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諸子癡頑恐費鞭
“今日之事……”兩人提氣一路奔出好遠,沈秋暝才遲疑道,“若是洩露出去……”
張知妄冷冷道,“那是你們俗家弟子的事情,我鶴鳴山是道教仙山又有先帝親撰碑銘,歷來又安分守己,哪怕是在武林之中都甚少出頭。就算朝廷有多大的風浪,都是牽連不到咱們的。”
沈秋暝氣結,“平時個個都說盡好話,什麽同門之誼、一視同仁,到了這種時候可就看出來所謂親疏遠近了。你既然這麽想置身事外,剛才何必多事?”
張知妄瞥他一眼,字正腔圓道,“随心所欲耳。”
沈秋暝剛想還嘴,卻見張知妄猛然頓足,順着他目光一看,遠處山門星星點點,竟有燈火。
一瞬間,沈秋暝腦中閃過萬種念頭——山下農戶家中的陳允懷,反常已被知悔師兄發覺的裴欽宴,還有……有望繼任掌門的張知妄。
未有絲毫猶豫,沈秋暝轉身便猛然出手,手中長劍如靈蛇般纏上張知妄。張知妄愣怔之下并未還手,上臂被劃出一條血口。
“知妄知妄,還當真是人不如其名,”沈秋暝揚聲道,邊給張知妄使眼色,“平日裏仗着掌門的偏愛不可一世,今日我便讓你知道,這鶴鳴派武學奇才可不止你一個!”
張知妄似乎會意,可不知出于什麽考量,竟仍未還手,沈秋暝又逼近幾步,低喝道,“兩條人命啊!何況,我最壞被逐出鶴鳴,到底還能回餘杭,你若是離了鶴鳴,又有何處可去呢?”
張知妄喉頭聳動,還欲說些什麽,卻被沈秋暝一招“萬物一齊”逼得拔劍。
腳步聲忽遠忽近而來,遠遠地甚至已能看見正明子的發髻。沈秋暝一雙黑眸在暗夜裏亮的驚人,他對張知妄一笑,“若不是本派嚴禁私鬥,我早就想教訓教訓你了。”
百感交集,張知妄深吸一口氣,“看招!”
兩人于山巒林間鏖戰,你一招蓬然入海,我一招曳尾于塗,刀劍相交之聲不絕于耳,直打的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住手!”正明子一見,不由怒道,“都是知字輩的弟子,竟也如此悖逆門規,簡直豈有此理。還不快拉住他們?”
張知妄的功夫比起正明子恐怕都還高上一籌,沈秋暝也是知字輩的佼佼,他二人纏鬥,入雪劍光中幾乎看不見人影,普通弟子哪裏還敢上前?
見情勢眼看就收不住,正明子氣的直喘氣,“還不快叫掌門師兄!”
半個時辰後,張知妄與沈秋暝雙雙跪在上清宮正殿,唐照臨面色鐵青地坐在堂上。派規嚴苛,過招讨教還能容忍,可眼前的兩個愛徒竟在幾十個弟子面前拔劍相向,真要按派規論處,逐出師門都不為過。
“誰先動的手?”正明子肅立一旁,山羊胡子氣的直抖。
張知妄默不作聲,一邊的沈秋暝卻揚眉一笑,“丈夫為人坦蕩蕩,是我。”
他跪的筆直,臉上卻沒有愧悔之意,竟依然滿是嚣張。
正明子還欲斥責,唐照臨卻伸手制止他,淡淡問,“為何要動手?”
師傅一雙眼睛狀似古井平靜無波,實則如大江般暗潮湧動,沈秋暝頓時覺得自己那點小心思在這雙眼下簡直無所遁形,但事關幾個人的生死榮辱,也只好勉力站直身子,拿出自己這輩子所有的氣勢答道,“回師傅的話,弟子與張知妄向來不睦。今日早間你讓張知妄來指點我的劍法,他語出不遜,我便回了幾句,誰料當時他竟借機羞辱于我。我回到房裏思前想後忿忿不平,于是便趁了衆人晚課的時候去留仙峰尋他,之後又約他到妙高峰……”
他頓了頓,又道,“弟子的本意是與他說個清楚,誰知道他竟抓到了弟子的把柄要挾弟子……”
“要挾你?”張知妄冷笑道,“我卻不知道師弟你竟還有什麽東西值得讓我圖謀。”
沈秋暝在袍子下狠狠地掐了他一下,繼續道,“弟子一時氣急……”
“等等,”那個一直樂于拆正明子臺,永遠都笑眯眯的空明子突然道,“你說是晚課時間你去找他私鬥,那為何我們在宵禁過後才發現你們的蹤跡?倘若你們私鬥了數個小時,那為何依然如此真氣充沛?”
在餘杭家裏時,沈秋暝便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在祠堂罰跪的次數怕是比這裏所有弟子加起來都要多,面臨這種質問也早就是駕輕就熟,只見他臉色不變張口就來,“好罷,那時候我與裴欽宴在妙高峰。”
裴欽宴正站在他師父知悔身後,一直忐忑不安地聽着,此刻見沈秋暝突然把他點了出來簡直吓得魂不附體,還不知作何反應就聽沈秋暝又道,“張知妄拿來要挾我的,也不過是這件事——弟子與裴欽宴曾多次在妙高峰捕食野味……”
“大膽!”正明子怒喝道,“本派是清修聖地,你竟敢……”
張知妄猛然叩首,“弟子察覺之後,本指望師弟能迷途知返,誠心悔過,誰料師弟竟誤以為我要挾他,因而做出持劍私鬥的事情,此事弟子亦有大錯,還請師傅責罰!”
他語畢,裴欽宴不敢置信地看他,似乎難以相信他三言兩語竟把事情全都推到沈秋暝頭上,自己落得個幹幹淨淨,想要出聲,可投鼠忌器擔心張知妄供出陳允懷,一張臉憋得紅一陣白一陣,煞是好看。
再轉頭看去,裴欽宴竟發現沈秋暝不僅不怒,眉宇之間竟還有些喜氣,只見後者跪行幾步,在唐照臨腳邊趴伏在地,口中道,“徒兒在派中殺生又與師兄私鬥,自知罪孽深重,倘若正明子師叔将徒兒逐出本派,徒兒亦毫無怨言。”
唐照臨深深看他,良久未言。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方才幽幽嘆道,“也罷,知妄你起身罷,禁足三個月,抄寫南華經百遍。”
衆人均覺得這個處置太輕,無奈一旁掌管監院的正明子都未有異議,空明子之流縱滿腹不滿也只好按捺下來。
“沈秋暝,”唐照臨沉聲道,“着禁足于天谷洞一年,至于是否能夠留在本派,觀其後效而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