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導醫臺正對面的病房內,一圈人将段揚圍得密不透風,姜以安等在門口的座椅上,聞恪走進時,聽見段揚正往外意識不清地咕哝着話。

幾縷垂下的棕色卷毛沾了汗,濕噠噠粘在額角,小臉尋不見一絲血色,段揚斷斷續續地吐着氣,麻藥勁兒過了,因為疼,右拳鋒被凸起的骨骼頂得泛白。良久,他艱難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我還活着嗎?”

韓曉鈞道:“嗯哼,老天爺耳根子清靜,不收你這個話痨。”

周圍人笑成一片。

段揚勉強調勻氣息,轉過臉瞧見聞恪,以右腕作支點,立起手掌揮了揮:“老大。”

聞恪嘆了口氣,神色愁郁,不忍多看,恨不能替段揚受罪,伸手輕輕往他額頭彈了一個腦瓜崩:“別說話了,養精蓄銳,早點恢複身體。”

段揚面色蒼白地問:“子彈……射中哪兒了?”

韓曉鈞接話:“右腹。”他安慰道,“沒事了,睡一覺就都痊愈了。”

短暫恢複清醒後,段揚虛弱地閉上眼,陷入深眠,他這幾天需要靜養,避免人多嘈雜,韓曉鈞決定先留下來,其他人輪流接班。醫生問:“需要請個護工排晚上的時間嗎?”

聞恪道:“不用,晚上我在。”

拎着沒解決的早飯,乘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奔馳亮起車頭燈,聞恪走向駕駛位,中途被姜以安攔下:“鑰匙給我。”

聞恪感到意外:“你會開車?”

姜以安食指輕勾聞恪掌心的車鑰匙:“二十歲考的駕照。”

“行。”聞恪繞過車頭進入副駕駛,系好安全帶,坦白,“我這車就上了一個交強險。”

姜以安打着引擎,很久沒碰方向盤,他先試手感:“所以呢?”

聞恪調适座椅靠背:“我工資不高,你注意安全,慢一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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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姜以安輕踩油門,找到感覺後,他問:“工作這幾年攢的錢,是不是都用來買車了?”

聞恪說:“沒有,存着呢,有別的用處。”

姜以安側過臉:“買房嗎?”

聞恪沒回答,只提醒道:“以安,看路。”

奔馳勻速行駛在外環線上,姜以安開得很穩,聞恪一直分心守着他,始終沒敢合眼。半小時左右,回到茉藜小區,聞恪先進303更換幹淨衣服,姜以安擰開403的門鎖,放下鑰匙把早飯拿去廚房,用微波爐熱一熱。

聞恪穿一身整潔的襯衫直筒褲上到四層,邁進客廳,坐在茶幾前擡頭看一眼時間,拿出手機撥通謝戎的電話,對方很快接起:“老弟。”

聞恪直截了當:“進展。”

謝戎罵了句髒話:“我都想把審訊室監控掐了,給這孫子來一頓暴打。”

聞恪點着根煙,吸一口尼古丁解乏:“我更想他死,說點有用的。”

謝戎:“除了他的個人信息,這還是我們調來的檔案,其他什麽都問不出,他壓根不配合。”

“精神狀态怎麽樣?”聞恪問。

謝戎回道:“看着像犯毒/瘾了,瘋瘋癫癫的,難以溝通。”

姜以安走到聞恪身邊,遞過去熱好的紫米粥,見他一手夾煙一手持電話,便坐在一旁安靜地等。聞恪煩躁地用拇指劃拉兩下眉毛,繼續問:“這人叫什麽?”

謝戎:“石明屹。”

拿煙的手一頓,聞恪皺眉:“石明屹?”

姜以安聞聲吃驚地看向聞恪,而後垂首失神地摳緊碗壁。

聞恪猛然想起,這人在曲行舟的卡丁車場與他競過速,長相很模糊,只記得通過“瑞萬”登記的會員信息知曉對方的名字,是石明屹。因魏風曾說他去過八號公館,被Linda撞見在做不明交易,此刻加上姜以安慌亂的神色,聞恪沉聲:“我過去一趟。”

謝戎:“好,我等你。”

撂下電話,屋內過分安靜,姜以安手捧粥碗,指尖用力摳着邊緣。半晌,聞恪笑着喚他:“姜主唱。”

姜以安回神擡眸,又聽他道:“喂我口粥吧,快餓死了。”

姜以安左手端碗,舀起一勺輕吹熱氣,捏住勺柄送至聞恪唇前:“你們……抓到石明屹了?”

聞恪看着他,把握機會問:“願意跟我說說嗎?”

姜以安點了點頭,邊回憶邊道:“我在公司年會上見過他幾次,是華峰娛樂的高層管理者,品行很不好,總喜歡和女明星動手動腳,背地裏在做一些不幹淨的事情。”

聞恪:“你怎麽知道的?”

姜以安:“祁軒有一次淩晨回公司拿demo帶,發現他在辦公室跟一個女藝人偷用注/射/器。”

聞恪簡明扼要:“你行李箱裏的東西,是他放的嗎?”

姜以安垂眸:“我不知道。”

聞恪:“那我換一個問法。”

姜以安已有預料,他皺眉偏頭,不願多做回憶,開始對交流排斥抗拒。聞恪明知冒失,還是心切地問出了口:“是他誣陷的你嗎?”

姜以安不作答,右手松開勺柄,用力抓兩把喉結,額角微汗。聞恪見狀,有些懊悔,正欲轉移話題,姜以安說:“不是。”

聞恪不再冒進,他接過碗,三兩口将粥吞腹,溫聲道:“在家等我回來。”

以最快的速度趕至刑偵支隊,穿過幽暗的長廊,狹窄封閉的審訊室內,筆錄員和謝戎坐在木桌後面,聞恪從兩人臉上的表情得知,他們已然無計可施。

石明屹囚在審訊椅裏,抓狂,瘋叫,五官失控地扭曲,瞧見來人,他咧嘴道:“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不會跟你說一個字的。”

身形,樣貌,舉止氣質,聞恪斂眉深思,眯眼仔細打量,盡管記不清對方長相,但他依然能确定,石明屹并不是出現在卡丁車場的那個人。

謝戎捏拳低吼:“真他媽操/蛋。”

聞恪示意他支走筆錄員,後傾身體靠向桌沿兒,拾起筆錄迅速過遍眼,問:“做交易嗎?”

石明屹一聽,消停下來,龇牙拱拱眉毛:“哦?有趣,你比他們都有趣。”

聞恪撩動眼皮看向他:“華峰娛樂人事部經理兼股東,對吧,為什麽吸毒?”

石明屹舔一圈嘴唇:“因為錢和肉/體都很無趣。”

聞恪從鼻腔哼出一聲:“第一次吸毒是什麽時候,自願還是遭人強迫?”

“警官。”石明屹擺擺手,“拿什麽交換啊?”

聞恪扔過去一包煙。

石明屹接住,立即用嘴撕開,咬出其中三根,雙眼通紅地吼:“火兒呢?”

聞恪:“回答問題。”

石明屹不耐煩地說:“三年前,自願自願自願。”

聞恪:“跟你一起吸毒的,沒被抓到的還有誰?”

石明屹撇撇嘴,依次壓下三根手指,同時說出三個人的名字,吼道:“火兒!”

聞恪将火機扔到他手邊:“你上家是誰?”

濃重的煙霧彌漫審訊室內,模糊的視野中,石明屹笑得詭谲:“這個不能告訴你。”

謝戎嘆口氣說:“老弟,你打火機給早了。”

聞恪道:“不給他他也不會說的,如果真願意坦白,真犯瘾了,之前就會用這條線索主動換一包煙了。”

伎倆被識破,把戲被戳穿,石明屹聽罷,睜大眼睛:“有趣,你很有趣。”他不再演戲,貪婪地吮吸煙尾,搔一把油膩的發際線,“反正我橫豎都是死,能賣的人,都是得罪過我的,我在這個圈子裏賺了不少錢,不該說的我一個字都不會吐露。”

謝戎戲谑道:“你這點兒義氣有人稀罕嗎?”

聞恪不急不躁,他端抱手臂站直身子,姿态閑散,口吻篤定:“只要你在我們這裏,那些人早晚會露出馬腳。”

石明屹呲出一排齊垛的黃牙,表情像只狡猾的老狐貍:“別樂觀了。”他彎起賊眼,“我沒遵守他們的規則,動了他們的奶酪,早就被踢出來了,現在沒人管我的死活。”

謝戎趁機激他:“那你更應該配合我們,替自己出口惡氣。”

石明屹:“比起給他們添麻煩,我更想看你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嗡嗡’亂竄,那多有趣啊。”

謝戎一巴掌拍上桌面:“姓石的,你當真不怕死?”

石明屹擺手:“老兄,我要是怕死,我還會碰毒嗎?”

不經意間,聞恪視線偏移幾度,瞥向石明屹左耳側面的皮膚,那裏嵌着一顆指甲大小的黑痣,忽然閃現的記憶中,出現與競速對手擦肩而過的畫面,那人耳側有一塊醒目的疤跡,像被某種尖銳利器所傷。

聞恪蹙眉,一句話脫口而出:“你認識這裏。”他指指自己左耳靠下一點的位置,“帶着傷疤的人嗎?”

石明屹臉色終于有了微妙的變化:“你見過他?”

謝戎聽得一臉迷茫,聞恪誠實地答:“見過,在‘瑞萬’卡丁車場。”

石明屹“哦”一聲:“他就用過一次我的卡,你運氣不錯。”

這之後,無論聞恪問什麽,石明屹都不再言語,只悶頭吸煙。時間分秒流逝,場面一時僵持,聞恪知道沒有繼續耗下去的必要,結束對話前,他最後看一眼石明屹:“知道你為什麽會被他們踢出來嗎?”

石明屹不明所以地擡起頭:“洗耳恭聽。”

聞恪:“你只在想怎麽去守圈子裏的規則,從沒想過要當制定規則的人,規則之下是弱肉強食,你會被剔除在外,是早晚的事。”

石明屹一動不動,眼神像蟄伏在暗處的野獸。

聞恪:“但規則之上,是法律。”他一字一句道,“無論是守規則,還是制定規則的人,如若輕視法律,都不會有好下場。”

審訊完畢,聞恪朝謝戎颔首:“謝了,有任何消息,及時通知我。”

調轉腳步正打算離開,這時,石明屹緩緩開口:“警官,你說的很有趣,作為交易,我跟你說個更有趣的。”

聞恪揚起下颌,垂眸盯着他,神色冷硬。

石明屹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你知道你想抓的人,耳側的傷疤是誰弄的嗎?”

聞恪微阖眼睑不動聲色,心跳卻莫名加快,靜谧的空間內,石明屹突兀地爆發出一陣狂笑,他啞聲道出一個人名:“是姜以安。”

謝戎震驚道:“你說什麽?”

“沒錯,你們都認識。”石明屹把煙嚼進嘴裏,金屬手铐兇狠地撞擊座椅,他在淩亂刺耳的噪音中興奮地嚷,“是大明星,姜以安。”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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