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着快要傍晚的時候,牛車才停了下來,卻是到了驿站,因着是選秀的關系,牛車之間停到了驿站的後院,幾個人各自抱着自個的包袱下了車,然後就見到了兩個看着四十多歲模樣的嬷嬷,她們一個看着慈眉善目,一個看着卻非常嚴苛,眉心帶着豎紋,似乎眼睛一瞪,就有一股子戾氣噴出來一般。
那看着和氣的嬷嬷笑嘻嘻地開口說道:“大家頭一次坐這麽長時間的車,都累了吧,先進去休息一會兒吧!”
那嚴苛的嬷嬷沒有吭聲,只是站在一邊冷眼看着,然後帶着她們進了驿站。
也不知道是想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還是怎麽樣,驿站安排的根本就是大通鋪,那嚴苛的嬷嬷直接便說道:“咱們人太多,驿站地方也不大,你們先這樣住着吧,等着進了宮就好了!”這嬷嬷沒說的是,進了宮之後,對于尋常宮女來說,依舊是好幾個人擠一間屋子,運氣好的,能撈到一張床,運氣不好的,也只好跟人一塊兒擠通鋪,也就是比這邊稍微小一點罷了。
這嬷嬷雖說沒有疾言厲色,但是大家看她那模樣,心中就生出畏懼來,因此,一個個雖說心中有些不滿,還是忍了下來。
那嬷嬷也沒有多說什麽,叫她們自個先選好了地方,然後自個就走了。
李秀秀有些嫌棄地看着通鋪上頭灰不溜秋的鋪蓋,尖着嗓子說道:“這地方就這樣?不會有虱子吧!”
一邊一個穿着一身尋常的布裙的少女沒好氣道:“有本事你別睡啊!既然嫌東嫌西的,來選秀做什麽?你家要真有本事,怎麽不一路送你過來?”
李秀秀眼睛一下子瞪圓了,看着那少女,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邊一個穿着一身同樣是淺藍色衣裙的少女趕緊在一邊打圓場:“這位姐姐別生氣,二丫心情不好,脾氣有點躁!”
李秀秀冷笑一聲:“她脾氣躁,我還脾氣躁呢!”
那個叫二丫的忽然冷飕飕笑了起來:“你現在就去找佛祖保佑你別遇到虱子吧,要不然進了宮發現你身上有虱子,到時候直接将你頭發剃成禿瓢,省得虱子帶進宮裏!”
李秀秀先是被氣得滿臉通紅,然後又疑心是真的,下意識地看了看那簡陋的通鋪,又看了看自個秀美如雲的頭發,頓時忽然覺得渾身都癢了起來。
二丫瞧着李秀秀那副模樣,轉過頭去,又板着臉将自個手裏的包裹往通鋪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來。
其他人這會兒也不吭聲,有的也擔心有虱子,還仔細将鋪蓋展開看了看,這才猶猶豫豫地坐了下來。
錦書一開始也沒想到虱子這回事,畢竟,她兩輩子都沒遇到過這玩意,不過被那二丫吓唬了一下,也有些擔心起來,只是就算是發現了虱子也沒用,這般一想,錦書幹脆直接就是選了個差不多的位置,将包袱一放,也坐了下來。
李秀秀雖說嫌棄,這會兒眼睛裏頭眼淚都要落不落了,家裏面只說日後做了娘娘如何如何,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選秀居然是一件這樣的事情,渝泉縣雖說在北方,距離京城似乎也不是很遠的樣子,家裏頭跟她說,快的話,十天左右,也就到京城了,本來想着十天不是很長,但是,想着還要住十天的大通鋪,每日裏都得坐在牛車上,連頓熱乎的飯菜都吃不上,李秀秀越想越是委屈,幾乎要哭出聲來。
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雖說之前瞧着李秀秀一副驕縱的樣子,都不是怎麽看得過眼,可是如今,大家也都心軟了,有幾個急急忙忙就過來安慰,李秀秀哭着也覺得沒意思,慢慢也就收了聲。
外頭,兩個嬷嬷沒人端了一杯茶坐着,聽着裏頭的動靜,那看着和氣的嬷嬷抿了一口粗茶,笑道:“白姐姐,這批秀女你覺得如何?”
那位只是捧着茶杯,卻是一點也不喝,她臉上露出個笑,偏偏看着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嘴上卻是說道:“我覺得如何又怎麽樣,還得看上頭覺得如何?嘿,一次選個足有上千個秀女,才有幾個能出頭的!魏妹子,你說是不是?”
魏嬷嬷笑眯眯道:“白姐姐說的是,只是生得好,總歸是占了便宜的!如今就得看她們性子如何了!”
白嬷嬷搖了搖頭,說道:“這會兒性子如何,等到到了宮裏,說不得又是另一副模樣了!她們這批秀女算是運氣好的,官家如今年紀也不算大,今天應該還會選幾個美人充實後宮,而幾個皇子也到了年紀了,就算暫時不選王妃,也該選幾個側妃侍妾什麽的!”
魏嬷嬷點了點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她們這些人,要麽就是家裏都沒人了,要麽就是家裏靠不住,因此雖說是到了出宮的年紀,也是不想出宮了,幹脆便自梳了留在宮裏做嬷嬷,看着這些正值妙齡的女孩子,就不由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她們當年也曾有過那樣的時候呢,因此,盡管裏間那邊有些鬧,心裏頭卻是沒有阻止的打算,頭一次離家,總歸會有些想法的,在宮外該哭的哭了,進了宮,就得收了眼淚,就算想哭,也得背着人,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
而裏頭,李秀秀那一哭,似乎大家都松了口氣,不像是之前那般緊張了,這會兒都低聲跟別人通了姓名,有幾個也不知道是心直口快,還是別的什麽緣故,還将自個選秀的原因說了。
二丫便是其中之一,二丫家裏沒錢,一家子還要供着最小的叔叔讀書,之前她祖母就做主,将二丫的堂姐賣給了鎮上的大戶做丫頭去了,二丫之所以說什麽有了虱子,就要被剃了光頭的說法,就是因為她堂姐當初遇到過,她堂姐跟其他幾個人一批過去的,因着和她一塊兒的人生了虱子,那家的婆子就将她們頭發都剃幹淨了,先是光着頭學規矩,幹一些粗活,等着頭發養起來了,才叫內院那邊挑了幾個過去。
二丫說是選秀,其實也就是被賣了,這等事情,選秀的時候都有,因着各地選秀都有指标,但是,并不是什麽人家都願意叫女兒去做宮女的,太祖當年又有祖制,不許強迫民女參選,因此,為了湊足了人頭,負責選秀的人就會拿了銀錢,在當地采買幾個湊數。
這些湊數的多半自然是出自貧家,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多出挑,反正宮裏也缺宮女使喚,長得平常一點并不是壞事。至于采買她們需要花費的銀錢,自然還是得還的,做了宮女之後,每個月都有月錢,他們就會從月錢裏頭直接扣除一部分出來,加上利息的話,往往這些宮女要還個兩三年左右才能還完。
除了二丫之外,這裏頭自然還有幾個是被家裏頭賣了的,她們雖說沒吭聲,但是一個個也是各有心思。
韓玉娘在邊上聽着,也沒吭聲,她這情況比被賣了還惡心呢,她這會兒就是坐在錦書身邊,但是依舊是默不吭聲的樣子。
屋裏鬧哄哄了一陣子,大家也就安靜下來了,畢竟剛剛認識,也沒那麽多話說,何況,在知道了別人的情況之後,許多人對于自個的将來都更加不确定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裏面暗了下來,然後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很快,幾個婆子就進來了,她們是這邊驿丁的婆娘,跟着自個的丈夫住在驿站裏頭,平常做些縫補洗刷做飯之類的事情。畢竟,驿站這邊也常有一些官員家眷在這兒落腳,那些家眷自然是不能叫那等驿丁伺候,這些婆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伺候秀女是不會有多少好處的,驿站這邊,驿丁的俸祿有限,甚至還要被上頭克扣,每年撥給這些驿站的錢財一般也要漂沒不少。好在驿站這邊還有些外快,比如說那等商隊镖局什麽的經過這邊,這邊自然就是相當于客棧一般,自然是不能免費用的,再有那等官員的家眷,到了這邊,也會有一些賞錢什麽的。
可是選秀的事情不一樣,這些秀女是不怎麽可能有什麽打賞的,當然,如李秀秀這樣的,額外需要什麽,就需要拿錢給這些人叫他們準備了。只是,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
就算是李秀秀,也并非真的是那等白目之人,明目張膽地叫這些婆子幫自個準備小竈。
因此,幾個婆子提上來的,自然也是那等大鍋飯,做得軟爛的糙米飯,看着就比粥強一點,菜也是差不多,上頭連油星子都看不見幾點,幾乎都是水煮出來的,裏頭似乎有點肉片,但是上頭隐約還能看到點豬毛。
頓時,幾個在家嬌生慣養長大的都一陣倒胃口,其他人倒是沒什麽感覺,這年頭,能吃飽已經算是不錯了,許多人家都是數米下鍋的,家裏壯勞力吃稠的,其他人只能喝米湯,純粹就是哄哄自個的肚子罷了。
錦書在家吃的也就是這些東西,這會兒自然也沒什麽感覺,見得二丫她們幾個已經抓緊上前開始盛飯,自個也上去盛了一碗,坐在那裏慢慢吃了起來。
而另外幾個人猶豫了一下,也還是上前盛了一點飯,頗有些食不下咽的意思,李秀秀咬了咬牙,從荷包裏面拿了一個銀角子出來,過去輕聲囑托那婆子幫着做一點肉脯鹵肉之類的東西,好在路上吃。有了銀子,一切都好說,那婆子谄笑着答應了下來,又說了幾句恭維話,哄得李秀秀開心了起來。
李秀秀開了個頭,又有一個秀女也拿了銀子出來,同樣是想要弄一些可口一些的幹糧路上吃。其他人在邊上看着,有幾個輕聲嘀咕了幾句,也就沒什麽話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