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生死絕歌12

天下之大,總有她們的容身之處!

宋莊主等人抵達絕心谷。

浩浩蕩蕩, 百餘人。

韶音之前送信過去,禀明事情因由,并将血書抄寫一份, 各人罪名羅列清楚。

宋莊主接到信後, 立刻派人往各門派和苦主傳信, 然後一邊趕路,一邊彙合。抵達絕心谷時,已有大大小小勢力十餘個。

“爹!”韶音在入口處迎接。

宋莊主遠遠看到自己女兒,連日來的擔憂終于放下, 臉上露出笑容來。

即便她信上寫一切都好, 讓他不必擔心, 但他又怎麽能真的不擔心呢?

“我兒!”加快腳步, 朝入口處走去。

父女相聚,一旁的何情放下心來。她真的是恩公的女兒,不是假冒的。

他緊張地攥着劍柄, 等到父女相認過後,這才拱手拜下:“何情見過恩公。”

哦?宋莊主一頓,轉身看向他。

青年身材高大, 骨架寬闊, 生得一表人才。他天庭飽滿, 目光清明,乃厚道有福之人。一身正氣,令宋莊主很喜歡:“你剛剛叫我恩公?”

“七年前, 您在四方鎮外救過我一命。”何情強抑着激動道。

宋莊主救過的人很多,其實不太記得自己都救過誰, 比如何情站在面前, 他就沒認出來。但是, 說到七年前、四方鎮,讓宋莊主記了起來:“是你。”

“正是小子。”何情激動得難以自持,“當年恩公教誨,何情只字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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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莊主對他微笑着點點頭,又看向韶音:“不成想,你二人竟遇上了。”

“巧合。”韶音沒有多談,看了看他身後,“回頭再同您細說。”

宋莊主撫須含笑,轉身向身後介紹道:“這是小女,宋朝音。素不成器,行事莽撞,叫各位見笑了。”

一個人挑翻絕心谷,好莽撞喲!

“見過諸位師叔師伯,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韶音抱拳躬身。

華麗的紫色緞衫包裹住她纖細玲珑的身軀,長發用同色發帶束在腦後,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身姿挺拔秀麗,言行落落大方。

衆人連聲道:“宋莊主過謙了。”

“虎父無犬女,令千金敢只身一人闖絕心谷,有勇有謀,令人贊嘆。”

“早聽聞宋莊主的千金穎悟超群,百聞不如一見吶!”

這麽年輕,卻挑翻了絕心谷。若是真的,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面對衆人的誇贊,韶音微微笑道:“師叔師伯們過譽了,朝音不敢當。”

這麽多人站在谷口不像樣子,于是進去說話。

宋莊主邊走邊問:“你信上寫得不清楚,一路可還順利?如何拿下的絕心谷?可受傷了?那些罪證,又是如何審問出來?”

她就只有一個人啊!

辦了這麽大的事,宋莊主都不敢相信!

韶音當日離開家門時,說的是探探消息,宋莊主才放心叫她出門。誰知,她不聲不響就辦了大事!

“順利着呢。”韶音含笑道,一派氣定神閑,“一開始我打算探探消息,但是來到絕心谷外,發現絕心谷門規松散,我們一路走進,連個通禀的人都沒有……”

她并未隐瞞,将自己潛入廚房,下蒙汗藥的事說出來。

下藥這種行為,并不那麽名門正派。但她年紀小,又對付一整個絕心谷,因此衆人并未覺得怎樣,還誇她不拘一格,膽大心細。

“正該如此!”

“這絕心谷裏住着的全是一群蠢貨!”

“賢侄女為我等正派揚名了!”

韶音謙遜笑笑:“不敢當,我只是做了我應當做的。”

衆人便又是一通誇贊,覺得她小小年紀如此有作為,不枉江湖上将她傳成百年難見的天才。

謝沉走在人群中,面色蒼白,冷若冰霜,高傲疏冷如雪山上的冰晶花。

他目光直直望着前方,掠過那抹紫色,不肯正眼去看。

攏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覺捏緊。

他沒有刻意去聽,但衆人對紫衣少女的誇贊,仍舊連綿不絕地湧入耳中。

她落落大方,機敏從容的回應聲,亦清晰無比地收入耳中。

心潮起伏,難以平定。

自他與衆人一起抵達絕心谷,她不曾看他一眼,更不要說跑到他跟前,“謝沉”“謝沉”的叫他。

她身邊有了別的人,一個比他健康,比他熱情,比他落落大方的青年。

謝沉想到剛抵達時,他随着衆人一起往前看去,所收入眼底的青年模樣,心裏如滾了醋,酸燙難言。

此刻,還有一人,直直望着前方。但跟謝沉不同,那人大膽直白地望着韶音與何情的背影。正是寒月山莊的寧麒,也是宋莊主有意結親的少年。

寧麒只比她大兩歲,今年十七。體态纖長,膚色白皙,鳳眼朱唇,神氣又驕傲。

他盯着紫衣少女的背影,眼神愛慕又激動,還有隐隐的害羞。随即,掃過她身邊的何情,又轉為驕傲與不服氣。

“賢侄女将惡人們關于何處?”

衆人遠道而來,不是來誇她年少有為的。江湖上居然潛藏着絕心谷這等邪門歪派,并且許多人深受其害,他們第一時間就要消滅掉。

韶音在前方帶路:“諸位随我來。”

二十四人,分別關在他們之前的居所中。各自門前,張貼着一張大紙,白紙黑字,寫着姓名,年齡,所犯何事,重點标注出苦主。

衆人訝異,不由得朝紙張上看去。即便已經觀閱數十遍,對這些人的罪行了若指掌,但是再次看見,仍舊心頭火起!

苦主當先一步,沖入殿內,舉劍喊道:“賊子!納命來!”

何情緊跟其後,“锵”的拔劍,擋住了苦主的殺招:“且住。”

被攔住攻勢,苦主頓怒,扭頭朝他看來:“為何攔我?”

何情想到韶音的計劃,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笨嘴拙舌。就在此時,韶音也邁入殿內,彈出一道勁風,将何情的劍彈開:“不得無禮。”

“是,小姐。”何情收劍,退下。

苦主看向韶音,勉強保持客氣:“賢侄女,此是何意?”

“諸位剛剛來到絕心谷,有些事情我還未來得及跟諸位說。”韶音微微笑道,足夠客氣,卻又不卑微氣短,“等諸位見過這二十四名罪人,我再同諸位詳說。”

詳說?苦主等不得,眼下只想一劍刺死仇人。

但人是韶音拿下的,也是韶音喊他們來的,于是冷哼一聲,收劍入鞘:“且饒你半日!”

地上蜷縮的那人,眼中湧動着複雜情緒,竟有一絲絲失望。

他們被挑了手筋和腳筋,生活不便,半點尊嚴也沒有,有時真想一死了之。

但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他們還有一只好手、一只好腳,眼睛還能看,耳朵還能聽,每每絕食求死,總是堅持不下去,茍且偷生至今。

韶音似笑非笑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然後收回視線:“我們去下一處。”

出了門,就有人道:“賢侄女,你還有什麽事要說的,不妨現在說出來罷。”

“是啊。”其他人應和道。

“老夫只想一劍殺了那賊子,為我兒子兒媳報仇!”一名苦主道。

韶音一邊領他們去看其餘二十三人,一邊緩慢解釋:“此事要從絕情谷建立說起。”

二十多年前,絕情谷主建立此門派。那時她還是個年輕女子,一心報仇,又憐憫同為天涯淪落人的失意人,于是帶入谷中安置。懂武功的,記作門中弟子。平常百姓,便做仆人安置。

未幾年,她大仇得報,漸漸對世事漠不關心。偶有人加入絕心谷,她不管,江湖人由記名弟子接納,平常百姓由仆人們接納。後來記名弟子們作惡,攬財,在谷中興建宮殿,她亦不管。

“如此縱容門中弟子作惡!該殺!”一人怒道。

韶音沒回應,繼續說道:“作惡的都是谷中弟子,與仆人們無關。她們不僅沒有涉嫌作惡,甚至還被谷中弟子們欺壓,實在是可憐人。”

人群中忽然一靜。

是了,她此言有理,并非所有人都是惡人,這谷中亦不乏可憐人。

“賢侄女打算如何安置這些人?”

“我岐山派可安置一部分。”

“紅葉門亦願出一份力。”

韶音聽着衆人的回應,面上露出尊敬,緩聲說道:“這些人常年居住在谷中,我想她們已經習慣了,若是讓她們離開此處,到別處定居,恐怕住不慣。”

這倒也是,衆人皺眉。

“我已決定暫時居住在絕心谷,将這些人都安置妥當,再離開此處。”韶音又道。

衆人驚詫,紛紛道:“賢侄女,不可啊!”

“三思啊!”

“賢侄女心胸慈悲,令我等汗顏。”

說什麽的都有。無非是一句話,孩子別犯傻!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年紀輕輕,名譽滿江湖,何必将自己困在此處,為別人收拾爛攤子?

一道接一道視線,看向宋莊主,帶着同情,敬佩,羨慕,感慨等等。

“音音,不要亂說話!”宋大哥提醒道。

韶音看他一眼,說道:“哥哥,我沒有亂說話,我是認真的。”她一邊帶衆人去下一處居所,一邊解釋道:“當年的絕心谷主,身心受傷,尚且有餘力救助他人。我好手好腳,為什麽不能?”

“我輩習武,旨在行俠仗義,鋤強扶弱。這件事,我既然看見了,就是緣分。”她聲音清脆,但斬釘截鐵,“這件事,我管定了!”

宋大哥還想說什麽,被宋莊主制止了。有什麽話,私下裏再談,當着百餘人的面,自家人争吵起來不像話。

也有人眼神閃爍,瞄向謝沉的方向。她說自己好手好腳是真的,但難道她沒有身心受傷嗎?當初她追求謝沉,可是轟轟烈烈,江湖上人盡皆知。

謝沉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愈發繃緊了唇。

韶音不管衆人各是什麽心思,接着剛才的話道:“她們習慣了住在此處,那便讓她們繼續住在此處。一住數十年,此處已經成了她們的家。我所要做的,便是将此地改善,令她們住得更舒适,漸漸找到快樂,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天天伺候一群神經病,神經病們不高興了又摔又罵的,是人過得日子嗎?

而且她們很少能出谷,谷中沒有馬車,離城鎮距離又遠,加之她們離群索居,鮮少見到外人,也不太敢跟人交談。

要重新點燃她們對生活的熱情,首先要讓生活公正地對待她們。韶音打算把絕心谷建造成一個小鎮,名叫歡樂鎮。此處風景如畫,依山傍水,可玩的項目多了去,正适合給江湖門派團建,給大戶人家避暑游玩。

那麽,房屋肯定要建,田地要開墾,娛樂設施要建造,這些需要什麽?需要人,需要銀兩。

“我既然打下絕心谷,那麽重建歡樂谷的重擔便義不容辭了。”她侃侃而談,“我手下沒人,恰好這二十四人罪孽深重,不若讓他們做些事情贖罪。”

沉默。

不知不覺,百餘人皆沉默下來。

無數思緒翻湧,一句又一句的話想說,最終卻只造成了全體寂靜。

對非苦主而言,她所思有道理啊!

對苦主而言,她的這般打算也有道理。一劍殺了這些惡人,的确便宜他們了,他們作了那麽多的惡事,卻讓他們痛快去了,憑什麽?

但是,畢竟是深仇大恨的人,不親手做些什麽,總覺得胸中悶了一團氣,不發洩出來不痛快。

“若我果真将歡樂鎮建成,日後這六十餘人便有了歸宿。她們可以賺得銀錢,想買什麽買什麽。可以有一塊地,想種什麽種什麽。有自己的房屋,想怎麽住就怎麽住。若她們找回勇氣,還可以離開此處,到別處定居。”

韶音仍在高談闊論,眼裏閃着光,仿佛絲毫沒發覺衆人的沉默:“我會宣揚此地,讓全天下的失意人都知道,被人辜負了如何,被人傷害了又如何,天下這麽大,總有她們的容身之處!”

衆人聞言,神情動容。

謝沉亦是不覺抿住唇,雙手攥起,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血色,內心深處湧動着羞愧與難堪。

不遠處,寧麒繃着臉,陰沉沉地看着他。

作者有話說:

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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