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頭行

夏意捧着半塊兒瓦片兒,仰着脖子看天,可不是秋高氣爽的好日子麽?

“好端端的,怎麽就掉下來了?”夏意喃喃自語。

景深也拿着半塊瓦片,退到院中腳看屋頂上卻什麽也見不着,問夏意:“這附近可有野貓兒?”

“好似沒有,只有老段叔家的狗。”

他四周張望思索了着,見柴房外牆邊兒擱着兩摞瓦,問:“家中可有梯子?”

“嗯,茅房後頭,你要去屋上添瓦麽?”

上房添瓦?景深沉默着點點頭,心裏想的卻是往常孟先生痛心疾首說世子爺三日不打上房揭瓦的事兒。

誰能想到,他景深頭回上房,不是為了揭瓦而是為了添瓦呢?

梯子靠在小土坡上,經雨打風吹愈發沉了,兩人合力才抱來屋前架在屋檐上。

夏意扶着梯子,仰頭看他往上爬,越往上越不安心,等兩道細眉快擰在一起時景深才上去。

她忙搬了把交椅出來立在院中看他,不住地囑他小心,景深卻無心答她,屋頂上生了些青苔,恐打滑只得一心看着腳下,穩着步子往上,找到缺的一處将瓦給蓋上。

好端端的,怎麽會從中間掉一塊兒下去?

不過還沒想明白這事便教起身時入眼景致轉了注意去。屋上所見極廣,前可見院外老樹清溪,臨戶的院子也能見着,往後還能瞧見屋後土坡上的柿子林,以及驢棚裏的驢……

果真像小姑娘說的那樣,柿子熟了就似挂了一樹樹的紅燈籠,秋陽下頗有風姿氣骨,不愧是他護過的柿子,面朝柿林的人竟還自豪了些。

院裏的大桐樹将枝條伸去屋頂盡頭,秋風吹來流響桐間。

立足蝴蝶瓦上的少年聽到這聲音後,才轉身回來朝院裏的小姑娘招手,歡喜道:“我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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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便在梧桐葉聲間急急催他下來,生怕他一不留意腳下打滑就摔了下來。

景深見她急,安慰道:“你安心,我瞧瓦坑裏積了好多枯葉,将它掃下來。”

“不要你掃它,你下來。”

“這可不行,可知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他說教着,腳下緩緩移動,尋了根木棍兒一道道清理起瓦坑來。

枯葉、塵土與夏日裏蟬的屍身一并往院裏掉,夏意将交椅挪遠些,看得更仔細了,就跟護着鳥蛋的鳥似的,随時要跑去屋檐底下接住他。

只看他掃至一處時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怎麽了?”

“有腳印……”他又仔細看了看,确認是人的腳印,該是下雨時來過屋上的。那腳印從梧桐樹邊就有了,該是踩着樹梢來的上頭,可又怎麽到樹上來呢?

景深目光停在李叔院裏那棵大皂莢樹上,心想若是從皂莢樹上到牆頭便輕而易舉了,而那棵皂莢樹好似是很好爬上去的。

“景深?”

“你幫我扶着梯子,我就下來。”

“好。”她噠噠過來。

此後景深便一直想着腳印的事,不會兒問夏意一句,到去了懸杪堂又和先生說起這事,說家裏許有賊人的話,說完卻聽夏先生問他:“你覺得家裏有什麽能教賊惦記上的?”

景深一愣,心想這倒是。

夏先生又道:“若榴鄉人淳樸,定不會有偷盜之徒的。”

“是外頭的人也不定,”他說着越發肯定,“一來李叔家就在村頭,二來他白日也少在家中,進個小賊乃稀松平常之事。”

您可長點心罷,不過這不敬話自是不敢說出來的。

先生聽過點點頭,仍是副不甚在意的模樣,景深氣悶着退出屋去,心說主人家都不急他又急甚,雖如此,回去路上還是好心叮囑夏意幾句。

夏意摸着耳根子點頭,雖她覺得家裏是不會來賊人的,可景深這般認真,終是他的好意……

***

待到了說好去白頭的日子,天還未亮夏意便起來收拾,罷了又咚咚跑去景深窗前叫他起。

秋日清晨寒露重,石凳也出奇的冰涼,她坐上去候景深時哆嗦一下,仰頭看時一彎月亮還挂在天上。

望着朦胧霧色遮攔的月亮,她眼眶逐漸濕潤,原是又打了個哈欠。景深若再不出來她就又要睡着了……

似是聽着了她的念叨,屋裏人總算推門出來。

今日他穿着身象牙白色的衣裳,此時反出微弱的光來,比起夏意一團黑影好辨認得多,夏意忙沖他揮揮手,而後沒忍住又打個哈欠。

景深不禁也跟着哈欠,語帶不滿地過來:“天還未亮,你着什麽急?”

夏意忙豎起一根指頭抵在唇上,示意他先生還在睡覺,他這才噤聲。

她悄聲回他:“是要忙活一整日的,小滿他們走得早,我們也得早些過去。”

他輕聲嗤笑,棄嫌道:“倒沒見過趕着去幫忙的。”口裏這麽說着,腿上動作倒不慢,跟着出了院兒。

河岸邊吹來陣冷風,夏意掩好門後縮着脖子看景深,見他還是平常衣着問道:“你冷麽?”她起來時還特地多穿了件薄衣衫在裏頭。

景深一聽,忙挺直背,正色道:“不冷。”

“你來時可帶了厚衣裳?重陽快到了,過了重陽天更冷的。”

“屆時我該回去了。”他總覺得很快便會回去,天愈冷,這種感覺愈強烈。

這篤定模樣教夏意打住了後來的話,二人并步走着,相距不過幾拳,走至吳百順家門前時忽餘光瞥見一道黑影跳到矮牆上,然後便聽頭頂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

本還帶着困意的夏意登時清醒,卻不是因雞鳴聲清醒,而是因方才還在右手邊兒的白色人影已倏地竄至她左手邊上了,看去時他還一臉驚恐,這模樣引得她捧腹再不困了。

景深自知丢了顏面,惱地拂了拂衣袖,擡頭時卻見朦胧暗色中走來一人,清瘦高挑,有些眼熟。

“易寔?”夏意忽然叫聲。

迎面來的人笑一聲,答她:“嗯。”

“你怎麽來了?”

景深看她步子加快,一時挑眉不語還放慢了步子。

“她們天還大黑着就起來做飯,我怕你早上不吃東西就教小滿熱了幾個饅頭給你……和景深。”

後頭三個字顯然是補上的,景深心下暗笑這個書呆倒不錯,不僅會讀書還知曉給姑娘送東西吃。

被送吃食的姑娘還是個好收買的,甜甜地與人道了謝,歡喜接過尚且熱騰騰的饅頭,取了兩個塞到景深手裏後又轉頭詢問易寔可吃過的話。

易寔點頭:“我用過粥才來,怕老段叔家的狗醒得早,又把你吓着。”

“我早便不怕大黃了,再來它已經老得不願搭理我了。”

“不怕大黃,小黃你總怕的。”

夏意一聽便笑開,此時天已蒙蒙亮,景深聽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低頭看看手裏的饅頭,別過臉不屑地咬上口。

到裏正家時,小滿與她娘、二嬸、大嫂也收拾好來,一同往泥場方向去。

夏意一見小滿兩人就湊攏說話去,景深見易寔也插不進嘴時,才笑着去問夏意:“我們走着去?”

“嗯。”夏意恐他不樂意,比了一根指頭似是許諾道,“不遠的,不須一個時辰就能到。”

“……”可真能走。

小滿那日在門前只看見景深側顏,加之那時候景深臉上還有傷,便沒把人看清楚。這時候天亮了,她遂才将人看清,心底啧啧幾聲兒,心說這人居然與他三哥一般好看了,朝夏意擠眉弄眼幾番,卻教她娘給看見了。

小滿娘再一展嗓子,問道:“眼皮子抽抽什麽呢,還不給你爹他們送早飯去。”

“欸。”小滿應聲,和她嫂子一道往打稻場上去,給連夜打稻的男人們送早飯去。

景深則教易家兩個婦人抓着問起名姓來,問他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的話,問着問着又過來幾個也是往白頭去的婦人、阿婆全瞅着他。

少年心頭被問得煩了,面上卻還端着教養答她們話,眼神不時溜去夏意那兒看上眼,她不出意料地走在易家兄妹倆邊上笑鬧着。

心底漸漸蒙上層煩悶,應付完那些婦人阿婆後便退到最後去,或踩或踢着道邊兒的花草。

他定是吃得壞了才會随她去什麽白頭。

許是教人念叨的耳朵燙了,夏意鬼使神差地停了步子,轉身見景深神情落寞地走在最後,忽然心虛,與小滿耳語聲就朝景深跑了去。

景深見來人微抿了抿唇。

她退到景深邊上,仰着頭看他,像小螃蟹那樣橫着走:“景深?”

他踩倒一根深秋倔強長着的草,偏過頭去看已收割過的稻田。

夏意扇扇眼睫,又叫他聲,他果然還是沒聽見似的,本想着揪住他衣袖晃晃,可伸至半道就又縮了回去。

景深約莫是餘光瞥見這動作,心軟些回頭,一眼便見她笑眼盈盈。

他想起在宮裏頑時,景圓就是牽着景和袖擺撒嬌的,不管景和有多生氣,這時定會消氣牽着小姑娘回宮。

彼時不懂有甚威力,這時候見夏意笑吟吟讨好他的模樣忽地就明白了……只可惜,這位小姑娘并未揪住他衣袖晃。

看他轉頭,夏意笑:“明日給你做蒼耳飯可好?”

他輕飄飄問:“嗯?”

“方才是我粗心,将你落下這許久才發現,以後定不會了。”說着她舉起幾根指頭來立誓。

景深便含蓄着嘴角踩草,順便拿“走路像螃蟹”的話氣她,她只乖順地改成面朝前走。

前方兄妹倆再回頭時,見到的便是兩人說笑的場面,這時又聽前頭劉家阿婆與媳婦說這二人可真登對的話……

易寔垂了垂眼,叫聲小滿:“等等他二人罷。”

作者有話要說: 真·一起到白頭。

而且我在地圖上搜了搜,真的有白頭這個地名啊~

☆接下來我可能會為了壓字數把一章拆成兩次發,比較短小諸位別嫌棄呀

☆換了個文案,大家覺得OK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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