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批命

秦鸾請了汪嬷嬷坐下。

她問:“媽媽過來,是嬸娘有事兒要交代我?”

汪嬷嬷堆着笑,沒有立刻答,只鼻尖,動了好幾下。

墨,都有墨香。

朱砂墨,亦有它的味道。

仔細分辨起來,味道熟悉,又有點陌生。

怪不得說“細致”,修行過的道姑用的器物,果然和尋常人的文房不一樣哩。

心裏感嘆着,汪嬷嬷開口時,更添了幾分恭敬:“剛聽錢兒說,姑娘先前在畫符紙,奴婢見識淺,不知這些物什輕重,姑娘畫的是什麽符,有什麽用處?”

“是在畫符,”秦鸾笑道,“符紙用處多,什麽貼上就動不了了。”

汪嬷嬷睜大了眼睛。

“貼上就說不出話來了。”

汪嬷嬷不禁“啊呀”一聲沖口而出。

“貼上就渾身癢得直打滾。”

“乖乖!”汪嬷嬷下意識拿手往胳膊上抓了兩下,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沖秦鸾笑,“姑娘的這門本事可真厲害!”

秦鸾轉眸,視線越過汪嬷嬷,落在後進來的錢兒身上。

見錢兒的眼睛瞪得比汪嬷嬷都圓,秦鸾忍俊不禁,道:“都是錢兒從書裏看來唬人的,我畫的符,哪有那些功效。”

Advertisement

汪嬷嬷幹笑着。

哎,大姑娘離家多年,這初初一回家,她都吃不準大姑娘現如今的性子了。

哪句真,哪句假,辨不清楚。

轉念想到來意,汪嬷嬷還是道:“大姑娘真是愛說笑,那符紙,畫好了是要貼起來的吧?不如……”

秦鸾聽出了王嬷嬷的話中之意,起身從書案上拿了幾張:“平安符,不用貼,收着就好。”

汪嬷嬷趕忙雙手接過,心裏大贊姑娘“明白人”。

黃紙朱砂不貴,真正貴重的是畫符的本事。

高人筆下符紙,千金難求。

自家夫人聽風就是雨,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家裏恐不幹不淨,若沒有幾張符紙傍身,只怕夜裏都睡不着覺了。

至于這符紙有用沒有用……

汪嬷嬷定睛打量秦鸾。

數年光景,大姑娘早不是離京時模樣了。

她長大了,個頭看着比同齡的高些,身形窈窕,府裏沒有現成的衣裳,大姑娘穿的戴的都是道觀裏帶回來的,十分素淨。

仙風道骨。

看着就像那麽一回事!

降妖除魔,大姑娘興許沒有那等修為,但畫幾張平安符,配合着老侯爺的一身凜然正氣,保府中太太平平,想來不成問題。

汪嬷嬷仔細又謹慎地把平安符收好,道:“大姑娘剛回來,屋子裏缺了什麽、又有什麽用着不順手,只管開口。

奴婢們只識得日常物什,修行上講究的東西從未了解過,得煩姑娘耐心教一教,往後采買便不會錯了,也不用回回都讓錢兒去跑腿。

昨兒您剛到,舟車勞頓的,怕擾着您歇息,廚房上就沒來問您的喜好口味。

下午,還有裁衣的過來,給您量了身形,好做幾身新衣。”

“嬸娘做事細致,”秦鸾道,“我居觀中久了,沒有什麽忌口的,只口味輕些而已,屋裏日常用度足夠了,只符紙什麽的講究些,等我教明白了錢兒,讓她與采買的嬷嬷們講。”

汪嬷嬷認真聽秦鸾說話,一一記下。

“至于衣裳……”秦鸾頓了頓,“明日再量吧,下午,我有安排了。”

汪嬷嬷聞言,順着要細問,見一直笑着說話的秦鸾微微蹙眉、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她嘴邊的話也就轉了個彎:“姑娘可是要出門?門房上給您備車馬?”

秦鸾搖了搖頭:“不用備,走兩步就到了。”

如此,汪嬷嬷便不再問了。

又說了幾句,汪嬷嬷起身告辭。

她得與季氏複命去了,希望季氏收着了平安符就能放下心來。

秦鸾讓錢兒送汪嬷嬷,自個兒坐着,食指從杯中沾了些水,在桌面上描畫着。

不止嬸娘對她突然回府心生好奇,祖父與祖母一樣疑惑不已,可事實上,秦鸾自己都有許多不曾想明白的地方。

秦鸾出生時,有高人批命,說她一生大富大貴、腳踏高枝、恩榮無限,只是,人的一生,福禍皆恒定,為了撐起沉甸甸的恩榮,親緣自是淺薄,若不然,還未等飛上枝頭,就已經受不住折了……

高人沒有說完,就被永寧侯吹胡子瞪眼、提着長刀趕出了府。

他永寧侯的孫女,自然一生福貴,還飛什麽高枝,他這身老骨頭就是高樹。

高人趕走了,但命格似乎真就那般了。

秦鸾的母親産後多病,養了三年多,撒手去了,父親亦是病了一場,精神大不如前。

也不知道哪個想起了高人的“無稽之言”,一時間傳了些流言,連後宮裏的順妃娘娘都聽說了。

許是真就記住了“無上恩榮”,順妃有意讓所出的二皇子與秦鸾定親,前腳試探了永寧侯夫人,後腳,永寧侯就闖了禦書房,在禦前大罵順妃。

彼時朝廷正西進以圖收複失地,永寧侯随時準備聽命出征,老侯爺一口一句“順妃咒老臣戰死”,讓皇上命順妃不可再提此事。

順妃是不提了,但失去了母親的秦鸾,變得體弱多病。

五歲那年,高燒不退,太醫們紛紛搖頭,永寧侯府束手無策之時,天一觀的道姑沐雲到訪,收秦鸾作徒弟。

而順妃突然舊事重提,這次皇上的态度又十分暧昧,永寧侯與沐雲仙姑商量之後,暫時答應了下來。

若秦鸾能熬過這一回劫難,沒有夭折,那等她修行至十六歲,再行聘禮,若活不到那時候,只當沒有這事兒,也不會無端端占了二皇子妃的位子。

禦前,向來直性子的永寧侯把這個意思委婉又委婉、粉飾再粉飾地表達了,皇上倒也沒說多的,颔首應允了。

自那之後,秦鸾便在府中修行,身體日漸康複,兩年後,能跑能跳的她随師父去了道觀生活。

秦鸾一直以為,她會在修行期滿後下山、被聘為皇子妃,哪怕她喜歡觀中生活,祖父也不可能為她這事三闖禦書房、出爾反爾,将來二皇子若得了大統,便算是印證了那高人的話……

直至、直至那天夜裏,秦鸾夢見了已離觀雲游幾年的師父。

夢裏,師父靜靜交代她,讓她這就下山。

回京去,退一樁親,救一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