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常羨人間琢玉郎

山中不知歲月,人間幾度寒暑。

又是一年春草芳菲之時,林知非看着面前的三四個童子,手心裏盡是薄汗。他年過而立,唐照臨開口允他收徒,終于做了別人的師傅,他才算領會得師傅當年之不易。

“咳咳,學武之人講究的不是逞武鬥狠,學武本就是為了強身健體,若有所成再去考慮鋤強扶弱、兼濟天下之事,武者當有仁心,亦當有……”

童子們皆莊肅着小臉,聽的入神,卻聽不知何處,有人“噗嗤”一笑。

“師兄不愧是師兄,方才說的與師傅當年教誨一模一樣。”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一人橫卧在高聳山石之上。

“小師弟!”林知非咬牙切齒道,“正明子師叔不是罰你在監院抄經書麽?你為何卻在此處?”

那人慵慵起身,幾個縱身便躍至林知非身側,衆人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只見此人穿着派內俗家弟子最常見的青色袍衫,不過此人雖長身玉立,然而面如冠玉、五官秀麗,甚至帶着幾分脂粉氣,與其說是派中弟子倒不如說更像是哪家的纨袴膏粱。

“早就抄完啦,”那少年踱步至林知非身後,笑眯眯道,“怎麽,師兄還要查驗麽?”

林知非氣結,“沈秋暝,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知悔師兄說了,裴欽宴連着數日都未回廂房就寝,你敢說那經書字字都是你自己手書?”

沈秋暝腆着臉,“師兄最疼我了,一定舍不得告訴正明子師叔,對不對?”

林知非頭痛地揮揮手,“快說來意,我這還要教徒弟呢。”

“師兄真厲害,這麽年輕就已經當別人的師傅了,”沈秋暝繼續道,“自入門以來,所有師兄弟裏,師兄待我最好,我也最欽佩師兄了……”

“行了行了!”林知非長嘆一聲,“你來找我,無非便是禁足一事?此事我萬不可答應你。”

“為何?”沈秋暝有些納悶,須知他入派七年餘來,林知非從未對他說過一個“不”字。

林知非嚴肅道,“無他,這是師傅親自下的令,在師傅與知妄師弟從武林盟會回來之前,你不可離開鶴鳴派。”

一聽到張知妄的名字,沈秋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怒道,“知非師兄你告訴我,是不是張知妄那小人又在師傅面前嚼舌根了?”

林知非無奈道,“秋暝師弟,知妄師弟不是那樣的人,你也別太……唉,算了,你們倆這筆糊塗賬我看是算不清了。這樣罷,下山是不太可能,但我可以去正明子師叔那求個情,讓你在派中行走自由如何?”

雖不能下山,但好歹可以離開天柱峰,沈秋暝雖不甚滿意,但也只好道,“那秋暝謝過師兄。”

林知非目送他離開,轉頭對弟子們喝道,“看什麽看,方才說到,說到……對,武者仁心……”

“欽宴,”沈秋暝溜回廂房,拽拽裴欽宴,“知非師兄答應了。”

“真的?”裴欽宴驚喜道,“那咱們如何……”

沈秋暝邪笑道,“你說張知妄那道士要是知道有人在他的留仙峰上……”

裴欽宴跟着他胡鬧幾年,膽子也漸漸肥了,摩拳擦掌道,“正好再過半個時辰便是晚課,咱們得趁早了。”

暮鼓聲起之時,文昌宮內弟子們誦唱的玉皇贊震天撼地,當真稱的上鶴鳴九臯,聲滿雲霄。留仙峰本就人跡罕至,主人張知妄又随掌門在外,于是沈秋暝與裴欽宴兩人大搖大擺地拾階而上,總算是親睹了鶴鳴派第二隐秘之地——第一是仙靈聖地傳聞中張仙人修煉過的天谷洞。

留仙峰并不若天柱主峰那般氣勢恢宏,唯有兩三間未加雕飾的廂房。沈秋暝推了推,發現門扉未鎖,眉頭一挑,徑直推門進去。

“秋暝兄,我便不進去了,我先去拾些柴火。”裴欽宴到底是師侄,對張知妄又一貫有幾分忌憚,不敢造次。

沈秋暝嗤笑道,“我鶴鳴派如何會有你這般膽小如鼠的弟子。”也不再管他,只四處張望。張知妄不愧是掌門高徒,榻上案邊盡是書本,仿似把半個藏經閣都搬了過來,卧榻邊矮幾上有筆墨紙硯,還有本半開的易經。

沈秋暝皺皺鼻子,室內并無香爐,不知是否張知妄在上清宮浸染地久了,滿室皆是淡淡檀香,讓人心生安谧。粉牆上空空落落,兩行潦草墨跡格外顯眼,沈秋暝認出是張知妄的手書。

孤鶴睡迷千樹月,斷蟬吟繞五更風。

沈秋暝也當了張知妄七八年的師弟,早慣了他的種種冷言冷語黑面黑心,也早已認命,清楚自己此生于武學上勝過後者已是絕無可能,張知妄于他也早已是冤家宿敵般的存在,他卻從未想到在派中聲勢正旺的張知妄竟也有如此孤寂落寞之時。

窗外黃葉無風自落,屋內沈秋暝望着一室空寂,禁不住想起張知妄如石佛般冷清面孔來。

“秋暝兄,要生火麽!”裴欽宴咋咋呼呼地催促道。

沈秋暝忽而一笑,随手挑了支紫毫,在粉牆上肆意塗抹了幾筆便大步出門,“欽宴師侄,我方才看到張知妄手上有參合指的孤本,待他回來我想借來看看,也不好将他得罪得狠了。不如此番咱們還是去妙高峰,算是賣他個面子,你看如何?”

裴欽宴本就不想開罪于張知妄,便很是爽快地應了,兩人又縱輕功去往妙高峰。沈秋暝撿了好些石子,一路瞥見飛鳥走獸便順手打來,到最後竟也捕了三兩只野兔,甚至還有只鹧鸪。

尋了個幽深的山洞,裴欽宴生火,沈秋暝拔毛去腑髒,用大火猛烤,又撒了些從夥房偷來的鹽粒。野物被烤的油光發亮、香氣撲鼻,兩人雙雙不語風卷殘雲,唯恐比對方少吃了去。

“在這山裏當了好些年道士,今日方覺得又活了一遭。”裴欽宴撫着肚皮嘆道。

沈秋暝刨了個坑将羽毛骨頭全都埋進去,又翻了翻土蓋住篝火痕跡,“早讓你跟着我來,誰叫你畏首畏尾。”

裴欽宴谄媚道,“日後師叔有命,師侄莫敢不從。”

留仙峰嶷岌依舊,凄清月光透過窗格将那粉牆上新添墨痕映得發亮——朔風繞指我先笑,明月入懷君自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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