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079
惠思特雙語的暑期實踐是算學分的, 小一結束前,學校舉行半天開放日,引進上百家中介機構,讓學生自主選擇暑期夏令營。
當晚在飯桌上, 段星野迫不及待宣布:“我要去希臘!”
阚大山翻開宣傳冊, 看到上方主題, 念道:“希臘十五日, 文學尊享之旅……”
他霎時間眉開眼笑, 內心湧現後繼有人的寬慰感:“好, 好,好!希臘是西方文學的發源地,流傳下來許許多多的神話傳說,看來星星對文學感興趣, 那要在這次夏令營中用心學習, 回來後跟外公詳細描述一下。”
“不是。”星醬指了下項目明細表,用小手撐住下巴,歪頭, “吃飯是皇室套餐, 住的是五星級酒店, 出門就有小汽車, 選來選去, 只有這個夏令營最舒服,放假了學什麽習呀?”
“……”
阚大山再看上方“文學尊享之旅”幾個大字。
原來星醬感興趣的不是“文學”, 是“尊享”。
費用總計十五萬, 在零幾年算是逆天了。
但對阚家來說都不算事兒, 只要星醬高興, 再貴的夏令營都能送他去。
阚大山問:“渡舟呢?準備去哪兒?”
承渡舟聞言, 磨磨蹭蹭地從口袋掏出疊成一半的紅色宣傳頁。
就見上面寫着“大隐寺禪修夏令營”。
“這是什麽?”星醬湊過去。
阚大山看一眼就明白,樂道:“有趣有趣,上山體驗當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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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野:“要剃光頭嗎?”
承渡舟:“不用剃光頭。”
“這有什麽好玩的?”段星野洋洋得意,道,“不如跟我去希臘。”
承渡舟欲言又止,可掃視周圍,一桌子大人都在看自己,便安靜地低斂眼睫:“這個夏令營會講三字經,打坐冥想,能提高專注力,啓迪智慧,我認為很有意義,而且我喜歡山裏的環境,不僅能觀察植物,還能喂小松鼠,親近大自然也很好玩。”
“好!”阚大山拍手,稱贊道,“确實有意義,我聽了都想去!”
段星野皺起眉,懷疑地深深看一眼承渡舟,不說話了,悶悶地低頭扒飯。
小松鼠……
承渡舟能喂小松鼠……
希臘去哪裏找小松鼠……
吃飯的時候,大人們都在讨論送星醬去希臘游學的事。
段星野快速扒完飯,放下碗筷站起來,迫不及待宣布:“我要去山裏!”
“???”
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段星野轉身跑向樓上。
星醬回到卧室,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蔣斯祁:“我不跟你們去希臘了。”
蔣斯祁咆哮:“為什麽!”
段星野說:“我要去山裏當小和尚。”
蔣斯祁震驚,摸上滿腦袋茂密的頭發:“我不會陪你的!”
星醬擺手:“不用你陪,我跟承渡舟一起。”
蔣斯祁反應過來每次段星野都選承渡舟,遂憤怒大喊:“我就知道!”
挂了電話,蔣斯祁抱着媽媽嚎啕大哭。
他從小就明白,三個人的友誼太擁擠。
晚上睡覺,星醬抱着枕頭去找承渡舟。
承渡舟這才找到機會,說:“你還是去希臘比較好。”
段星野眉一擰,不高興了:“憑什麽!”
承渡舟攤開手:“去山上要每天四點起床,白天要掃樹葉,睡的地方沒有空調,洗衣服都要自己來,很麻煩的。”
吃飯的時候把山裏說得那麽好,現在又勸他不要去,承渡舟就是不帶他玩!
“騙人!”星醬把枕頭推過去,哼哼唧唧,“那你為什麽要去?”
承渡舟俊秀的臉蛋上顯出一絲羞赧,爬起來摸到桌子旁的書,把裏面夾着的紅色宣傳頁抽出來展開。
宣傳頁對折過,吃飯的時候大人們只看到了一半。
“你看吧。”
段星野好奇:“看什麽?”
承渡舟指向另一半頁面上的價目表總計,說:“只要499。”
“……”
“包吃包住包路費。”
“…………”
在學校的半天開放日裏,承渡舟選了最冷門,也是标價最便宜的攤位。
擺攤的和尚不知實情,看到唯一來找他咨詢的小施主,止不住稱贊:“你我有緣,小小年紀就有慧根。”
晚上吃飯的時候,很多大人在,承渡舟不好意思說實話,于是編了一堆理由,不曾想過要忽悠段星野。
段星野現在知道真相,也回不去了,都傷透蔣斯祁的心了。
不過星醬還記挂承渡舟勸他去希臘的事,好像不高興夏令營跟他一起。
他翻個身,跟承渡舟面對面,驕縱道:“我跟你一起去山裏,你開心嗎?”
承渡舟不假思索,點頭:“嗯。”
星醬也開心了,奶萌的小臉上都是驕傲,小小的身軀在被子裏拱了拱。
承渡舟精打細算:“雙人報團還能減50呢。”
“……”
段星野看他兩秒:“哼!”
很快抱着枕頭爬起來,回房間了。
承渡舟一臉茫然。
暑假正式開始,過了沒兩天,小朋友們就要打包上山,開啓半個月的修行之旅。
家長最不放心的是星醬,把他的行李箱都塞滿了。
嬌氣小孩第一次獨自在外生活,沒有保姆環繞,大人們不放心地千叮咛萬囑咐。
星醬起初沒放心上,都被喂小松鼠的興奮占據了,可臨行前一晚,想到要自己洗澡,洗衣服,半個月沒肉吃,突然惴惴不安起來。
段星野熟練地一個翻身,跟承渡舟面對面,湊得很近:“承渡舟,你會對我好嗎?”
承渡舟聞到一股奶甜的味道,像白兔糖,又像白桃味的水果糖。很喜歡。
“會。”
段星野皺了下秀氣的小鼻子,突然霸道起來:“你一定要對我好,要是上山後不理我,我跟你不共戴天!”
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因為承渡舟才上山體驗生活的。
“好。”承渡舟承諾道,“阿姨會做的,我都會。”
星醬終于滿意,躺平。
承渡舟想了想,說:“你去的話,我是很開心的。”
段星野偏頭看他,烏黑的大眼睛在夜裏都難掩明亮。
承渡舟自理能力比段星野強,但只要是小孩,出門在外心裏都會本能産生恐懼,更別說一去就是半個月。
但是有段星野陪他就不一樣了,他變得不那麽怕了,應該也不會太想家。
“現在可能還不行……”承渡舟低下頭,說,“等我長大了,有自己的工作了,就陪你去希臘。”
星醬不理解工作與希臘之間的關系,但是知道承渡舟以後會陪他去一次夏令營,于是伸出小小的五根手指,怼到承渡舟面前。
承渡舟也伸出一手,握成拳。
石頭剪刀布,承渡舟永遠不會贏段星野。
兩個小孩發出清脆的笑聲,打打鬧鬧,藏進被子裏,用童真築造的小世界中。
小孩出發的那天上午,阚大山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習慣了星醬吵吵鬧鬧的金嗓子,小樓裏驟然安靜,十分不習慣。
不多久,又接到班主任的電話:“段星野外公嗎?你好,我打電話來簡單了解一下,做個登記,想問段星野的夏令營項目是什麽呀?承渡舟跟你們住一塊兒的吧?他報名的夏令營你知道嗎?”
“老師好哇。”阚大山說,“他們兩個上山敲木魚去了。”
班主任:“……”
出發的時候,星醬向外公保證自己會勇敢,可上山第二天,他就哭鼻子了。
大隐寺坐落于山間,樹木成蔭,是一處天然的空調間,不僅不熱,晚上不蓋被子甚至還會冷。
但樹木多,意味着蚊蟲也多。
安全起見,廟裏的和尚不會在孩子們的房間裏點蚊香,而是用電蚊香。
段星野和承渡舟睡一個房間,有蚊帳。他們第一次單獨在外面過夜,誰都沒注意,睡覺的時候蚊帳裏進了兩只蚊子。
小孩子睡得熟,第二天早上起來才發現,小胳膊上都起了包,不去抓就不會癢,但細皮嫩肉的紅腫一塊,在視覺上着實可憐。尤其是星醬,皮膚雪白,嬰兒一樣的細嫩,連蚊子包都是晶瑩剔透的。
承渡舟給段星野打了水來洗臉。
星醬迷迷糊糊,抓了抓一邊眼皮,低頭看銅盆,突然停住。
他就這麽在倒影裏看了片刻,哼一聲,哭了出來。
承渡舟緊張地上前:“怎麽了?”
就見段星野左邊眼皮被蚊子叮了一口,也紅了一塊。
星醬不斷掉眼淚,敞開鐵肺:“醜死了——!”
承渡舟:“……”
把自己醜哭。
其實一點不醜。
星醬作為有着天使面容的小孩,區區蚊子塊一點沒有妨礙他的可愛。
只是他偶像包袱過重,對形象要求高,自己先接受不了。
承渡舟細心地給段星野的胳膊上塗好止癢的草藥膏,因為有刺激性,所以眼皮上沒有塗。
接着兩個小孩換上寺廟裏統一發放的僧袍——白色的裏子,黑色的外衫,踩在地上沒有聲音的小小軟布鞋。
兩個“小沙彌”手牽手趕去吃早飯的路上,跟卡通人物一樣,萌翻了一衆人。
之後幾天他們被上山的香客看到,還一度成為了寺廟的吉祥物。
蚊子的事很好解決,承渡舟在睡前會大面積噴花露水,還會對蚊帳內部進行檢查。
沒兩天,星醬眼皮上的蚊子塊就消掉了。
但是早課犯困這事對于星醬來說實在無解。
不上學的時候,段星野會賴床到九點。
但是在寺廟裏,規定四點起床,四點半吃飯,五點鐘就要在前廳集合上早課,簡直要了星醬的命。
夏令營不會給孩子安排高深的佛法講解,只會讓他們誦讀三字經。
日出東方,天才蒙蒙亮,殘餘着夜裏寒氣的大廳內,十幾個小朋友嘴裏嘟囔着聽不清的字眼,摻和在一起,成了極具催眠效果的迷魂湯。
段星野盤腿坐在最後排,再也撐不住了,腦袋朝下一耷拉,緩緩繞了半個圈,靠在隔壁承渡舟肩上。
承渡舟悄悄朝前方看一眼,好在監督早課的方丈沒有看過來。
可段星野還嫌不夠舒坦,煩躁地用手撓了撓脖子,往下方拱,趴在承渡舟腿上。
承渡舟低頭,看他明目張膽睡得一臉香甜。
“……”
方丈在早課上踱步到最後一排時,有幾次,星醬靠着承渡舟的肩。
還有幾次,他側身蜷縮,頭枕在承渡舟腿上。裹着黑色僧袍抱成小小一團,像個奶油餡的黑芝麻湯圓。
更有幾次,他幹脆躲到承渡舟背後,以兩個蒲扇為床。
反正沒有一次,星醬是不在睡覺的。
方丈提醒過兩回後,再撞見,就搖搖頭走開了。
他們寺廟的吉祥物是有點反骨在身上的。
小朋友們除了上課,打坐,幫着寺廟幹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務,下午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可以自習的。
木桌旁,承渡舟埋頭寫作業,每天按時按量地完成。
段星野也帶了作業,都在書包裏,抗上山的時候還挺沉的,就是上山後一次都沒打開過。
他要麽畫畫,要麽做手工。
夏日山林的陽光如水般清澈,透過木窗照射進來,伴着窗外蟲唧鳥鳴,自習室裏所有小朋友都不吵不鬧做自己的事,稱得上歲月靜好。
除了旁邊有一個小孩,很小聲地抽抽噎噎,抹眼睛。
惠思特只有承渡舟和段星野來參加禪修夏令營,剩下的小朋友都來自其他不同學校。
星醬不認識旁邊的小朋友,但知道他又想家了,因為小朋友昨天也想家,被大人叫出去安慰了。
段星野在這方面适應良好,承渡舟是他熟悉的人,又帶有家裏的味道,兩人每天在一起,他方方面面都受承渡舟的照顧,因此思家的情緒被沖淡了,反而因為日漸習慣山裏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潇灑。
大人此時不在,段星野趴在手臂上,沿着桌子挪過去一點,把剛疊好的千紙鶴推到眼睛紅紅的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看他一眼,以為千紙鶴是送給自己的,臉變得有些紅。
這裏所有人都知道星醬的名字,全都被他小天使一樣可愛的外表以及開朗的氣質吸引着,但沒有一個小朋友能像蔣斯祁那麽自信的,所以都不好意思主動搭話。
段星野說:“別哭了。”
小男孩聞言,心裏更暖了,還感到一絲安慰。
“你哭也沒用。”星醬道,“還是要關上十五天才能被放下山的,你爸媽又救不了你。”
“……”
十五天……
爸媽……
小男孩經提醒,嘴角顫抖,本就不好受的心情跌入谷底,情緒的沖突也在瞬間爆發,哇的一下哭出聲。
自習室裏大亂。
星醬不理解,沒事人一樣地挪回去,順便把那只千紙鶴也拽走了。
他本來還想問小朋友要不要一起疊紙的,看來小朋友不要。
承渡舟看一眼段星野,像老方丈一樣搖搖頭。
作為一起長大的竹馬,他已經習慣了星醬小惡魔一般的作風。
打掃樹葉的時候,他們是有機會在院子中央那棵百年榕樹上發現松鼠的。
星醬拆開奶油蘇打餅幹,捏碎了放在樹下面,過了一會兒,小松鼠就會一溜煙地蹿下來,曲起的小小爪子抱起餅幹,旁若無人地啃起來。
星醬總是蹲在那兒看得津津有味。
一天,随着一陣風,庭院裏低空飛來兩只翩翩蝴蝶。
段星野立馬拽住承渡舟的僧袍衣袖:“快看!發福蝶!”
承渡舟僅是看一眼半空中,又看向段星野。
星醬出了家門都說普通話,但高興得忘乎所以時,就會“喝”(h)“佛”(f)不分,受了一定的方言影響。
這時,一只蝴蝶飄落下來,輕輕地降落在段星野的手指上。
仿佛把嬌嫩的散發香甜的皮膚誤認為了花瓣。
星醬那只手一動不動,烏黑的大眼睛彎起來,亮晶晶的,笑臉中帶着發自內心的童稚美好。
承渡舟問段星野:“你覺得這裏好玩嗎?”
段星野不加掩飾地點頭:“好玩!”
孩子對于大自然有種天然的親近,漂亮的發福蝶以及可愛的小兇許就能撫慰他們的心靈。
承渡舟總是擔心段星野在山上住到一半要回家,怪他選擇的夏令營不好玩,後悔沒有跟蔣斯祁他們去希臘,但沒有發生這樣的情況,現在總算放心了。
段星野擡頭,興致勃勃:“要不然我們住到開學再回去吧!”
承渡舟:“……”
你是一點不想家啊。
正所謂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麽短暫,十五天一晃眼就過去了。
離開前,夏令營像模像樣地給所有人頒發結業證書。
最後大家來到大堂禮佛,因為不涉及信仰,所以只是走個形式以示對此處的尊敬。
經過十五天的訓練和相處,他們都沒有了來時的叽叽喳喳,不知不覺間心性都沉定下來,排隊的時候很安靜,有條不紊地結束了流程。
下山的路上,段星野問:“你最後為什麽拜了兩下?”
承渡舟說:“我許了兩個願望。”
段星野一想還能許願?自己一個都沒有許,對比之下虧大了。
他問:“你許了什麽願望?”
承渡舟不說。
段星野就不依不饒,甩承渡舟的手,纏着一定要讓他告訴自己。
承渡舟只好道:“希望媽媽早點回家。”
段星野點點頭,抓起承渡舟的手,大踏步地往前走:“放心,佛祖一定可以聽見的。”
承渡舟嗯一聲,心情也随着段星野的語調歡快起來。
段星野問:“第二個願望呢?”
承渡舟突然道:“你看那裏。”
“什麽?”
“小松鼠。”
“真的!”
大隐寺就在本市,所以兩人很快便到家了。
星醬雖然在山上玩得開心,但是真的回家見到親人了,思念之情便如滔滔江水洶湧而出,一頭紮進家長的懷抱裏,滑不溜秋地撒嬌,雪白細膩的臉蛋也被香了好幾口。
再說這次段星野回家,阚大山驚喜發現小孩的變化很大。
很明顯早上不賴床了,說話變得小聲小氣,不再一言不合就滿地打滾,每次吃完飯,碗裏的米都一粒不剩。
一天,阚大山坐在沙發上翻劇本,段星野一蹦一跳地進屋,正巧看到他,坐到身旁,甜甜地道:“外公,我幫你敲腿。”
阚大山霎時間老淚縱橫。
星醬從夏令營回來後,好像一下子長大了。
“不用不用。”阚大山怎麽舍得讓他敲腿,又是感動又是疼愛,“你的孝心外公領了,外公現在好得很。”
星醬烏黑的眼瞳轉了轉,收回手,輕松答應:“好吧外公,等你哪天坐輪椅了我再幫你敲。”
“……”
不一定非得坐輪椅的。
然而如此這般又過了一周,夏令營的魔力消失,孩子又打回原形。
阚大山這天早上一進屋,就看到星醬躺在過道裏蹬空氣自行車,不流眼淚地幹嚎,撒着起床氣,阿姨拉都拉不起來。
阚大山卻暗暗地松口氣。
星醬是家裏人從小捧到大的,變得太懂事,阚大山反而不适應,還是釋放天性好。
于是小樓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暑期倒數三天的時候,星醬才想起拉開書包拉鏈,然後發現一天一本《快樂暑假》的計劃行不通,更別說還有那麽多額外的周記和實踐報告。
寫不完,根本寫不完。
開學報道前一晚,十一點了,段星野終于承受不住壓力,崩潰大哭,成了爛尾樓趕工期中的一員。
他穿着睡衣,一邊哭一邊奮筆疾書,嗓音穿透力極強:“怎麽辦呀!我怎麽辦呀——”
承渡舟也穿着睡衣,自己的作業上個月就寫完了,現在不睡覺地幫他寫,被吵得頭疼:“你別哭了,省省力氣。”
星醬嗚嗚咽咽:“我有的是力氣,我只是沒有時間呀——”
“……”
承渡舟很想說早一周動筆都不至于這樣,但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抿着唇,字寫得飛起。
淩晨兩點的時候,承渡舟停下筆,松下一口氣。
寫不完,根本寫不完。
兩人快速收拾文具,爬上床。
段星野困得睜不開眼了,倒頭就睡。
然後第二天早上繼續掙紮。
星醬趴在車後座上,內心的焦灼和痛苦比昨天晚上還要強烈,哭聲拔得尖細嘹亮。
于是承賢開着車呼嘯而過的時候,旁邊車子裏的人都吓了一跳,還以為剛才是一輛救護車鳴叫着過去了。
開學第一天,下午的時候,段星野就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因為抽查時發現他的暑假作業殘缺不全,頁數少了一半。
這其實是星醬的小小計謀——寫不完,全撕了。
“老師,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段星野一臉頑強,道,“作業是我家狗撕的。”
“……”
班主任看他。
段星野目光堅定。
班主任問:“有證據嗎?”
星醬理直氣壯:“有。”
一分鐘後,承渡舟站在段星野身邊,自然是替他做了僞證。
班主任看着兩個孩子,差點氣笑:“明天把狗帶過來。”
段星野抿唇,背在身後的手指絞在一起。
無中生狗,要去哪裏找狗。
承渡舟嘆氣一聲,低眼,豎起手掌:“阿彌陀佛,狗已經被我放生了。”
班主任:“……”
家養的狗你給放生了???
出家人不打诳語,兩個“小沙彌”破了戒,當天就得到相應懲罰,各自寫了一千五百字的檢讨。
***
夫夫倆在渝市的最後兩天,天空總是斷斷續續地在下雨。
此刻雨停了,遠山群青,霧蒙蒙的。
段星野獻了一束花後,走到小道旁等待。
承渡舟就在不遠處,正在跟承賢說話。
承賢身材很高,但已經不像年輕時那樣孔武有力,面對墓碑時,背影會讓人聯想到“滄桑”二字。
可能僅此一天,會給人如此印象。
段星野雙手插進外套口袋,望向別處。
秋天,草地青黃不接,但打理得很幹淨。
他從前來過幾次這座墓園,都是陪承渡舟來,但婚後是第一次。
段星野對承渡舟母親的印象不深,不過看承渡舟的狀态,還是能猜到女人的性格——即便身體在枯萎,內心依舊豐盈有力量,給予過家人堅定不移的愛。所以即便她缺席了承渡舟的成長,承渡舟依舊相信自己是被愛的,有着穩定的安全型人格。
段星野又想到自己,低下頭,發絲蹭到了眼皮,有些泛癢。
他在親密關系裏是個無底洞,全靠承渡舟源源不斷地付出,神奇的是,他卻不擔心承渡舟有一天會暫停供給。
正當這個時候,承渡舟過來了,說:“走吧。”
段星野朝承賢的方向看一眼。
承渡舟解釋:“他要待到傍晚。”
兩人便一起往山下走。
青石板臺階還很潮濕,承渡舟挽着段星野的手臂,以防他打滑。
段星野突然道:“小學的一次夏令營,我們是在山上過的,記得嗎?”
承渡舟稍作回想,問:“怎麽了?”
段星野看他:“第二個願望是什麽?”
很久很久以前,被承渡舟蒙混過關了。
承渡舟停頓一下:“你記憶力真好。”
段星野拿手肘頂他:“別給我岔話題。”
承渡舟忍了下笑,說:“讓我想想。”
“你明明記得!”段星野不慣他,要把手臂從他懷裏抽出來。
“想起來了。”承渡舟連忙把人穩住,說,“許願能早日跟你去希臘。”
段星野抿唇,無語一瞬:“這種事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
“我拜佛也不完全是搞玄學,還把它當目标。”承渡舟道,“沒有完成前肯定不好意思說。”
然後他完成了。
他們一起去了希臘的愛琴海,到過聖托裏尼,雖然跟小時候純潔的夏令營約定大相徑庭,但承渡舟給自己定過的目标,全都完成了。
段星野瞥他一眼,抽出手臂,改為抓住承渡舟的手十指相扣,一起往山下走。
山間雨後的空氣最為清新,段星野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佛祖一定曾愛憐地用手從那個孩子的頭頂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