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悠悠四載浮沉間】 (1)

古墓派的規矩,似乎陸續開始有些破裂。

龍蛇混雜的牛鬼蛇神漸次摸到了終南山。雖不知古墓派這個門派,但有無數金銀財寶和武功秘籍的誘惑,即使難以确定真假,但又有幾人會放棄這個可能性呢?更何況,還有個傳說中的掌門人可以迎娶,即便這個掌門人醜若無鹽女,或者白鬓蒼蒼那又何妨。最重要的,是得了那些寶貝。倘若不幸并沒有什麽寶貝,最不濟也不過是把這掌門娶回來再休掉便是。休妻還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因此,來古墓派的大多不是什麽善類,多是些籍籍無名的江湖匪類,抱着不勞而獲的心思又渴望一夜成名的牛鬼蛇神,開始陸陸續續來搗亂。所幸古墓派素來幾無名聲,江湖中人多不知竟有這麽一個門派,但看其位于終南山下,以為是在武林正宗大派重陽宮的庇佑之下,衆人也不敢小觑。

想要等的人卻遲遲不來。來的人又如讨厭的蚊蟲,嗡嗡的鬧騰。龍熵臉色一日比一日冷。

不過前來之人,連孫婆婆都鬥不過,均止步于活死人墓前的密林之外,有黯然離去之輩便謠傳這裏并無什麽傳說中的奇珍財寶和無上的功夫,不過是一個老婆婆在騙人罷了。這話無人知真假。但卻漸漸有識貨之人陸續敗在孫婆婆之手,略知孫婆婆武功之精妙。又聞孫婆婆總是說,“連老奴這關都過不了,還妄想見到我家姑娘”之言,衆人便推測這古墓派的掌門人應是位年輕女子。年輕總是份莫大的誘惑,于是愈發讓人趨之若鹜。時日已久,來到迷蹤林外的人,層次漸漸高起來,可惜多半仍舊非善類。良善之輩,只會專心修習本家功夫,一般只是單純來切磋,也抱着能一睹古墓派掌門風姿的念頭,但不會下狠手,比武切磋也是點到為止。對于這類人,孫婆婆也會以禮相待,送與其人些古墓派特有的傷藥,有奇效,古墓派漸漸在江湖中開始為人所知。不過到底不是什麽名門大派,江湖中人多不以為然。

直到遠在江南的陸展元輾轉聽得此消息,大為震驚。來往商賈都是消息來源和傳播最廣之人,與江南頗有名聲的陸家少莊主結交之下,無意中将此件小事當做奇聞說給陸展元聽,陸展元當即驚訝的目瞪口呆。因結交之人中,有商賈子嗣如同陸展元一樣也算半個江湖中人,陸展元不免擔心,“諸位同好,古墓派可萬萬惹不得!”

衆人見陸展元一臉嚴肅鄭重,不由奇道,“哦?此話怎講?難不成少莊主最近也曾去過?”

另一人接口,“少莊主這一年來一直在陸家休養,可不曾見少莊主離開過嘉興城。”

“唉,”陸展元沉沉嘆氣,“衆位有所不知。兩年前,我奉家父之名前去樊川境內做茶葉生意,不料旅途多舛,陰差陽錯下遭了那歐陽鋒毒手,險些喪命。後來不知怎的被古墓派大弟子相救,才僥幸得以保住性命。”

“噢!”在座商賈驚嘆,“歐陽鋒手段狠辣,且武功奇高,少莊主竟然能在被他重傷之後存活,實是陸家祖宗保佑!”

“不錯,”一人接道,“不過按少莊主這麽一說,想必那古墓派應是醫家妙手才是?”

“古墓派是不是醫家妙手,陸某不知,”陸展元一臉凝重,“但那古墓派武功之精妙卻是令人前所未聞。之所以一直在江湖上籍籍無名,想必是因那古墓派有門規,不許弟子與江湖中人打交道。”

“不過,陸某卻是有幸親見古墓派令人駭然的高超武藝,”陸展元露出了回憶的神情,“不知道幾位有沒有聽說過兩年前完顏聰手下五虎将被人孤身一招斃命的傳聞?”

“這個自然有所耳聞。”

“諸位可知,誅殺那為虎作伥的五虎将之人是誰?”

“……”衆人左右相視,有人遲疑道,“莫不是正是那古墓派掌門人?”

“是古墓派人,倒不是掌門,”陸展元呷了口茶,“那是古墓派的大弟子,李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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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弟子?”

“不錯,李姑娘為了救在下,違背了古墓派的門規‘不許與外人結交’一條,”陸展元沉吟着,暗自望一望身後的屏風,輕咳一聲,隐下了不該說的東西,“竟被古墓派掌門人逐出師門。”

“啊!”在座衆人無不驚嘆,“這麽說來,那古墓派怕不是某個隐世的門派吧?只是何故……如今竟有‘若娶掌門人,便可得古墓中無上武功和金銀錢財’這番言論?”

“這點,陸某不是很清楚,”陸展元搖搖頭,“只是,怕這世上難有人可以與那古墓派掌門人匹配。”

“陸兄此話怎講?”衆人愈發好奇。

“那李莫愁身為大弟子,本是古墓派指定的繼承人,卻被逐出師門,那麽現在所謂的掌門人定然不是她,”陸展元眼前赫然劃過一抹飄逸如仙的白色人影,忍不住有些屏住呼吸,當初離開之時難得有一面之緣,雖然隔着面紗未能得見她容顏,但只是通身的氣質已讓人沉醉不可自拔,讓他不由神魂俱飛,一時陷入回憶中沉淪,直到身後傳來一聲刻意粗着嗓子的輕咳聲,陸展元才面色一紅回過神來,繼續道,“那李莫愁還有個小師妹,聽老頑童周伯通前輩喚她‘小龍女’,此女……”陸展元遲疑了下,搖了搖頭,“陸某實在詞窮,無法用言語形容其美貌,不過若是在座中有人曾在湖北見過李姑娘的容貌,就知道她那小師妹是如何的美麗,”陸展元輕聲道,“小龍女比李姑娘還要美上三分。古墓派的女子,絕非胭脂俗粉,單是那李莫愁,若她當真在江湖中行走,諸位有幸見了,怕即便是為她傾盡家財也甘願!”

陸展元此話倒是真心話,他曾經也冒死跟李莫愁提過,只是被李莫愁打擊的體無完膚。

“少莊主既然如此盛贊于那李莫愁,又有幸得蒙李莫愁相救,說不定那李姑娘對少莊主你有意,如此豈不成就一樁美事?”

衆人言笑中,忽聽陸展元身後的屏風一聲怒哼,接着便再無人影,不由面面相觑。當中一人問道,“聽說一年前雖莊主回到陸家莊的,還有一位年輕女子,莫不是……”

陸展元面色一紅,連忙拱手道,“沅君乃是大理段皇爺高徒武三通之女,得蒙姑娘俠義,一路護送陸某前來,陸某心中甚是感激,便……便留她小住了些日子……”一住就是一年多……

“原來如此!”衆人嬉笑,擠眉弄眼,“怪道那李莫愁入不得少莊主的眼。”

陸展元苦笑着搖搖頭,“此言差矣。”見何沅君當真已經離去,陸展元面對這些好友們也無所顧忌起來,“諸位不知,陸某當真傾心于她,只是李姑娘根本看不上在下……唉,不說也罷!”

“如此說來,”其中一人道,“那婆婆所言非虛,古墓之中确有上等功夫和奇珍異寶?”

“還有絕世美人兒。”其中一人眉頭一挑,接着補充。

一衆人陷入了沉默。

陸展元也慨然不已。那段短暫的經歷已經成了他此生最驚豔的回憶。

“完顏聰的五虎将負有盛名已久,竟然那麽輕易的就被李莫愁殺死,看來,這古墓派……十分的不好惹。”

“我上次聽在湖北走生意的叔父說,他曾在湖北見過一個一力單挑五虎将的奇女子,不為名利,率性灑脫,雖手段狠辣了些,但容貌極美,讓人不忍責怪,莫不是說的正是那李莫愁?”

陸展元一頓,颔首道,“必是她了。”

“呼——”說話那人輕吐一口氣,“叔父自湖北歸來,就一直對那奇女子不住誇口,說那俠女實在是世外高人,不僅武功快狠準,而且極識時務,我輩聽來一直以為是叔父誇大其詞,不料竟真有此人。若當真如此,便是真的為她傾盡家財也甘願了。”

“不過……”另一人又道,“為何這兩年竟不見其蹤跡?莫不是被那完顏聰捉了去?”那人驚嘆,“若當真如此,可就遭了!完顏聰那等劣徒,李莫愁若是落入他手中……”那人一臉沉痛的惋惜。

陸展元沉吟道,“倒是沒有。”

“哦?那她去了何處?”

“她……”陸展元心中有愧,這一兩年來,第一年在何沅君的保護下趕回家來,第二年便在家中好生休養,雖心中不時牽挂李莫愁,但奈何有何沅君這溫柔體貼的江湖女子相伴,與那動辄對他冷眼相待一臉嫌棄的李莫愁大有不同,相比只能讓自己仰望的李莫愁,何沅君更具有江湖兒女的柔情和俠義,讓陸展元對她漸漸好感愈盛,但又如何敢對她開口去看一下李莫愁!他自己雖私下多有打探,但財物花了不少,經由兩地商人得來的消息,也不過是李莫愁被劄木合的二女兒紗羅公主請了去,住在紮伊部落,聽說對她甚好,倒是并無性命之虞。陸展元便也不再很是擔心,只是心中難免愧疚,“她雖出來闖蕩江湖,但按着古墓派的規矩,想必李姑娘不喜鬧市,去了哪裏游玩也說不定。”

“嗯,此言有理,”有人贊同道,“到底是這世間的風景美麗些,那李莫愁初來此處,不定是醉心于哪處風景,流連忘返,女兒家家的,恐怕都忘了自己要闖蕩江湖了吧?”

陸展元笑笑不語。他知道,李莫愁絕不是個流連風景不知返的人,再美的風景,能美得過活死人墓那裏的景致麽?

但願她安好才好。

陸展元心中嘆息不已。

他無意中說了這些話,卻不料正是這番話,将李莫愁漸漸推入了人們視野。李莫愁尚且身在紮伊部落,想着法子脫身,哪裏料得到,她的大名已經借由這些四處游走行商的商人之口,遍傳大江南北。更不知道,因為有她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在前,愈發給活死人墓帶去了前所未有的麻煩和盛名。

龍熵身居活死人墓,每日只聽孫婆婆對她報告外面情況,并未親自接觸,但是打量着孫婆婆越來越精湛的對敵招數和難免疲累的神情,龍熵知道,活死人墓,已經越來越不安寧了。

那麽,師姐,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什麽時候,才會來解決這些人。

難道,連自己要嫁人的消息,都不能将你拉回來麽?

龍熵撥弄着無弦琴,說是無弦倒有弦,無弦有心,琴音悠悠,似流水緩緩流淌,水流中卻仿佛包裹着無數石塊沖擊,一路跌跌撞撞前行。

琴聲如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辛苦寫長評的妹紙!╭(╯3╰)╮☆、【悠悠四載浮沉間】

金輪法王簡直……簡直不可理喻!他是不是潛在的殺人狂啊!

李莫愁面對着身前這些奴隸,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劍。

她怎會料到,金輪法王教她的第一課,竟是殺生!

初時還只是殺一些猛獸,李莫愁剛開始還覺得,這些可都是珍貴的國家級保護動物,不能下狠手,可是這些猛獸都是被人圍困許久,本意是待這些猛獸餓的無力反抗之時,再将其擒獲。可現在,倒成了金輪法王訓練李莫愁的工具。

餓紅眼的猛獸,莫說是野獸,便是人也有餓極吃人的慘劇,更何況,是這些猛獸。

金輪法王簡直就是個變态。他把李莫愁關在了狩獵場,與那些絲毫沒有任何理性的猛獸聚在一起,李莫愁不殺,便是被吃掉。生死問題當前,什麽國家級保護動物,什麽愛護自然,保護生物,全都被丢到九霄雲外去。李莫愁唯有執劍,殺!一劍刺不死,她便在劍上淬毒。往往只要一劍貫穿猛獸咽喉,便會被将其毒死,真正的見血封喉。

與動物對陣,李莫愁殺到手軟。

然而現在,竟是與人相殺。

這些人竟是奴隸。極像俄羅斯人,不,現在不叫俄羅斯,是北蒙古的叛亂部族。可汗蒙哥率領部族平定北蒙古的叛亂,将造反部落将士一概擒拿,關押在奴隸場。這些将士飽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馬上打天下的蒙哥性子極烈,雖愛憎分明卻為人殘暴,實行鐵血政策,對除了本部落的其它北蒙部落子民絲毫不以為意,遠不如其弟忽必烈深得各部落尊崇。對蒙哥,大家是畏懼,對忽必烈卻是敬重。蒙哥是個英雄,卻不是個好的統治者。但是對于初拓邊疆擴大蒙古族勢力的時期來說,蒙哥的性格恰恰符合了擴張時期的領導人性格要求。鐵腕之下,無人敢不從。不服者,殺。這些原本屬于俄羅斯的骁勇戰将,蒙哥有意收歸旗下,奈何這些戰将作為俘虜本就已經深以為恥,更何況要投降。蒙哥一怒之下,于狩獵場旁新建奴隸場,将人盡數關在其中。

于是這些奴隸就成了草原勇士練習的耙子,歸國師金輪法王管轄。

蒙哥已然放棄拉攏這些人,如今是活生生折磨他們。

李莫愁從狩獵場血戰猛獸兩月有餘,還未來得及喘口氣,金輪法王竟将其扔在了奴隸場。更過分的是,還逼着李莫愁換了蒙古人的男裝,叽裏呱啦對着奴隸場中一幹枯瘦兇狠的敵軍死士将領說了半天,李莫愁雖不知道金輪法王說了什麽,但明顯見奴隸場中人神色漸漸變得仇恨起來。

李莫愁登時一咯噔,可是還沒反應過來,金輪法王就将她推入場中,只隐隐聽到那些人惡狠狠的發着“圖紮寧”的音,便見他們如狼似虎猶如厲鬼般朝自己逼來。

李莫愁捏緊了腰間的劍和銀針。如今她手上的這些物什上均淬有劇毒,動物和人相比,如果殺死動物她還可以不那麽太過愧疚,可要是現在來殺人……

李莫愁手心裏已經浸透了汗珠,幾乎要握不住劍柄。可是那些根本聽不懂在說什麽的厲鬼卻不可能放過她。和他們相比,至少,李莫愁是體力充足的。但是,她如何能與這些久經戰場打磨,從閻王殿裏打轉過來的人相比!殺出來的将領們,李莫愁面對他們,即使不動,都能感覺到強烈的煞氣,沒錯是煞氣。讓人恐懼,也讓人雙腿發顫。

可現在卻不是發顫的時候,她要是慢了一步,死的就是自己。

來勢洶洶,銳不可當。

七天七夜,絲毫不敢有任何放松。屏住呼吸,緊緊盯着面前一個又一個困囿于此不知多久的奴隸,李莫愁神經繃得緊緊的。不知道這裏到底關押了多少人,只是好像殺不完一樣。她想要逃跑,但是身後唯一的一扇鐵門猶如巍峨的泰山穩穩擋住所有的縫隙,幾乎沒有空氣可以滲透過來。這裏是關押從戰場上血洗下來的戰将的,這扇奴隸場的巨擘一樣聳立的石門,關得住這麽多勇猛的将士,自然關的住一個李莫愁。

望一眼身後的門,李莫愁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身後是死路,唯有眼前,殺掉這些恨不得啖肉食骨的軍士,才是她唯一的生機。

可是,那是人麽?或者只是厲鬼。一個個帶着怨怒憎恨向她攻擊而來。一個,兩個……十個,或者還要多一些。李莫愁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她只是被圍在中間,被人虎視眈眈。握着劍的手開始忍不住的顫抖,李莫愁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從他們的眼神和肢體動作中看得到他們仇恨的怒火。越來越近,仿佛嗜血的狂魔一點點要吞噬她,幾十個複仇的靈魂恨不得将圖紮寧撕碎。李莫愁舉劍擋殺。從日到夜,再複明,不知多少天。唯有微弱的光線透過高聳的石頭縫隙灑在這布滿血腥的奴隸場中,讓人知道這裏晝夜的變遷。血,開始在眼前彌漫。從頸間,腹部,心髒,肋下或者雙眼,手腕,膝蓋……李莫愁招招直取要害,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這些人不死,死的就是她自己,李莫愁知道,可她不想死。生死抉擇間,李莫愁看着一個又一個人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冰冷的土地漸漸變成紫黑色,散發着濃重腥臭的血腥味。那是死亡的味道。她的心開始麻木,一劍比一劍狠厲,一劍比一劍快。直到踩過一具又一具屍體,滴血的長劍迎上一個形容枯槁衣着狼狽卻巋然不動的最後一人。那是個中年男人,一身殘破的盔甲盈身,彰顯着他與已經倒下那些人的不同。這是他們的首領,身經百戰曾經馳騁疆場,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将軍。殺氣,煞氣,讓奴隸場裏的空氣開始凝滞,草原一片死寂。李莫愁望着這個人,慢慢恢複了意識,卻為其氣勢所震懾,開始雙腿止不住的發軟,幾乎要忍不住下跪。

李莫愁緊張的渾身都僵硬了。她握緊長劍,緊緊盯着迎面而來的面色枯瘦的中年漢子,高高的鼻梁,深凹的眸子,因饑餓而顯得病色蒼白的膚色。

李莫愁屏住了呼吸。

那人一身臭味殺氣十足,李莫愁站定不動。那人赤手空拳,李莫愁持劍竟然近不得他身,只見這漢子腳下生風,仿佛是卯足全身勁力來攻擊,速度之快,令李莫愁連拿出冰魄銀針的機會都沒有,唯有防守,防守。

直擊門面而來的,仿佛根本就不是拳頭。那是帶着煞氣和戾氣的巨石,還未抵達面前,便已讓人深感無力。李莫愁舉劍阻擊,那巨石卻仿佛有感知,随着長劍的逼近瞬間化作蛇頭,手肘一彎巨石繞過李莫愁的劍,猶如被泰山壓頂,劇烈的撞擊觸到李莫愁心口,幸而李莫愁身随劍動,那巨石砸來的時候偏了方向錯過心口,饒是如此,李莫愁也像一個破布娃娃被巨石劇烈撞擊下,重重撞在遠處的鐵栅欄上。初時倒未覺疼痛,只是感覺腦子發懵,仿佛大腦開始充血,雙眼竟然不能視物,緊接着,便覺得自胸口處仿佛每根骨頭都開始斷裂,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骨骼一寸寸崩裂,劇痛開始像狂風席卷,她沒有吐血,卻覺得身體裏的血管已經不能正常的運轉,好像血液漸漸從血管裏滲出,整個機體似乎都在漸漸癱瘓,李莫愁嘴角滲出了血絲。

她已經完全聽不到,也看不到了。

這些感覺不過是瞬間的事情,然而即使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出于本能的機警仍然能夠感覺到越來越重的殺氣正在朝自己逼來。

不想死。好怕死。

李莫愁握緊了手中的劍。這個時候,她可以清晰的感覺到每一道仿佛在割裂自己的風,自然可以更加清楚地感知那漢子的攻擊方向。

別無選擇的,已近強弩之末的李莫愁揮劍刺向周身每一道強勁的風,劍氣抖開衣衫,身上所有的劇毒粉末随着長劍四處揮散。李莫愁憑着愈發敏銳的感知辨別不同于自己的呼吸與人體熱度,右手揮劍,左手攻向來人,向敵人周身百骸進攻,點他全身各處大穴,接着點其周身諸處偏門穴道,右手銀劍舞着,讓人不得已躲劍,左手得了間隙便專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陰等人身諸般柔軟之處。人在面對死亡時,潛力是無窮的。這“無孔不入”、“無所不至”、“無所不為”三招,被立在遠處的金輪法王看到甚是忌憚。“三無三不”手是在被迫之極的情況下逼出來的,可謂狠辣之極,卻也有效之極。

李莫愁已經沒有別的感知,只是在機械的攻擊,卻不知那将士已斃命在她劍下。她其實早就撐不住了。

金輪法王卻只是遠遠立着,他開始忌憚李莫愁。這女子太狠絕,若日後真令她成事,難保不會成為自己勁敵。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冒着養虎為患的險,将這女子收歸旗下。還是,直接将她結果于此。

惜才,但是不要鋒芒過盛。

李莫愁終于站立不住,她已經沒有意識。

金輪法王卻還在遲疑。

霍都卻已經飛身而至。

“圖紮寧!”

李莫愁遠遠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恍惚中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熵兒……”

霍都一愣,表情漸不疑惑,眼神卻深邃起來,“我絕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女人踏進這奴隸場。”她抱起了李莫愁,大踏步離去,走到門口,轉頭望一眼躺在地上被李莫愁刺的血肉模糊渾身沾染各種劇毒已經烏黑一片的人,如夢呓一般低喃,“我要毀了這裏……”

金輪法王在隐蔽處目光複雜的望着抱走李莫愁的霍都,搖搖頭,“紗羅公主,你……唉!”

******

李莫愁傷勢極重。

霍都靜靜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李莫愁,身後站着一排蒙古禦醫。

“救不醒?”

霍都聲音很輕,卻讓一衆禦醫聽得膽戰心驚,額上直冒冷汗。

“公……公主……”一個禦醫剛剛開口,霍都赫然拔刀架在他頸上,冷冽的眸子掃了眼衆人,一字一頓道,“我,是,霍,都,王,子。喊錯者如他。”

手腕一動,為首的禦醫頸間鮮血直流,染紅了藏青色地毯。

一時鴉雀無聲。

霍都上前一步,站在第二個禦醫面前,輕輕擦拭刀刃,“你來說。”

“王……王子殿下,”第二個禦醫屏住呼吸,不住顫抖,“圖紮寧傷勢過重,雖無性命之憂,但昏迷不醒一段時日……乃……乃常情……”

“我說了,不要她昏迷,”霍都貼在第二個禦醫面前,低喃,“不許。”

一衆禦醫快要哭了,轟隆跪倒一片。

“既然如此無用,那麽,”霍都收刀入腰,“殺。”

護衛應聲而入。

“王子饒命!王子饒命!”

霍都充耳不聞。

然而拉出帳外,卻忽然都安靜下來。

霍都一怔,卻聽得一端莊溫婉之聲平緩傳來,“你們這是做什麽?”

聽那些禦醫喜極而泣的大喊,“伊蓮公主,救命!”

伊蓮公主。

霍都瞬間臉色大變,竟緊張的手足無措,焦躁的走來走去。

聽那女聲繼續道,“阿羅又任性了?幾位禦醫受驚了,伊蓮代阿羅向你們道歉。”

霍都聽言咬牙,掀起簾子而出,惡狠狠地道,“不用你多管閑事!他們治不好圖紮寧,就是一群庸醫!留待何用!”霍都一個箭步走到伊蓮公主面前,厲聲道,“殺!”

“阿羅!”伊蓮公主語氣嚴厲起來,上前拉住渾身戾氣的霍都,握緊她的手,“不要任性。”說罷,徑自對那些禦醫說,“諸位禦醫大人請回。”

“不許!我要殺了他們!”霍都掙紮着要掙脫伊蓮的手,卻不敢用力。其實以霍都的身手,要擺脫一個柔弱的伊蓮公主,當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阿羅!”伊蓮公主軟了聲音,拉着霍都進賬,身後的禦醫見紗羅公主竟然乖順的沉靜下來,跟着伊蓮公主進入帳中,當即大大松了口氣。

“阿羅,”伊蓮輕笑着把霍都安撫在座位上,溫和又無奈,“你怎麽又任性了?堂堂紗羅公主,怎麽竟冒充起你哥哥的名諱來?還學你兄長的打扮。”

霍都……不,她是紗羅公主,紮伊部落的二公主,霍都唯一的妹妹,紗羅冷着臉,硬聲道,“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伊蓮聞言一怔,表情有些失落,“阿羅定要和我如此生疏麽?日後若我當真入了紮伊部落,做王妃,成了你嫂子,你還是要這麽與我生分麽?”

紗羅呼吸一滞,心髒驟然收縮,霍地起身,“你愛嫁不嫁,與我有什麽關系!不過是額吉與先可汗有結義之情,承蒙恩賜,我紗羅算什麽公主!你身為蒙哥可汗的長公主,要嫁誰不嫁誰,我哪裏管得着!”

伊蓮眼神有些受傷,軟聲道,“阿羅,我一直待你如親妹妹……”

“高攀不起!”紗羅公主甩袖而起,掀開簾子冷臉對伊蓮說,“天色不早了,長公主請回!”

伊蓮心中猛然抽疼,卻溫婉起身,踱步至紗羅公主面前,聲音極柔極軟,“阿羅,我騎馬趕了一天的路程才來到這裏,如今已是深夜,你讓我去何處?”

哪料紗羅聞言稍愣,竟突然發怒起來,“你這身子骨,竟然敢孤身騎乘一天,不想活了!”

伊蓮公主被紗羅吓了一跳,愣愣不語。

紗羅見她柔若無骨的柔弱模樣頓時心中一軟,可又拉不下臉來,只好咬唇別過臉去,恨聲道,“長公主做不來的事情,就不要逞強!”

伊蓮不由無奈的笑。自然而然地拉住紗羅的手,柔聲道,“是,姐姐知錯!求紗羅公主莫怪!”

紗羅咬牙,動動唇,卻說不出話來。

伊蓮狀似不經意的掃了眼床上的李莫愁,問道,“那人便是被你帶回來的圖紮寧麽?”

紗羅聽言,心中無來由的驀地一喜,好像只要自己哪怕有一點點事情都引起伊蓮注意就無比開心一樣,斂不住眼角喜悅挑眉道,“你怎麽知道,她就是圖紮寧?”

伊蓮笑而不語。

紗羅不滿,高聲道,“沒錯,她便是我帶回來的女子。見她美貌,一時歡喜便帶了回來。”紗羅偷偷觑眼瞥伊蓮的表情。

伊蓮卻仍舊面帶着微笑沉默。

紗羅怒,冷聲道,“你定然不是為我而來,不管你是為誰而來,都與我無關!未來的紮伊王妃,請去我兄長處歇息!”

“阿羅……”伊蓮打量着紗羅公主的表情,停了一會兒,才有些為難的輕聲道,“霍都王子……也從京都回來了。現今正在與國師議事。”

紗羅一愣,目光矍铄地望着伊蓮,“所以,你根本不是孤身一人而來,而是跟着我兄長一起回來的,是不是?”

伊蓮抿唇不語。

紗羅只覺得心髒被什麽鈍器狠狠紮了一下,冷笑道,“長公主好氣魄!千裏随夫,定會是我蒙古草原上流傳的佳話!”

“阿羅……”伊蓮只覺得紗羅這番話倍加刺耳。

“只可惜,你還沒有嫁給我哥哥。”紗羅恨恨的看着伊蓮,“怎麽,現在就迫不及待了麽?”

“阿羅!”伊蓮有些生氣。

紗羅卻不以為然,“正好我哥哥回來了,你大可以去我哥哥帳中,用漢人的話說,紅袖添香,春宵一度,豈不美哉?長公主,不送!”

“啪”——

卻是伊蓮一巴掌落在紗羅臉上,“放肆!”

紗羅紅着眼睛,一咬牙,跪在了伊蓮面前,“紗羅出言不遜,罪該萬死,求長公主賜死!”

伊蓮公主又氣又怒,望着明顯在氣自己的紗羅,眼眶有些紅。

紗羅不擡頭,倔強的跪在地上,等着伊蓮發落。

良久,直到一滴淚落在自己面前,紗羅才受驚得擡頭,“長公主!”

伊蓮卻似面無異色,只是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帳。

紗羅傻傻地跪在地上一會兒,猛地起身追了出去,“伊蓮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進入春天以來,天氣變得越來越的奇怪了有木有!一會兒凍死一會兒熱死o(>﹏<)o……大家一定要及時換衣服,啊!!!

PS:我一直一直說,“霍都”有故事有木有!!!~這于李莫愁是個很重要的契機哦~~(≧▽≦)/~啦啦啦~☆、【悠悠四載浮沉間】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好吧,我錯了!!!忍不住戳了個新坑~這是寫禦姐養成的現代無節操文,全無存稿,準備慢慢填~《禦姐當道》鏈接→另外,那啥,這篇文的情節,大家真的別急。我這是個長篇,有很多東西要慢慢展開的,妹紙們耐住性子了!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無盡的噩夢裏,是漫天血染的腥紅。一個女子宛如修羅降世,機械的舉劍,殺,殺,殺。

李莫愁驟然睜開眼睛。入得眼簾的,卻是神情莫測凝視着她的金輪法王。

“師父……”李莫愁暗啞的喉間猶如被刀割裂,撕裂作疼,好像是幹涸的沙漠迫切渴望甘霖的洗禮。龜裂的雙唇,蒼白如紙的面頰,無不昭示着她的虛弱。弱不禁風的病态美愈發顯得她楚楚動人,別有一番魅力。連金輪法王看了都不由心中憐惜,不禁暗嘆,這樣孱弱的柔軟模樣,任誰會把她和那在奴隸場中手起刀落宛如殺神附體的魔鬼聯系起來。可是明明,那就是她。金輪法王兀自感慨,卻忘了這造就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金輪法王大弟子,圖紮寧,已經成了草原最負盛名的勇士。因為她孤身手刃北蒙古部落最骁勇善戰又桀骜不馴的拓達族長和他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血勇士二十七人。蒙古可汗蒙哥要召見這個少年英雄,特下令讓紮伊王子霍都返還京都時,将其請過來。由蒙哥可汗器重的霍都王子相邀,并和蒙哥可汗最疼愛、也最受草原人們景仰敬重的長公主伊蓮公主同行,這是前所未有的禮遇。可惜李莫愁一直昏迷不醒。倔強的紗羅公主守在她身邊,日夜不離,卻無論如何不肯讓她唯一的哥哥霍都王子靠近圖紮寧帳中一步。紗羅照顧李莫愁,可謂盡心盡力,只是落在伊蓮眼中,卻讓她不知該作何感想。

“醒來就好。”金輪法王表情莫測,讓李莫愁心中大為疑惑,然而眼下,卻實在沒有多餘精力去思考,她最想要的,就是水。

“師父……”李莫愁動彈不得,只能厚着臉皮艱難開口,“能……幫我倒杯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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