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警笛聲自遠處傳來,伴着呼嘯而至的風,遠遠望去,長橋霓虹似光帶,浮空的亮色下,紅藍交織在迅疾如閃電的黑色寶馬後方。
敞開的風衣翻起一角,聞恪站定在第二入口內側的防護欄前,肉眼測速,125,攔路的警用摩托起不到任何作用,肉眼測距,百米內/射/程最佳,警員們聚集在右側,可行性為左前輪。
聞恪右手持槍,一秒子彈上膛,風速,光感,偏角,他凝住心神,機會只有一次。
藍牙耳機裏傳來謝戎的聲音:“延承高速收費口路障設置完畢,這孫子插翅難逃了。”
聞恪:“未必。”如隼的眼神鋒銳駭人,他微調呼吸說,“只要腳下還有路,就會生出變數。”
“我看見你了。”謝戎急道,“你确定嗎?”
聞恪微阖眼睑:“減速吧。”
目光極致專注,面對即将到來的硝煙,聞恪鎮定自若。三秒,高挺的身軀泰然伫立,繃起的肌肉精悍有力,手臂随射擊夾角的縮小而降低,他屏息凝神,霎時擡眸——就現在!
霓虹落下的光影劃過寶馬的擋風玻璃,段揚眯起雙眼,聚焦視線,在看清車內景象後,寒意瞬間蹿上背脊,他高呼道:“老大!他也有槍!”
根本沒有猶豫的時間,聞恪到底還是獨斷了,他再一次決定硬碰硬,不留給對方一分潛逃的餘地,果決地扣動扳機——
但段揚已拔腿向他跑來。
三年前的冬天,刑偵支隊在延承高速圍剿一輛運載違/禁/品的貨車,同樣沒有給交警支隊任何準備的時間。那時的段弘比聞恪小兩歲,任第一中隊的副隊長,面對超速行駛的逃逸目标,段弘勇氣大過智謀,獨自沖上前,争分奪秒布置便攜式阻車器,卻沒想到司機竟敢罔顧人命,為了躲避障礙改變路線,朝着他撤離的方向筆直開去。
眼見人與摩托被碾碎在車輪下,錐心的紅刺激得聞恪一時喪失理智。他怒火攻心般鑽進大G,一腳油門趕超貨車,利用車身改裝的優勢,連撞八次,生生将對方逼停在高速出口,汽油混雜着砂礫淌了滿地。
然而,一聲槍響,随着副駕駛玻璃的碎落,子彈徑直穿透聞恪的左肩。
蜂擁而來的警員鎮壓住貨車司機,成功将其捉拿歸案,聞恪虛吊着一口氣,換至嚴鳴的警車內,脫下襯衫勒緊傷處短暫止血,執意回現場再看一眼段弘。
夜空飄雪,溫度驟降,流動的鮮血觸地凍結成冰,剛入警校的段揚踩着拖鞋,披一件褪色的棉襖跪倒在哥哥身前,捧起這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失聲痛哭,那樣撕心裂肺的場面,聞恪永遠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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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段揚從別人口中得知聞恪的事跡,他還幫自己操辦段弘的葬禮,逢年過節往母親的戶頭打一筆錢,給家人郵寄名貴的補品。
待段揚畢業,聞恪動用嚴鳴的關系,把人接到身邊,手把手親自栽培。
千鈞一發,段揚腦海閃過的念頭是,那副曾經受過重傷的身體,不能再遭受一次重創。聞恪本不用這樣為段家操勞,只因他把段弘的死,歸結為自己沒能及時攔下他,阻止他。
兩聲槍響,寶馬緊急制動,由于左前輪爆胎,車身失控地撞向防護欄,耳膜巨震,凹陷的發動機燃起滾滾黑煙。
與此同時,聞恪并未放下端槍的手,眼球劇烈顫動,不自覺擡起的左臂摟住段揚持續下滑的身軀,等飄散的意識重新砸回體內,氣壓抽絲似的在耳道裏拉成細細的一線,尖銳鳴音令他腦中一片空白。
聞恪顫抖着呼吸:“段揚。”
段揚額間綴滿冷汗,幹澀的嘴唇拼命上挑,笑得蒼白無力:“老大……你沒事吧。”
風好似能吹透心髒,聞恪惶然,掌心侵入一抹冰涼,血液順手腕淌下,耳邊是段揚虛弱地呻/吟:“老大……好疼啊。”
聞恪感覺自己就快要抓不住他了:“段揚,堅持住,再堅持一下。”
段揚虛脫地喘息:“我娘……我娘……”
聞恪狼狽地托住這具越來越沉的軀體,前方,是謝戎撲來的身影,他手忙腳亂接過段揚,打橫抱起,對聞恪說:“救護車馬上到了。”
聞恪像被釘在地面,難以動彈,外表看似冷靜,內裏卻承受着從高空墜落的失重感。什麽時候上的救護車,怎麽抵達的醫院,誰推段揚進的手術室,他一概不清楚,鮮血在手心逐漸冷卻,他怔愣地凝視,眼眶紅得徹底。
嚴鳴趕到時,聞恪靜止在座位上,十指交叉支着下颚,垂下的眼睫蓋住黯淡失色的瞳眸。坐到聞恪身旁,嚴鳴施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攥住肩頭低聲安撫一句:“謝戎跟我講了,段揚是右腹中槍,已無大礙,別給自己太多心理負擔。”
聞恪不作聲,沉默地閉上眼睛。
黑夜比以往漫長,無論是對聞恪,還是對姜以安。
第49通電話依然無人接聽,姜以安放下手機,任由摁鍵從明變暗,WENKE的名字緩慢消失在屏幕上。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把維/尼/熊放進盤起的雙腿中間,下巴抵住它的頭頂,一動不動望向窗外璀璨的群星,“咱們一起等吧”,姜以安摸摸大熊的爪子,“聞恪會回來的”,他篤定地說道。
四小時後,段揚做完手術,被一群以韓曉鈞為首的警員護送進單人病房,輪流看護。空闊的手術室門口,僅剩聞恪一人,他仍沉陷在巨大的自責中,合着眼,無法抽身。
三年前,他沒能抓住段弘,眼睜睜看着他送命,三年後,他沒能照顧好段揚,時隔這麽久,他沒有一點長進。
手機在衣兜裏震動,聞恪回神,掏出來看見姜以安的名字,努力緩和幾秒情緒,滑屏接通,對方卻先他一步:“聞恪,你在哪裏。”
聞恪揉揉脹痛的眉心:“以安,抱歉,我食言了。”
聽見聞恪的聲音,确定他平安,懸空的心髒剎那落回實處,姜以安定下心神:“沒關系,告訴我,你在哪兒?”
聞恪:“醫院。”
姜以安忽然緊張:“你受傷了嗎?”
聞恪疲憊道:“沒有。”
沙啞的嗓音,低迷的語氣,頹廢的口吻,姜以安通過微弱的信號便能感知聞恪此時的情緒,他強硬地問:“哪家醫院?”
聞恪沒力氣多想,直接回複:“第一人民醫院。”
“嗯。”姜以安記住了,“那你忙吧,別着急,我等你回來。”
聞恪說:“好。”
挂斷電話,姜以安松開維/尼/熊,起身進衛生間簡單洗漱。戴好帽子遮住口罩,他面朝溢滿陽光的客廳,堅定地走到門前,勇敢地摁下門把。
比起想見你,原來那些害怕都不足以成為害怕。
姜以安踩着明晃晃的光線疾跑下樓,若聞恪回不來,就換他奔去他的身邊。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