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求不得

其實程禦知道該怎麽得到水中月。

鏡花水月一直都是雙生的存在,正确的做法是先得到鏡中花,以鏡中花為媒介,将水中月撈入懷中,但水中月的要求更高,他沒拿到。

就算他不說,令無情也未必想不到。

果然,盞茶功夫過後,令無情便從琉璃盒中取出鏡中花,而程禦等的,也正是這一刻。

他重生之後,只有靈識依舊強大,體內經脈空空蕩蕩,想要瞞過令無情,只能從精神方面下手。

鏡中花本來是荷花模樣,卻在月光下緩緩變得透明,最終折射出一片迷離。

程禦的靈識借機一道侵入令無情的識海,将他拖入自己的領域中。

在令無情看來,便是鏡中花的幻境,再度影響到了他。

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樣,比起白天那狂亂的黑影,夜晚的鏡中花似乎很安靜,仍舊是這片湖,湖邊坐着一個少年。

令無情凝神看時,卻看不清他面容,只能看到那少年唇紅齒白,偏偏有顆小虎牙,笑的朝氣蓬勃,朝着他的方向跑來:“師尊你看——”

他話音未落,令無情的劍便已經貫穿了他的喉嚨,少年像是覺得驚訝,眼睛瞪得極大,死不瞑目的看着令無情,最後幾個音節模糊成了濁氣。

“好疼啊,師尊,真的好疼啊。”少年的身影又突然再度出現,這次,他全身都是傷,一看便是令無情親手所為。

少年對令無情敞開雙臂,嘴唇一張一合:“師尊,你——”

這次,他死于一劍穿心。

令無情眉目不動,緩緩将無情劍從他心口撤出,淡淡道:“天生魔骨,禍亂世間,當死。”

程禦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歪頭看着令無情,似乎很是不解:“可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從上輩子起,程禦就一直想問他這句話。

他做錯了什麽嗎?

天生魔骨并非他願,在身份意外暴露之前,他一直都想追上令無情的腳步。

令無情去鎮守魔界間隙,他也想;令無情心懷天下,他也可以。

只要令無情提起他時,能對別人說一句,這是我的弟子,他做什麽都心甘情願。

可當他得知自己體內有天生魔骨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賜給他全身七十二道劍傷,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将他打入深淵。

若非他在深淵之下另有奇遇,以魔族身份重返世間,他真的會死的。

不,他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魔主,不是程禦。

令無情還當真思忖了片刻,随後基于道心,給出了一個标準答案:“魔骨加身,非你之錯,但魔氣入體,難以自控,若要防患于未然,必将斬草除根。”

斬草除根。

他是他的弟子,在他膝下修煉數十年。

程禦知道令無情修煉的是無情道,手中劍是無情劍,可程禦看着他為天下奔走,看着他為凡人幼童駐足,怎麽能不生出癡心妄想呢?

萬萬人之中,能不能稍微的,稍微多看重我一點呢?

可到頭來,程禦得到的還是只有四個字:斬草除根。

程禦恨得心頭滴血,幾乎想一口一口将令無情吞下去,可程禦也說不清,為什麽自己會男扮女裝,再度成為他的弟子。

或許是,他想看看,若是令無情的弟子不是“他”,若是令無情的弟子沒有天生魔骨,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樣,所以他捏造出了程語這個和他徹頭徹尾相反的存在。

像是在賭氣,就像此刻,程禦以精神投影承受了令無情數十次殺戮。

令無情每殺死他一次,程禦身上就會顯現出一道劍傷,卻不是新傷,汨汨流血。

疼的,可越疼,程禦臉上的笑容就越甜蜜,幾乎能滿溢出來:“師尊,你欠我的,早晚要還。”

令無情卻在此時停手了。

他也已經察覺,此處應該是鏡花水月,想要拿到鏡中花,便不能在此跟幻影死磕,這只是徒勞的耗費靈力。

可他正待收手,先前一直蟄伏的黑影便鋪天蓋地似得壓了上來。

令無情方才耗費了不少靈力,眼下一時不察,竟被裹挾了起來。

陰沉暗影中,令無情只覺得有人在他身邊,還有淡淡的血腥氣,一直萦繞不散。

令無情挑眉,手中無劍,心中有劍,黑影被心劍橫斬除一條豁口,一點微光落進來,卻只照亮了一襲黑袍。

黑袍人古怪的笑了一下:“無情劍主,別來無恙。”

“或許,你更習慣我這麽喊你——師尊。”

不對!

令無情的腦海被翻攪成了一團亂麻,按着天書所說,眼下天生魔骨還只是個……是個和程語差不多大的孩子,便是它說的有誤差,可鏡花水月的秘境做不得假,怎會變動如此之大,怎麽會變成這樣?

黑袍人又桀桀笑道:“師尊,你不收我做弟子,反而挑中個病秧子,我很不喜歡。”

令無情擡眼,小痣活色生香,偏生言辭傷人:“否則,容你欺師滅祖?”

“我喜歡這個詞,”黑袍人暧昧的摩挲令無情的臉頰,灼熱呼吸在彼此身側流轉,“師尊,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曾經做過的事。”

曾在天書看到的字眼立時浮現在他腦海中:以身飼魔,被翻紅浪。

令無情的臉騰得紅了——氣的。

“放肆!”

“弟子放肆了,您奈我何?”

程禦挑了挑眉,嘴上越用敬語,态度就越發輕慢。

偏偏令無情此刻靈力被壓制在築基,一時間掙紮不得。

片刻之後,令無情突然開口:“原來如此。”

“什麽?”

“水中月,是這個吧。”

令無情方才氣到音調都變了,此刻倒是平靜不少,他閉上眼,靈識散開時,周圍的一切都散發着淡淡的瑩光,似乎是被明月照亮的。

可若是細細究其根源,便會發現,這光似乎是來自……令無情。

令無情未曾睜眼,周身的光卻越來越盛,程禦只不過是借助了鏡中花的殼子,現如今正主發威,礙于修為低下,他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令無情離開。

“何苦來哉。”令無情低嘆一聲,掌心貼在自己心口。

片刻後,從裏面盛出一小碗琥珀似的月光,像酒,又像煙。

所謂水中月,不過是旁人的求不得。

巧了,令無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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