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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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野一張口, 吊起的嗓音清透高亢,隔着門板,外面經過的一波服務員和客人都聽得萬分清晰,紛紛駐足側望。
就聽那絕無僅有的聲音柔而亮, 有圓潤的轉音, 又有甜脆飽滿的發聲, 不是秦耀連所說的喉嚨捏緊了能頂出來的假嗓, 是純粹流暢的京劇唱腔。
過道裏, 有客人好奇問服務生:“你們這兒來了個當家名旦嗎?”
服務生笑笑, 表示不清楚。
直播間裏,彈幕蜂擁而至。
段星野出道三年,歌曲創作根植于歐美大衆音樂的爵士、R&B等曲風,有網友質疑他為什麽從來不搞國風創作, 是不是崇洋媚外。段星野在采訪時只淡淡回應一句:“華語樂壇走向世界的前提, 是接受世界的規則。”
段星野無論是創作還是接受采訪,都未曾展現過具備京劇演唱的才華,所有人只當他不曾涉獵戲曲, 誰曾想段星野一開嗓就吊打秦耀連, 不僅是聲音質量更高更透, 唱腔還更為細膩, 關鍵他不是業內人士, 太強了,懂京劇的不懂京劇的都震驚了。
段星野配合着節奏明快的西皮流水板, 唱道:
“可笑他無才學自讨無趣, 市井徒充斯文來把人欺。”
“多虧我親主考現場面試, 那狂徒裝腔作勢寫歪詩……”
秦耀連自幼學藝, 怎麽聽不出段星野唱功的真假, 這已經是專業級別的了,他整個人徹底傻掉,又聽明白段星野唱的是《詩文會》裏的一段,臺詞放在當下,尤為指向明确,暗示他市井充斯文,半吊子水平在觀衆面前裝腔作勢。
罵人呢。
秦耀連臉上突然一陣熱一陣麻,跟被甩了幾個巴掌一樣慘烈。
然而段星野烏黑清淩的眼瞳依舊直直看着秦耀連,好像是專門唱給他一個人聽的:“……他沽名釣譽風雅自居,縱然他是缙紳子,招搖行騙無恥之極!”
秦耀連被他盯得腦袋生煙,匆匆躲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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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會轉行進入娛樂圈,是吃不了京劇行業的苦,再來那個圈子太卷了,比他有天賦還踏實努力的大有人在,但是在娛樂圈就不一樣了,在一衆花瓶之間他顯得特別清新脫俗,随随便便耍個花腔都有人追捧,把他奉為秦老板,國風傳承人,內娛男旦第一人。
這一瞬間,他好似被段星野整個看透了,之前還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被碾壓得粉碎。
秦耀連又是憤恨又是無地自容,恨不得現在就離場,可攝像機就在一旁架着,現在走無疑是讓全網看笑話。
可他不知道的是,由于剛才粉絲跳得太高,吹得太滿,導致他現在已經被群嘲了。
“在段老師面前耍大刀?先掂量掂量自己吧。”
“狠狠解氣!什麽東西,還敢挑起流行樂和傳統文化的對立。”
“跟段老師一比,秦耀連唱得都顯業餘,他粉絲大概才是不懂京劇的人吧,這麽好糊弄。”
段星野氣息始終平穩,高亢柔亮的嗓音唱出最後一句:“繡花枕頭裹敗絮,又似那烏鴉披着鳳凰衣。”
一曲停了,梁導除了鼓掌,已經說不出話了,他先前以為段星野說的唱一段,是唱自己的歌,沒想到是唱一段京劇。
包廂門外也傳來熱烈的掌聲。原來是剛才那波客人待着沒動,一直聽到了結束。
直播間的彈幕又猛漲了一波。
“卧槽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我是第一次聽京劇聽得入迷,段老師聲音太好聽了!”
“這個男人除了生孩子,應該啥都會吧。”
“只能說高下立判,有真才實學的人往往不顯山露水,到底是誰在靠國風博取流量,一目了然。”
承渡舟提前倒好杯茶,現在涼得差不多了,給段星野遞上。
段星野許久不吊嗓訓練,自然比不過以前在曹俊波那兒學習時的狀态,但是他天賦異禀,碾壓秦耀連這種假把式還是輕輕松松。
他喝了一口茶溫嗓,放下盞蓋,眼皮一撩,望向臉漲成了紫色的秦耀連,道:“業餘水平就不發表看法了,免得被笑話,至于你唱得怎麽樣,讓觀衆評價吧。”
這話嘲諷拉滿,更是讓秦耀連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業餘的都能吊打他,到底是誰笑話誰很明顯,觀衆又不是分不清好賴。
秦耀連嘴笨拙,不知道怎麽給自己解圍,看向梁導求救。
可梁導此時根本沒心思關注他,對段星野說話的語氣裏多了親切感,道:“小段,你唱功了得,身段應該也沒問題吧?我這部戲太需要你這樣能上鏡又有功底的人,要不要來試一下角色,不是客串。”
彈幕歡呼:
“段老師進軍影視業吧!”
“實力派走到哪兒都有橄榄枝。”
秦耀連面色一白,第一反應是梁導要把他的角色給替了,這才又回想起楊纨在微信上說的萬一得罪段星野,就等着完蛋,心中不禁拔涼,雖有不甘,但也追悔莫及。
但是楊纨有一點說錯了,段星野要讓一個人完蛋,根本不需要依靠承渡舟,他表面矜驕孤傲,好似要靠着男人保護,實則都是被那張臉欺騙了,他本身就是個狠角色。
“過獎了。”段星野這時回梁導的話,堅持道,“但我是業餘的,也吃不了苦,所以不考慮參演。”
秦耀連着實松了口氣。
“不不不,你的唱腔讓我想到了曹老師,已經很專業了。”梁導嘆了一聲,說,“我本來以為組建的戲班子已經有模有樣了,結果跟你一比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要上臺表演的演員果然還是得找業內人士。”
秦耀連心又懸了起來,他演的男旦就是要上臺表演的,梁導具體意思是找專業的給他當替身,還是幹脆把他替了,不得而知。
接下來的一頓飯,秦耀連在惶惶不安中度過,都沒吃幾口。
其他人卻是談笑風生。
快結束的時候,承渡舟借着去洗手間的機會,到前臺把單買了。
雖說是梁導提出請吃飯,但梁導和李霖一樣,都是在演藝事業上提攜承渡舟的人,于他而言是老師,讓長輩請客失了禮數。
等梁導叫來服務員,聽說已經買過單了,轉而對着承渡舟一頓數落。
承渡舟只管喝茶,不說話。
梁導見他油鹽不進,便轉向段星野,道:“這次不算,等回了滬市,我單獨再請你們一次,一定點完菜就把單買了。”
段星野也只能淺笑了笑。
出門的時候,梁導特意拉着承渡舟走在後面,說:“渡舟,幫個忙。”
承渡舟不明所以:“你說。”
梁導道:“我剛剛吃飯的時候就在想,如果能讓小段給我這部電影唱主題曲就好了,你能不能幫我溝通一下。”
看得出梁導是很欣賞段星野,但是因為先前邀請被拒絕一次,現在不敢輕舉妄動,想讓承渡舟從中幫忙當說客。
梁導想當然地認為,李霖能請動段星野去客串新戲,大部分原因肯定在于承渡舟。
但其實承渡舟也不好辦。他跟段星野在業務上一直沒有來往,戀綜之外各自獨立,段星野如果嫌麻煩,不願接下主題曲,也不會看在他的面子上而同意。
承渡舟只能先道:“我會幫你說明情況,但如果他不願意,我不會勸他。”
出于私心而言,他也不樂意看段星野做為難的事。
“行。”梁導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應該早點帶小段來見我們的,藏了這麽久。”
承渡舟低了下眼,沒說話。
《一路相伴》的專車一直停在飯店臺階下,司機趁着空閑去附近逛了,現在正朝這邊趕來。
夫夫倆并肩站在車旁邊等待。
承渡舟瞄了眼段星野的腳踝,問:“還疼嗎?”
段星野察覺承渡舟的視線,忽而變得很敏感,腳尖輕微挪了個方向,目視前方道:“沒感覺。”
“疼了跟我說。”承渡舟舔了下唇,遲疑一下,開口道,“梁導想讓你給他的電影配主題曲……方便嗎?”
段星野雙手抄在外套口袋裏,瞥了眼承渡舟。
承渡舟也看他。
段星野立即收回視線,在微涼的夜風裏,從身體內部開始,再次泛起那種奇異的燥熱。
承渡舟見段星野小臉有些繃緊的跡象,心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拿自己這邊的人情來麻煩段星野。
他低下頭,一手揉了揉後頸,緩緩道:“我就是幫忙問問……”
段星野因為率先躲開視線,正暗自對自己惱火,他就沒慫過,尤其是在承渡舟面前,于是轉過身走近兩步,把承渡舟逼退到了車門上,揚高下巴:“我為什麽要幫你?”
承渡舟面對送到眼前的明豔臉蛋,喉結顫了顫,收緊,穩住了。
他聽明白,段星野不屑于一部電影的主題曲來提高知名度,當然也不差錢,如果答應,那全是看在他跟梁導的交情,好叫他給梁導遞一個人情。
以他們的關系,确實沒理由幫他。
承渡舟道:“我想說的是,你不幫也行。”
段星野擰了下眉,抿了下唇,兩秒後,氣不過的樣子,伸手戳承渡舟的胸口:“這就是你求人辦事的态度!”
“……”承渡舟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原來段星野剛才那句話不是譏諷,是在跟他讨價還價。
他心口一熱,抓住段星野戳他的手,輕揚眉梢,表情都鮮活了起來:“那你想要什麽?”
段星野抽回手:“晚了。”
承渡舟還要去拉他,這時司機和老徐一起走過來了,只能作罷。
段星野把承渡舟擋到一旁,拉開車門,上車後又甩上門。
承渡舟隔着深色的窗膜看後座的段星野。
如果段星野像從前那樣投來冷眼,語氣淡漠地拒絕,承渡舟便不會糾纏,但是段星野說晚了,聽那傲嬌的語氣,讓人總覺得還不算晚,似乎還想叫他求一求。
承渡舟被段星野搞得心癢難耐,随即深吸一口氣,揉了把臉,又是不安又是滿足,頂着複雜的心情,繞到另一邊上車了。
***
車子前面是司機和老徐,直播間已經關了,現在帶他們去晚上住的地方。
承渡舟整顆心都吊在一旁的段星野身上,火熱熱的,琢磨着段星野要的是哪種态度。
段星野只顧扭着臉看窗外,并不分眼神給身旁人。可他白嫩的耳朵尖卻是紅的,藏在路燈找不到的陰影裏。
後座陷入了一種迷之躁動的氛圍中。
承渡舟瞥了好幾次段星野搭在一旁的手,狗狗祟祟,做賊似的,正想不管不顧先牽起來再說。
“叮——”
車廂內響起短信提示音。
不僅是承渡舟,段星野也感到了手機的震動。
兩人同時掏出手機查看。
承渡舟打開短信一欄,看到內容,瞬間如潑了盆冷水,心髒停跳了,人也安靜了。
【承先生,您好,我是大華律所的趙赫廷,兩年前接受您與您配偶段先生的委托,辦理過結婚協議書,其中一條說明婚期為兩年,目前距離你們離婚還剩一個月,為了不耽誤離婚進度,以及後續産生不必要的麻煩,建議提前約定時間詳談離婚事宜,收到請回複。】
滾。
承渡舟把信息删除,偏過頭看向自己這邊的窗外,一手撐住臉頰時,後知後覺自己的指尖是冰涼的。
好似被死神催命了一般。
承渡舟靜了許久,突然意識到段星野的手機也響了,心裏一咯噔,看向旁邊。
段星野還在看手機。
承渡舟有些氣虛,問:“怎麽了?”
段星野眼一眨,淡淡道:
“沒事。”
“10086。”
……
在滬市亮着燈的高樓大廈裏,律師趙赫廷還在工位上等待,半小時後,再次拿起手機。
“嘶……”
他給兩個委托人發了短信,結果兩人到現在都沒回複。
趙赫廷歪了歪頭困惑,想着要不要再發送一次。
作者有話說:
趙律師:你倆到底離不離,我要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