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034

金子米一破功, 整個現場百來號人都繃不住了,爆發出響徹演播廳的狂笑。

段星野滿臉臊紅,恨不得當場找一條地縫鑽進去,他關閉揚聲器模式, 拿起手機靠放在耳邊。

承渡舟聽到過分嘈雜的背景音, 猜到了大概:“你身邊有人是嗎?”

“你說呢?是現場連線。”段星野已經窘到沒有力氣了, 埋着頭, 道, “見面再跟你說吧。”

“好……”

承渡舟精神恍惚地挂斷電話。

承渡舟咬着拳頭, 在屋檐下來回走了幾圈。

他一不小心說漏嘴,對不起人在現場還要面對上百個觀衆的段星野。

而自己當衆唱情歌,不知道會不會被觀衆看穿心思,也是夠丢臉的。

好在綜藝的中場休息不會直播出去, 江莉他們沒人知道他在屋外犯蠢, 起碼不會當面被笑話。

屋裏。

“哈哈哈哈哈——”

江莉在沙發上前仰後翻。

吳恩琪笑得不比她收斂,并且還在翻看手機。

#承渡舟連線段星野唱情歌#實時廣場下,已經有演播廳觀衆把連線視頻上傳了, 讨論相當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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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子這廂有禮:

承總唱歌的時候, 我聽進去了, 感覺他好像就是在唱自己, 眼淚不知怎麽就流下來了, 後來聽到土味情話又笑了,想多了, 段老師也挺愛他的。

抒懷:

承總看到老婆選了唱情歌的小學員就伐開心, 偏要把人比下去!這該死的勝負欲啊。

苦茶籽:

非拉踩。小宇這首歌, rapper謝杭唱的是少年傾慕, 不知愁滋味, 很輕盈。承渡舟卻唱出了暗戀者孤獨心事,有幾分沉重。要不是看他跟老婆這麽甜,我差點信了他的邪。

承渡舟又在外面吹了會兒冷風,拉開玻璃門,重新進入室內。

沙發上四個人都在看電視,神色如常。

江莉見承渡舟回來,朝茶幾上的碗努努嘴:“趁熱喝,都快冷了。”

承渡舟坐下,捧起湯碗,看電視。

恰好在這個時候,廣告已經過去,再次切入演播室。

攝像機按照慣例橫掃一遍觀衆席,不過這一回,比起上半場開始的時候,觀衆們各個眼睛發亮,滿面紅光,好像中場休息時都打了雞血。

鏡頭回到導師席,只有段星野低着頭,在調整耳麥,可是藏不住紅透的面頰。

熱湯隔着碗灼到了掌心皮膚,承渡舟張了張嘴,又閉上,好似也被感染了,薄薄的臉皮上透出層紅。

電視上,金子米似乎想笑場,憋住了,顯得有些別扭道:“歡迎大家回到唱作人101的現場,接着上半場的海選,現在每位導師手中還剩下四至五個名額,請後面的選手繼續加油,憑借歌聲和才華拿到屬于你們的門票,我們有請下一位選手上場!”

金子米說到最後還是笑了。

“撲哧!”江莉捂嘴。

承渡舟拿瓷勺的手一頓。

江莉連忙對吳恩琪道:“哎,這小姑娘說話挺有意思的啊。”

吳恩琪點頭,嘴角顫動,不經意跟江莉對上視線。

兩人靜默半秒,同時“哈!”的笑噴。

江莉側趴在沙發背上,花枝亂顫。

吳恩琪枕在武浩腿上,發出鵝叫。

肖家輝卡在要笑不笑的邊緣,對承渡舟擺了擺手,安慰:“沒事沒事,別理她們……”

承渡舟拿瓷勺攪海參湯,磨磨蹭蹭好半晌,擡頭看電視。恰在這時,段星野也看向鏡頭。

從某種意義上,夫夫倆算是紅着臉對望了。

***

越到後面,名額越緊張,參賽的年輕人們幾乎要使出十八般武藝來争取剩下的學員席位。

有的唱歌不夠,武術來湊,有的嘴皮子賊溜,把段星野這麽冷靜的人都給逗得無語了,還有煽情的,聽得觀衆紛紛拿衣袖蹭眼睛。

總體來說,下半場的節奏比上半場更加緊湊,大家全程看得目不轉睛。

到了後面,選手還有二十個,導師手上的名額總共只有四個,進入搶奪席位的白熱化階段。

陶子逸拎起信息表,看了眼,對鏡頭道:“接下來上場的這位可有點來頭哦。”

“怎麽說?”金子米看他。

陶子逸照着備注念道:“他是去年海市大學生十佳歌手第一名,是動畫片海棠同名主題曲的作詞人之一,曾創作過脍炙人口的短視頻平臺神曲,達到了破億播放量。”

觀衆席已經響起鬧哄哄的聲音,都在猜測是誰。

對于段星野來說,那些頭銜太過渺小,聽都沒聽過,掀不起絲毫興趣。

陶子逸這時道:“讓我們歡迎王世稀!”

演播廳裏掌聲一片。

工作人員快速跑上臺,架了個電子琴。

後方的電子大屏這時緩緩拉開,走出一個白淨的青年。

彈幕數量驟增。

“王世稀!我在抖音有關注他!”

“他在視頻裏從不露臉,原來長得這麽清秀!”

“大佬重回新手村。”

段星野懶懶掀眸,目光卻在剎那間微凝,定住。

承渡舟望着電視,緩緩放下端着的碗。

青年走到電子琴後方,雙手交疊身前,儀态良好地朝三個方向鞠躬,起身,笑容溫和道:“三位導師好,觀衆們好,我叫王世稀。”

臺下爆發歡呼聲。

“歡迎你,王世稀。”金子米落落大方道,“你為什麽想來參加這個節目呢?以你這麽優秀的履歷,完全可以直接出道了。”

王世稀微微一笑,道:“過獎了,來這兒是因為唱作人有優秀的導師和選手,是個很好的交流學習平臺,同時我也希望更多人能從這裏開始認識我,當然,我也會努力證明自己的才華和能力。”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的眼神在段星野那兒停頓了一下。

“哇,讓人期待。”金子米道,“那麽請開始你的表演吧。”

王世稀調整了一下站位,準備就緒,随着手腕起落,悠揚的電子琴音響起。

段星野從舞臺上收回視線,看向面前的歌詞簿。

《歸途中》

作詞/作曲:王世稀

王希……現在叫王世稀,應該是改的藝名。

段星野看着紙上的詞句,聽着臺上人的演唱,滿腦子卻都是兩人上一次見面的場景。

是八年前的一天,父親回來拿行李,母親砸了一個鈞窯紫釉瓷。

段星野不堪忍受摔門出去,卻見父親的車停在院子外面,副駕坐着他那個聽說快病死了卻活得好好的初戀。後座是初戀跟她前夫的兒子,王希,也就是現在的王世稀。

王世稀抱着車上的玩偶揉捏,透過窗戶看到他,把玩偶塞到腦後枕着,仰着臉,望過來的眼神便成了自高處向低處的俯視。

後座還有很多玩偶,都是段星野從小放在爸爸車裏的。

他看到王世稀汗津津的發絲在玩偶的絨毛上磨蹭。

自那以後,所有玩偶在他眼裏都變得很髒。

王世稀一根手指按在眼睑下方,往下扒,吐出舌頭。

他媽媽回身輕打了下他的手臂。

段星野跑了。

此時臺上,演唱正值副歌部分。

觀衆們左左右右晃動身體,聽得癡迷。

彈幕:

“是新歌,好好聽!坐等上線。”

“王世稀這水準,完全夠當導師了!”

“詞曲都無可挑剔,這怎麽都得三盞燈吧?”

陶子逸是第一個給燈的,看得出滿眼都是欣賞。

金子米緊随其後。

目前只有段星野面前的燈是暗的,他靠在椅背上,全程看着歌詞簿,似乎在嚴格考察每一句詞。

客廳裏。

吳恩琪說:“我不懂音樂,但覺得怪好聽的。”

江莉贊同道:“這個一臉冠軍相,肯定是節目組力捧的人。”

承渡舟未發一語,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電視,他拿着手機打字,删删改改,又停頓好久,接着删,接着打,最後還是給段星野發去一條消息。

承渡舟:【我一會兒去接你吧。】

演播廳的後臺。

有男生抱住腦袋走來走去,沮喪道:“段老師肯定得給這個拍燈,專業選手給條活路,可千萬別反選段老師。”

演播廳裏,歌曲已經快接近尾聲。

但是段星野依舊無動于衷。

制片人都急了,在耳機裏催促:“段老師,拍燈了!可以拍燈了!”

這位選手有臺本,需要三盞燈配合營造天才學員的人設,同時也是增加節目的看點。

可制片人如此催促了好幾聲,段星野還是沒反應,連陶子逸和金子米都有些疑惑地投去目光。

終于,王世稀款款唱出了最後一句:“漫漫長路期盼,萬家燈火團圓——”

段星野的唇角揚起一絲不明顯的笑。

小三的兒子能寫出盼望萬家團圓的歌詞。

他頭也不擡,伸手拍下燈。

“轟!”的一聲沉悶特效音響徹演播廳。

王世稀還未按下最後一個音符,停下了。

觀衆席發出陣陣驚呼,現場起了一陣騷動。

就見段星野位置前方的顯示屏上,是個大大的紅叉。

制片人都懵了。

滿場的無措中,陶子逸探頭看段星野,尬笑兩聲:“是不是拍錯了?”

周邊觀衆附和:“拍錯了吧——”

段星野擡起頭,終于再次面對臺上的王世稀,淡聲道:“抱歉,我這裏不能給你通過。”

現場再次掀起驚呼,左右看看,都是一頭霧水。

彈幕已經坐不住了。

“不給通過可以不按燈,王世稀還能從其他導師那兒反選,給一個紅燈,人家只能進入待定狀态了。”

“段星野搞什麽?王世稀的表現是整場海選的天花板了吧?不拍燈就算了,還把人一票否決了。”

“好迷,能不能公平公正了,王世稀要是進不了海選,這節目肯定有黑幕!”

“段星野針對新人。”

“吵什麽?彈幕人均專家,段老師坐那兒又不是吉祥物,他肯定有自己的判斷。”

“粉絲別洗了,段星野肯定有私心,誰不說王世稀的歌好聽?觀衆也是有判斷的!”

現在網絡上大多數人都站王世稀,憤憤不平,喊話段星野給個說法。

江莉皺了皺眉,感到擔心:“段老師為什麽最後拍紅燈?這樣太招黑了。”

舞臺上。

王世稀深吸氣,徐徐呼出,臉上有一種壓抑下去的失望,不卑不亢對段星野道:“我能知道原因嗎?主要我對這首歌有很大的期望,它也寄托了我最深的感情,我不覺得今天的發揮比之前任何一個選手差,更沒想過我是全場唯一一個被你按紅燈的人。”

彈幕被這套說辭打動,立即代入了王世稀的立場,于是對段星野抵制的聲音更洶湧了,抱團刷屏讓他滾出節目!

這時,承渡舟撈起外套起身,對在座的人道:“我現在去接他,你們一會兒先吃,不用等我們。”

“你先去吧。”江莉道,“我再電話聯系你。”

承渡舟朝門口走去。

幾乎要發生直播事故的演播廳裏。

導演和制片人拿着對講機輪番上線。

段星野嫌吵,直接把耳機摘了。

他單獨把歌詞頁扯下來,拎在手裏看着,不緊不慢地品味道:“王世稀……世間珍稀,很好的名字。”

現場漸漸安靜下來,聽着段星野說話。

“謝謝。”王世稀對話筒道,“好名字會影響我過關嗎?”

那語氣裏明顯有不服氣和嘲諷,但此刻不會有人責怪他的無禮。

“不會。”段星野眼都不擡,淡聲道,“我說一下你過不了關的原因。”

“首先,你的這首歌編曲和歌詞不配。”

不配就是不協調,編曲是一個風格,歌詞又是另一種風格,這對創作新手來說是常見的問題。

但是對于聽衆來說,很少有人在意詞曲搭不搭,只管旋律好不好聽,或者詞動不動人。

彈幕再次爆發不滿,認為段星野在吹毛求疵。

王世稀抓住機會道:“我承認我在創作經驗上有所不足,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學習,但如果就因為這點……”

段星野根本不搭理他,自顧自道:“先說曲,很明顯的日韓風,前奏跟兩年前霸榜的那首榮耀,撞了循環的四個音節,之後的和弦走向以及旋律節奏也呈現出片段式的相似。”

王世稀瞬間挂下冷汗來。

彈幕也在一剎那掉轉風向,攻擊段星野的聲音銳減,幾乎要被覆蓋掉。

“我剛還說前奏那麽絲滑,好像哪裏聽過。”

“好大的膽子,從詞抄到曲。”

“之前不分青紅皂白就罵的人呢?別裝死,道歉!”

“你可以永遠相信段老師的音樂素養!”

“要不是段星野,還真叫他蒙混過關了!”

“只是說相似,又沒有證據,段星野能當場出音軌對比嗎?”

金子米雙手捂住了嘴,看看段星野,又看看臺上的王世稀。

經段星野一說,她才發現還真是這樣,來之前她都沒想過,會有選手抄襲,還抄襲得如此光明正大,關鍵段星野全給聽出來了,太強了。

臺上,王世稀氣息明顯有一瞬間不穩,被話筒放大,道:“音節撞了可能是巧合,我創作期間沒有再聽過那首歌。”

“沒關系,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見。剛剛說完曲,接下來說一下詞。”

段星野把那頁紙放回桌上,身體前傾坐起。

“歌詞雖然是古韻,但拆解後還是能看出美國鄉村音樂風格,這裏副歌部分有一小節寫道,星辰照亮前路,仰目一輪月孤,湊巧讓我想起一句英文歌詞,I followed the guiding  star,the solitary bright is high in the sky……”

(追随指引我的星光,孤獨明月高高懸于天空)

話音未落,觀衆席第一排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沒有話筒,但依舊傳遍了演播廳:“The Kids樂隊的鄉村民謠!In the country road!”(在鄉間小路上)

段星野撩了下眼皮,循聲看去。

謝杭本來是激動地握着拳,被段星野看一眼,立即筆挺地坐下。

旁邊的選手小聲問:“啥?我咋沒聽說過。”

謝杭也盡量壓低聲回他:“在漂亮國長大的可能會知道,是一支來自加利福尼亞的小型樂隊,他們的歌很冷門,只在民謠圈有點傳唱度,還沒傳到我們國內。”

王世稀搶着道:“這裏我要說明一下,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句英文歌詞,跟家鄉有關的意向就那麽幾個,用上星星和月亮只是巧合,我是受我們中國傳統文化影響,跟國外的鄉村樂無關。”

“不僅是這一句,之後的八小節都能找到相關對應的歌詞。”段星野道,“我說它英譯中,并不冤枉你。”

王世稀臉色刷白。

臺下一片嘩然。

電視機前,江莉拍了下手,明白了:“把外國歌詞翻譯成中文,還整成古風的詞,以為這樣就能逃得過段老師的火眼金睛?”

吳恩琪感嘆:“段老師神了,這都能當場反應過來,我連原曲都沒聽過,誰能想到啊?”

王世稀握着話筒的手都在顫抖,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顯得很蒼白,但詞曲都是我自己寫的,沒有抄襲任何歌。”

“沒人說你抄,我只是把看到的現象都說出來,既然現在存疑,那麽把裁判的權利交給網友。”段星野擡起頭,目光冷冷清清,道,“今天我先不給你通過,是出于嚴謹,你可以努力向網友證明自己的才華和能力,還有什麽問題嗎?”

王世稀對着話筒想說什麽,最後卻沒說出來,只洩出兩聲粗重又氣虛的喘息,直接走下臺。

觀衆們發出一片倒喝彩的聲音,等王世稀灰溜溜出了演播廳,他們才重新熱情地為段星野鼓起掌。

彈幕裏撒滿了鮮花,此刻再震撼的心情也只能彙聚成一句:段老師牛逼!!!

段星野重新把耳機戴上,這次,沒有再傳來制片人聒噪的聲音。

***

《唱作人101》第一期順利結束,給觀衆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最爆炸的看點當屬段星野當場打臉網絡紅人,懷疑其原創性。不出意外上了熱搜。

評論區有人質疑段星野未深入對比調查就說人家抄襲太武斷。

但大多數都是力挺的聲音。

“一處兩處相似就算了,撞了那麽多,王某人心裏沒鬼?”

“支持原創精神!支持段星野!”

“當場聽出跟榮耀相似的前奏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連那首冷門鄉村音樂的歌詞段星野都能脫口而出,我給大佬跪下。”

段星野走出演播廳,才看到承渡舟的消息,說要來接他。

他單手打字回複。

Seen:【不用,我自己去。】

那邊沒有回消息。

段星野即将走到休息室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他以為是承渡舟,拿起來一看,是一串號碼,地點來自渝市。

段星野漸漸停下腳步。即便沒有來電備注,這串號碼依舊爛熟于心。

小戴奇怪:“段老師?”

段星野眼一眨:“你們先進去。”

小戴立即明白,對一旁化妝師道:“走吧走吧。”

整條走廊變得空蕩蕩的,上方日光燈只開了幾盞,有些寂暗。

段星野的長眼睫顫了顫,在雪白的下眼睑落下簌簌抖動的陰影。

他接起電話,聲音低了幾分:“喂?”

“星星。”

電話那頭傳來溫文爾雅的男人聲音。

是段啓圍。

段星野垂着眼,嗯了一聲。

“好久不見。”段啓圍笑道,“我每年寄去的明信片你收到了嗎?”

段星野靜默一瞬。

他不知道有明信片。

想來是外公扣下了,又從來沒告訴過他。

“收到了。”段星野道,“請問有事嗎?”

“星星……”

察覺到段星野語氣裏那種本不應該存在于父子血緣間的疏離,段啓圍欲言又止,他明白多說無益,只好切入正題。

“你還記得世稀吧?”

段星野目光一頓,擡眸,烏黑眼瞳裏僅剩的一絲溫情回憶褪去,一點點被更為堅定的冰霜覆蓋。

段啓圍道:“我看了網上的消息,很驚訝,那個孩子在音樂上一直很努力,抱着很大的決心參加比賽,但現在被當面指出抄襲,對他的打擊很大,我想抄襲的标準沒有那麽嚴格,他受到其他歌曲的影響也無可厚非,你作為前輩,一定可以諒解,所以等他下次再回到節目裏,你能不能……不要針對他?”

段星野平靜道:“你是為他打的這通電話。”

段啓圍沉默了半刻,說:“星星,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芥蒂,但你不要把大人間的事牽扯到世稀身上,我一直想找機會讓你跟世稀認識,你們都喜歡音樂,一定能成為朋友,你也可以把他當弟弟看,他現在還小……”

段星野仰起臉,喉間溢出一絲無奈又壓抑不住厭煩的低沉氣音,擡手覆在有些疲憊的眼皮上來回摩挲,打斷說:“我參加選秀的那年,也是二十一歲。”

段啓圍的氣息都消失了。

段星野參加選秀時,沒有接受過家裏任何幫助,也沒有人提前為他打點一切,就連險些被黑幕逼到退賽時,他都是一個人。而那時的段啓圍,是隐身狀态。

可現在王世稀已經手握劇本,段啓圍還要為他求情。

段啓圍何止缺席了段星野二十一歲的選秀,從段星野十七歲開始,他存在的證明,就只剩下每年寄回家的明信片。

段啓圍聲音放低了:“對不起,星星,我……”

“噓。”段星野豎起手指碰了碰嘴唇,接連發出了好幾聲,“噓……噓,噓。”

他上方的燈是暗的,臉龐背着光,眼睛就隐沒在了黑暗裏。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今晚就讓他身敗名裂。”

段啓圍不出聲。

兩秒後。

段星野挂斷電話。

***

回到休息室後,段星野進到隔間裏換衣服。

狹小的空間裏,他背對門的方向,褪下黑色的襯衫,燈光中,一寸寸暴露出肩背凝脂般的皮膚,因為垂着頭,頸後皮膚撐起分明的骨節形狀。

段星野在電話裏提起二十一歲,不是為了讓段啓圍感到愧疚,父母的愧疚只會讓他打心眼裏感到虛僞和惡心。他單純就是要嘲諷,嘲諷王世稀是個廢物,拿着抄襲來的詞曲上節目,裝逼不成反被打臉,就是這樣一個被段啓圍當作世間稀寶的繼子,跟他一比雲泥之別。

說他針對王世稀,給臉了,他不嫉妒,更不羨慕誰,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就能站到現在的位置,也不需要狗屁的父愛母愛,就能好好長大。

段星野自認為現在過得很好,因為他的安全感來自于滿格的電量,塞滿一櫥櫃七層的獎杯,永遠不會背叛的才華和靈感,而不是虛無缥缈的親情,裹着糖衣的營業式愛情,那些注定要走的人,他的父親,母親,承渡舟……他一個都不要,他不依賴任何人。

段星野低着頭,用脫下來的襯衫掩住面。

回憶裏十七歲那年,他離開家後,一直坐在江邊,承渡舟找到他,在身旁沉默地陪了一夜。

——“我可以一直在你身邊。”

天亮的時候,承渡舟突然開口,長時間未說話,少年嗓音都是啞的。

他黑發沾了山城的冷霧,有些潮濕,校服外套給了他,身上只剩一件邊角有些髒了的白色短袖襯衫。

承渡舟手臂搭在分開的膝蓋上,頭埋低了,紅色的日出光線只照到他的耳朵和脖頸。“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所以最後不會只剩下你一個人。”

更衣隔間裏,段星野擡頭,從黑色襯衫間露出一雙烏瞳,眼眶紅了一圈,眼尾濕潤。

就在這個時候。

手機震動。

段星野拿起來查看。

承渡舟:【已經到了。】

承渡舟:【[定位地址]】

***

段星野從後門的通道離開,走到停車場,看到了承渡舟那輛跳着雙閃的DBX。

他坐上車,第一件事先翻找儲物格。

承渡舟瞥他一眼,扔了根充電線過去。

段星野給手機插上接口,系上安全帶,道:“之前就說過不用你接。”

承渡舟啓動車輛,淡淡道:“我客氣,不用謝。”

段星野輕嗤一聲以表示不屑,在椅背上窩了個舒服的位置。

承渡舟突然道:“怎麽樣?”

“什麽?”段星野懶洋洋道,“節目挺順利的,對了,中場休息打電話是導演安排的,我不能掃興,只能給你打了,既然你爆我料,大家扯平。”

“我沒問這些。”承渡舟舔了下唇角,說:“我問你怎麽樣。”

段星野這才明白,他看到王世稀了。

段星野的頭歪了下,臉撇向車窗外:“我能怎麽樣?”

“你給那個人紅燈不通過。”

之後的,承渡舟就沒再看,出來接段星野了。

聞言,段星野黑瞳沉下,聲音冷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針對他?”

是不是只要他表現得不近人情,大家就會覺得他是因為過去的事遷怒王世稀。

偏要他笑臉相迎,才代表他的判斷才不帶私人感情?

在承渡舟印象裏,他的心胸就是這麽狹隘。

段星野按下安全帶鎖扣,冷着臉:“停車。”

車內響起行駛途中安全帶解開的危險提醒音。

“你又想哪裏去了?”承渡舟輕蹙眉,道,“你針不針對他都不關我的事,我就想知道你見到他後會不會心情受影響,關心一下你也有錯嗎?違反協議嗎?把安全帶系上!”

段星野稍頓,透過窗玻璃的倒影,看到承渡舟略顯煩躁的側顏。

半晌。

“啪嗒”一聲,安全鎖扣重新合上。

段星野望着不斷後移的街景,聲音充滿不屑:“我像是會被他影響心情的人嗎?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承渡舟忽然很想嘆氣。

看到王世稀上場的時候,明明眼神都變了。

十六七歲的段星野,在父母初現罅隙的時候是鬧得最兇的,不願意爸媽分開,再後來,他好像漸漸接受了兩人感情不和的事實。最後一次他爸爸回來拿行李,段星野跑到江邊坐了一夜,很冷的夜晚,但他不願意回家。

從小到大,段星野都是被家人寵愛着長大,父母對他傾盡所有的愛,只是突然之間,家庭破裂,段星野卻成了兩個大人互相厭惡彼此的證明。

那些未被理會的訴求,未被關注的情緒,在成長過程中不會被時間的手撫平,只會以更醜陋的方式出現,終将折磨自己。

承渡舟在段星野身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所以很想來見他,很想問一句,你還好嗎。

段星野這時道:“你擔心我才來的嗎?”

承渡舟若有似無嗯了聲。

輕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不好意思承認。

段星野斂下睫,掩飾住眼底的一絲波動,半是嘲諷半開玩笑道:“走了之後都不聯系的人,現在開始擔心了。”

承渡舟目光一滞,分神看了眼段星野,挑起右轉向的燈,車子緩緩滑向路邊。

此時街道空曠,路上沒有其他車輛。

段星野偏過臉看他,挑眉:“幹嘛?讓我下車?”

段啓明離開後,承賢不再需要當他的司機,過了不多久,便辭去了在阚家的工作,帶着承渡舟回滬市了。

承渡舟捏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似乎壓抑着什麽,過了片刻,回視他:“你也沒聯系我。”

段星野心跳漏半拍,臉上以抓不住的速度閃過一絲心虛,坐起身,道:“承渡舟,你現在要跟我扯這個是吧?我憑什麽聯系你?你要是有事不能主動找我嗎?”

“我找過你。”

“……”

段星野倏地閉上嘴,眼睫快速眨了眨。

承渡舟收回視線,看向方向盤,半張臉藏在陰影裏,明晰的下颌線微動一下,道:“你換手機號了,微信也換了,我找到你朋友的聯系方式,在朋友圈看到了你們幾個的合照,發現你……”停頓一下,聲音微沉,“你過得挺好的。”

段星野從他語氣裏聽出了那麽點失望的意思,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我過得好得罪你了?過得好你就不聯系了?”

承渡舟喉結動了動。

段星野過得很好,跟他那幾個富二代朋友玩滑板、開派對、坐游艇,每張照片都笑得很開心,不要太潇灑。

好到他再去打擾都顯得多餘,更何況段星野從來都不需要他。

“反正我號碼、微信、校內網都在。”承渡舟道,“你呢?什麽都換了,什麽都不告訴我,你想讓我找嗎?”

“……”段星野靠回椅背上,抿着唇,胸口起伏有些明顯,過了半晌,臉朝外一扭,“你不是能找到我嗎?你自己不問,賴我?我要是不想讓你找你就不找了嗎?”

“那你想嗎?”

“想個屁!”

承渡舟不說話了。

過了半晌。

車子重新前進,駛上主幹道。

車廂內沉默。

但是某些情緒揭開了,就合不上,依舊在暗處翻湧。

承渡舟突然“啧”了一聲。

“你下車吧段星野,我看到你就煩。”

“我讓你看了!你停啊。”

“你下車。”

“你倒是停!”

***

兩人到地方,下了車,爬石梯時還在吵。

無非就是十幾年的竹馬感情,都是塑料,說不聯系就不聯系,到底是誰先不聯系的?

然後互相指指點點。

直到別墅的保姆出現在前方,夫夫倆才同時默契地閉上嘴。

保姆将他們領到裏屋,便安靜地離開了。

餐廳裏,桌上已經擺滿了菜,還冒着熱氣,就好像剛端上來的。

只是其他人都不見了,室內空無一人。

承渡舟走到桌子前,看到江莉留下的便簽。

【一路相伴的工作組到了,我們去路口接一下,你們先吃。】

今天周五,晚上九點還有《一路相伴》的直播,因為三家都在江莉這兒拍攝,所以待會兒來的工作人員也多。

然而在跟飯廳連着的廚房裏,此時沒有開燈,裏面卻有四雙眼睛亮晶晶地閃爍,若是能适應黑暗,還能看到一人手裏端着奶油白色的蛋糕。

段星野往廚房的門口一靠,看着承渡舟的背影。

承渡舟十七歲搬家前離開的時候,兩人吵了一架,從小到大都沒那麽嚴重過,雖然他們都沒說出口,但心裏會想到要絕交的那種,以至于承渡舟走的那天,段星野沒有去送。

所以他以為承渡舟不會再聯系他了。

今天他才知道,承渡舟試圖找過他,找不到還輾轉找人,還視奸他照片,後來大概覺得他過得太好了,有新朋友了,所以就不了了之。

悶騷。

段星野壓下嘴角的一絲弧度,有點像撇嘴,因此說不好是不屑還是驕傲。

承渡舟轉過身,道:“他們去接人了,我們等一下吧。”

段星野嗯了一聲,腦袋抵在旁邊門框上,朝承渡舟勾了勾一根手指:“你過來。”

承渡舟茫然:“幹嘛?”

說的時候,已經走過去了。

段星野用那根手指探入承渡舟的襯衫領口勾住,拖向自己。

承渡舟又靠近了半步,淩厲的喉結滑動,溫熱而堅硬地蹭了下段星野的食指關節。

“幹嘛。”他又問了聲,這次,聲音明顯軟了。

段星野小狐貍一樣的翹稍眼平垂,也不知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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