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段揚把身體彎成蝦米,雙手捧着屏幕敲字,林野問,“羊羊,今天上午是不是就能出院了”,他想回“嗯”,太冷淡,想回“是”,太刻板,想回“對”,太正經,躊躇半天,往對話框輸進去兩個字,“對噠”。
發送完立即點撤回,重新輸入,“對的”。
将手機揣兜,段揚窩在座位上怔神,視線不聚焦,腦中不受控地浮現出林野的笑容。奔馳駛進茉藜小區,眼前掠過的景色變得熟悉,他直起身瞄一圈四周:“老大,怎麽沒回宿舍?”
“傷好利索前,你就跟303住。”聞恪上一把輪,倒車入線,“這兒離警隊近,也方便我照顧你。”
段揚連忙擺手:“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讓你睡沙發。”
聞恪:“我為什麽要睡沙發?”
段揚有些懵:“啊?你要跟我擠一張床嗎?”
聞恪嘆一口氣:“303留給你一個人。”
“那你住哪兒啊?”段揚推門下車,想幫聞恪拎東西,聞恪沒讓,“宿舍那麽遠,總不能讓你兩頭跑。”
上到三層,聞恪掏出鑰匙擰門鎖:“少操點心。”
走進熟悉的出租屋,段揚趕緊一層層脫衣服,裹了一身熱汗,再捂着傷口。他濕/淋/淋地說:“老大,我得洗個澡,你上午還去單位嗎?”
聞恪叼一根煙立在餐桌前,用下巴點點一旁的座椅:“你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段揚乖巧地移過去坐好,身姿板正,豎起耳朵先怯怯地問一嘴:“不會是想把我調去後勤隊吧?”聞恪還沒開口,他先把自己吓着了,急哄哄地嚷,“老大,千萬使不得啊,我誓死和我的大摩托共存亡!”
聞恪:“你消停會兒。”
段揚挪挪屁股:“哦。”
而後聽見一聲長嘆,帶着些許無奈和悵然的意味,段揚擡起頭,懵懂地對上聞恪憂心的眼神:“以前嚴隊跟我講過一句話,他說他很後悔帶我出三年前的那趟任務,我理解他的意思,但沒能完全體會他的心情,直到發生了這次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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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恪垂眸往煙灰缸輕彈煙灰:“我想跟你講的正是嚴隊曾經對我說過的,我很後悔讓你參與這一次的行動,因為無論換成誰,都不會做出如此危險、不計後果的行為,就這點而言,是我的失職。”
段揚坐不住了:“這跟老大有什麽關……”
“段揚,每個人都應對自己的選擇擔負起責任。”聞恪硬聲打斷他,皺眉嚴肅道,“這一槍是我該受的,身為警察,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客觀理性,不可以帶有任何感情/色彩,這一點,你并不合格。”
段揚下撇嘴角,苦巴巴地接受“批評”。
“以上,是我作為領導要對你講的話。”語調漸松漸緩,聞恪臉上換了抹溫和神色,“接下來,作為朋友,我必須要鄭重地跟你說一句‘謝謝’,盡管這兩個字太無力,太蒼白。這是‘以命換命’的交情,于我而言,你對我有‘恩’,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這份恩情。”
段揚受驚地捂住胸口:“老大,言重了,你可千萬別有啥心理負擔,你看我恢複得多好啊。”他抻脖東張西望道,“業主大爺家的稱呢,我上稱給你測個體重,比原來還胖三斤呢。”
聞恪微笑着擡手,給了段揚一個腦瓜崩:“段揚,謝謝,真的。”
段揚摁住腦門不知所言,傻乎乎地“嘿嘿”兩聲:“那……甭客氣,老大。”
聞恪臨走前再三叮囑,每日三頓飯會由餐廳派送員按時送來,叫段揚只管吃,吃飽喝足去床上睡覺,垃圾不要管,家務不用做,他晚上回來再收拾。
段揚陷進沙發裏腦袋暈暈的,心想,這待遇,老大又在養豬了。
飯後吃了藥,瞪着電視機一陣百無聊賴,段揚耐不住寂寞,心下琢磨,反正離警隊近,就當遛食兒,偷摸回去探望一下大家吧。正往身上套坎肩,電話響了,掏出兜看清來電人,段揚咽一口吐沫,等待幾秒,滑屏移近耳朵:“喂,中午好。”
林野的嗓音清透有活力:“羊羊,到家了嗎?”
段揚站在窗邊靠着牆,食指摳摳窗臺:“到了。”
聽筒裏傳來撥/弄塑料袋的窸窣聲,林野問:“你家住哪兒?”
段揚答得挺快:“你家樓下。”
對話突兀地停頓一段空白,林野恍然反應過來,笑道:“那是我朋友家。”
段揚莫名松了口氣,但下一口差點沒提上來,林野說:“正好,我給你送趟東西,順便去看看我朋友,挺久沒見了。”
“別。”脫口而出的一個字,段揚糾結着措辭,坦白,“這間屋子是我們隊長租的,給夜班執勤的隊員歇腳用的,現在留給我一人住,不算我自己家,我也不合适請你進屋坐坐。”
林野:“那你下樓見我。”
段揚猶猶豫豫地:“你那麽忙,就別勞神費心我了,我……”
“你是在躲我嗎?”林野直白地問。
“沒啊。”段揚聊出一腦袋汗,拿手背揩一把額角,“我為什麽要躲你。”
林野簡潔明了:“半小時後見。”
啪嗒,電話斷線,段揚愣住了,一時呆若木雞。等會兒要去見大明星,這什麽概念,他動動鼻翼嗅到身上的汗味,沒時間磨蹭,急躁地往傷處覆一張防水貼,鑽進浴室連搓澡巾也用上,卷着熱氣濕噠噠出來看一眼表,套一件幹淨的棉麻短袖衫,吹蓬松頭發,手機再次響起。
段揚在窗前尋見林野的本田CRV,摁下接聽鍵:“我下來了。”
疾走出單元門,坐進副駕駛,段揚與林野四目相對,打招呼的話頓時噎在喉嚨口。摘掉帽子口罩的林野,盡管耳釘唇釘滿背的紋身依然在,利索的短發,炯神的瞳眸,高挺鼻梁襯得五官立體,唇紅齒白,太養眼了,段揚移開目光,不自然地揪揪卷毛。
林野聞見一股清爽皂角香,壞笑着問:“為了見我特地洗的澡?”
段揚撇嘴:“你想多了。”
腿上一重,一兜子的牛奶水果,鈣和維生素,林野提醒他:“早上奶晚水果,一周的量,吃完下周我再給你送。”
段揚忙擺手拒絕:“不用不用,別麻煩,沒準下周我就能歸隊上班了。”
他抱起塑料袋逃似的拉開門把:“沒別的事我先上樓了。”
林野叫住他:“段揚。”
“小綿羊”、“羊羊”聽慣了,冷不丁喚一次大名,還挺不适應,段揚回臉問:“怎麽了?”
林野彎起眼角:“讓你當我弟弟,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的事。”段揚一條腿伸出車外,腳尖點着地說,“我只是不認哥哥,咱們當朋友就行。”轉身掩上車門,快步跑進樓道,忽然想起忘記道謝,又折回CRV前,指指袋子,沖林野做了個“謝謝”的口型。
因上次見面加微信時自己口無遮攔的一句“當我弟弟吧”,林野無意間觸及到段揚的傷心事——“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哥哥”,“是他在天上保佑我才沒有受很嚴重的傷”,“我不當任何人的弟弟”,“下輩子我還要和我哥做親兄弟”。
視野裏瘦薄的身影消失了,林野眨動眼睫,這半拉月他一直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他看不得段揚受一點皮肉傷,聽不得他吸溜着鼻涕念叨已故的哥哥,想不得他悲傷難過的樣子,林野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已經被段揚的一舉一動完全拿捏住了。
兀自在車內思忖半刻,林野斷開心思擡眸張望,來都來了,他一推車門,三兩步跨進樓道,轉眼上至四層。
橫咬鉛筆正沉浸在新曲旋律中的姜以安,思路被叩門聲攪擾,他将吉他放置一旁起身窺向貓眼,笑着擰動把手。
“喲。”林野單臂搭上門框,一副懶散的姿态,揚起唇角說,“好久不見,我的主唱。”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