趙穆上黃肅車的那張照片是在他們的老院區門口拍的，于是從楊依容的描述裏很快能判定這個牙醫學長是林期。而且王靜業也有聽聞林期要相親的事情。楊依容故事裏提到的女孩 Z，王靜業則覺得自己多半也可能認識，他猜想 Z 就是那年舞着掃帚要幫林期打架的那個女孩。
從楊依容的社交平臺裏，王靜業得到了非常多的信息。他通過系統從老院區調了林期的會診記錄，通過年齡和就診時間段排除人選，最後他找到了趙穆的資料。
趙穆的微信裏經常會有人加好友，加好友的申請多半是：約畫稿。而她開門做生意，有些人加她沒有申請內容，她也會通過好友申請，都先分組到客戶組。
王靜業在客戶組裏能看到一些趙穆的繪畫草稿分享，她的畫風很绮麗溫暖，色彩是夢幻和現實的疊加，人物形象成熟質樸，一幅畫的整體近乎一場大夢。王靜業第一眼看到的時候，起了雞皮疙瘩，莫名影射想到了自己過去混亂又充滿渴望的少年時光。
鬼使神差，王靜業給趙穆發了信息：我要約稿。
趙穆隔了會回複：不好意思，這兩周畫稿都已經接滿了，不介意等的話，你可以先把要求發給我，我先排單。
王靜業沒有再回複，放下手機陷入沉思。
趙穆這兩周的時間很緊張，因為天氣轉涼，趙平遙周四開始咳嗽，感冒了。
這天夜裏，趙平遙發燒三十八度多，趙穆起來給她貼退熱貼擦身體，物理降溫一晚，到了後半夜燒暫時退了。隔天一早，趙平遙咳嗽加重，體溫再次升高，燒到三十九度，趙穆便向幼兒園老師請了假，帶趙平遙去醫院看病。
趙張賢一周單休，今天才是周五，他早早出門上班不知道趙平遙又發燒了。劉曉琴昨晚整夜沒睡好，偏頭疼又發作，趙穆見她臉色不好便沒讓她陪着一起去醫院，獨自帶了趙平遙去醫院。
在醫院裏，趙穆抱着無精打采的趙平遙排隊就診，這三年帶孩子對趙穆來說沒有什麽可怕的，唯一讓她難受的就是孩子生病。趙平遙之所以學的都是戶外運動類的興趣班，是因為她從小體弱，但凡換季她都會感冒發燒，每次都要将近一個月才會完全康複，趙穆希望運動有利于改善她的體質，也能開闊她的心胸視野。
排隊排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輪到看醫生，趙平遙溫順靠在趙穆肩膀上，問她：“媽媽，我生病了，是不是這個周日也不能去見 Lucky 和林叔叔了？我會把病傳染給他們……”
“今天才周五呢，到周日如果你不發燒了，我們就可以出去玩了。”趙穆安慰她說道。
趙平遙沒有說什麽，每次生病她都會想起那段車禍後的住院經歷，她還是個孩子，那種進醫院就代表會失去一些東西的莫名恐懼一直環繞着她。每次生病去醫院，她都要趙穆抱着，腳不願意沾地，因為她覺得她腳一沾地就會被什麽東西抓走，身邊的人也會消失不見。而趙穆抱到手疼也不會把她放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