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變數

吳參将說來年的粗布,還是由我們供應。

我把這消息告訴夏容的時候,他正陪他多病的二姨奶奶喝粥。二姨奶奶才在路上,就病倒了,這麽多日子過去,也沒大好。老人家嘴巴饞了,就愛喝夏容熬的粥。

二姨奶奶雖然身子不好,但耳朵還靈便。聽我這麽說,也咧着嘴高興。夏容更是高興。

夏容見二姨奶奶一骨碌将一大碗粥甜滋滋地喝下去,微微一笑,轉頭對我道:“多謝。”

我搖搖折扇,笑道:“怎麽說也是我倆一起的生意。說不到‘謝’字上。”

更何況,我才是要多謝他。

那一日,孟客之給我毒藥那一日,夏容動用了夏家在綿城經營多年的人馬,動用了夏家在綿城幾世幾代積累下來的恩德,做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是将孟客之帶到我那裏的随從,連同孟客之,都用迷藥迷倒了。這迷藥用下去,讓孟客之他們昏迷了兩天兩夜。

第二件,是将夏家全家,連同我和溶溶阿織,連夜悄悄送出綿城。一路向西。

第三件,夏容命人飛速找到了綿城的名醫葛全,三天三夜的施救,終于把我救活了過來。

葛全父子,受過夏家的大恩。在救了我之後,葛全全家自願隐姓埋名,離開綿城。

這三件事,做得悄聲無息,幹脆利落。

這三件事,都足以讓我對夏容感恩載德。

這三件事,幾乎耗盡了他的家財。如今他一大家子的生計遇到困難,我任蘭舟當仁不讓要幫上忙報上恩。

夏容這個人,以前多半是聽景非的主意多,又有些讀書人的執拗在,對付吳參将那種老奸巨猾的朝廷命官,總是生澀得很,不得要領。所幸有我在一旁幫襯着。一唱一和,定要在這荒涼之地,将夏家的人的生計解決了。

我同夏容作別,到作坊裏去。這粗布,是用了最低等的手法制作,于心底,自然不入我和夏容的眼,但是我們和吳參将做成生意的唯一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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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經人介紹,我們見到吳參将的時候,吳參将就醉醺醺地噴着酒氣對我們說:“老子可不管什麽精細不精細,怎麽結實怎麽來。不過,也不能太結實。”

夏容皺眉。

我嘿嘿笑道:“草民愚昧,還請吳大人指點。”

吳參将滿上一碗酒,一仰脖子喝了個幹淨,“砰”地一聲重重放下碗,濺出幾滴殘餘酒水,又眯縫着眼睛道:“什麽東西太好,上頭就注意到了,要是注意到了,我還怎麽專門用你們家的生意?”

夏容還是一臉茫然。我扯了扯他的袖子,對着吳參将拱了拱手,道:“多謝吳大人提點。”

當日,我讓人趕制了平平庸庸的貨色,連同夏家僅剩的最後一箱首飾,送到吳參将府上。

平庸的貨色,不引人注意,自然也就沒有人查。自然也就沒有人查出吳參将收受了我們的賄賂。

于是我們沒幾日就得了吳參将手上的生意。

我告訴夏容:“中庸之道。無為而治。不做不錯。都是同一個道理。”

我還對夏容說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雖然在胡亂作比,但夏容畢竟是飽讀詩書的,一點就透,目光頓時就透着明白。

作坊裏依依呀呀,紡車輕快。我伸手摩挲着布匹。布匹雖然粗糙,但踏實安穩。

我在心底安心計算着,如今又接了一年的生意,将會有多少進項。

正想着,王伯喘着氣跑進來:“周老板,吳大人找您呢,要您去他府上。”

心裏一動,莫不是又有什麽變化。

吳參将在他家裏,悠哉游哉喝着茶。上好的龍井,被他居然用大碗盛着,真是大煞風景。

我心裏為龍井暗暗叫了聲可惜,一邊拱手道:“吳大人。不知吳大人找草民來,究竟何事?”

吳參将居然使出了柔和的聲音,道:“淩哥兒,你和容哥兒的布,本官原本是極為滿意的。可是方才蕭大人推薦了另一個布商,不少弟兄都找了他,我吳某若還是堅持用你們的,只怕別人要說閑話了。”

這個老奸巨猾的,莫不是還是要敲我們一筆?

我心裏計算好要給他的東西,嘴上還是強硬着:“吳大人,頭先才說好的。如今又生了變數,真是讓我們上上下下白歡喜了一場。吳大人,您也知道,我們一大幫人,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都還要靠吳大人您多多提點多多照顧着。您如今要丢下了咱們,咱們可真沒了主意了。”

我瞅瞅他,又道:“還有變通的餘地沒有?還煩請吳大人多多指點草民。”

吳參将喝了口他的大碗龍井,砸吧砸吧了嘴,方道:“蕭大人推薦的,雖然是好的,吳某也頗為為難。但,也不是沒有變通的餘地……”

我等着他給個我們準備錢財的方向,卻聽得他道:“小兒如今也大了,要讀書認字。可西疆這個地方,好的教書先生是少之又少。我吳某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參将,也不想讓小兒和西疆普通百姓的娃兒放在一起。孩子他娘也說要專門為小兒請個先生。淩哥兒,先前我看你能識字能寫字的,甚好。小兒像我,沒指望能喝多少墨水,就指望能識字能寫字就成。”

我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正反複琢磨得緊,又聽得他道:“你若願意,只在我府上。”

我點頭,道:“好。草民願為吳大人效勞。”

吳參将自然高興,當即簽了約。來年的生意成了。

我回去告訴夏容。夏容屏退了衆人,臉色微變,輕道:“你太不小心。”

我嘆口氣,道:“我們的生意,只有靠姓吳的,還有什麽法子?”

夏容搖搖頭,道:“景非将你交代給我,自然要照顧好你。現如今,居然要你來照顧我。”我笑道:“無妨。對付姓吳的,還算有些把握。更何況,我欠你一條命。”

夏容微微一笑,道:“日後見了景非,他要怪我了。”

我心念一動,道:“京中可還有什麽消息?”

夏容搖頭,道:“景非被關起來後,就沒有他的消息。老張頭在太子府中,自然也是不能再待下去。這裏離京城也遠,他若來此處,既不方便,又極易引人注意,我便吩咐他悄悄回鄉,不必再和我這裏聯系。因此,京中此刻,是再無人了。”

但我心下明白,依着太子景成的性子,必要做得幹幹淨淨一直到底方才罷休。景非僅僅是被下獄,便沒了大消息,倒是真不像景成的作風。

此刻西疆僥幸還可尋得片刻的安穩。正值風季,北風呼嘯,窗棱嘩啦啦作響。

京城和綿城的風,于此地相比,自是大不同。

已是深夜,那風越刮越大,窗紙終于被吹破,呼嘯的風霎時間從破裂的窗紙中灌進來,窗紙呼啦啦作響,鬼魅刺耳。

我突然不寒而栗。

遠遠有敲更聲,間或還有駐軍巡邏營地的聲音,但極為不真切。

我想起那一年景成率軍出征西疆。正值隆冬,滿城銀裝。景成在城門口先作別了今上和文武百官,然後率軍西行。

走了數裏地,景成忽然喊“停”,下了馬。

他看到了風雪中靜靜站着的我。

我避了衆人,獨獨在那裏為他送行。

景成翻身下馬,走到我身邊。我笑盈盈。

他附在我耳邊,唱了句:“瀚海白骨,愁雲野魂,不知千裏幾歸客。孤掌難鳴,獨木難擎,可嘆人間惆悵人……”

後來我到西疆,又聽得一老兵唱過。寒月悲笳,胡琴嘶啞,更是不忍猝聽。

風作響。我回過神來,對夏容道:“你這窗紙,也忒薄了。明日我尋了好的,給你送過來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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