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藍語有時在想，人記住一個人需要多長時間？忘記一個人又需要多長時間？

最後到底是記住比較容易，還是忘記會更容易一些？

她拿不定主意。這種近乎哲理并且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她從來沒問過別人，部隊不會浪費時間在這種問題上面，七連更加不會——軍隊裏的問題只是用來解決的，而不是用來為難自己的。

藍語比起為難別人，顯然更擅長為難自己。

高城放下電話，正巧藍語從門外進連部，直接被拉了壯丁：“藍語啊，你你你去團部一趟。那什麽新兵來了，你去接一下啊。”

“新兵？”藍語因為突如其來的任務大腦斷了一下片，然後猛的想起來了：“...馬小帥？”

“對對對。”高城點頭：“回來之後直接讓指導員帶他去三班安排一下。”

“是。”藍語領命，剛帶好帽子，高城跟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又加了一句。

“還有啊，讓許三多滾到他的上鋪去！”

藍語正在扣腰帶，聽見這話動作頓了一下。雖然之前指導員早就說了讓許三多挪到上鋪去，但是實際上直到一個星期以後的今天，他依然還在下鋪睡着，明目張膽的違抗了一個星期的命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史今走後的那天算起，許三多整個人少了一些什麽，又多出了一些什麽。指導員說這是好事，硬攔住了高城，任由許三多做出了一種史今還在的假象。但畢竟，不能永遠慣着他，一個星期，也該醒了。

腰帶發出了扣好了的金屬聲音，藍語整整衣服上的皺褶，依舊應到：“是。”

依舊是團部團長辦的門前，藍語第三次站在這裏，已經有了熟悉的從容。

“報告！團長同志！鋼七連副連長藍語報道！”

“進！”

藍語進門。團長這次桌面上沒有擺着文件，而是一臺電腦。屋子裏煙味濃郁的讓藍語在踏入的一瞬間就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她下意識的看向旁邊的煙灰缸——滿的幾乎就要溢了出來，即使是這樣團長還又點了一根煙。

原本接兵是用不着到團長辦公室來一趟的，但是團長留了話讓她先到團長辦一趟。藍語于是敬禮：“團長好！您叫我？”

Advertisement

團長看了看她，即使這段時間心情一直不好也盡量表現的溫和：“藍語。我叫你來啊，沒有別的事情，就是想問問你的意見。你的實習期快結束了，有沒有什麽想法？”

實習期。藍語作為副連長，在鋼七連只是因為她剛剛提幹成為軍官，初期實習學習的職位，一年實習期一過，職位是要變動的。

藍語盡量鎮定，但是語氣卻急切了起來：“報告團長！我想留在七連！”

團長剛剛強撐的溫和洩了氣，精神明顯的有了一個低落。緊接着他語氣也急了一些：“這麽想留在鋼七連？實話告訴你！我正考慮給你升正連副營級！你說說你在鋼七連任什麽職？”

正連副營，那就是跟高城、洪興國一個級別。除非她把他們兩個擠走，要不然她不可能留在鋼七連的。藍語想明白了以後本應該沉默，但是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報告團長！在七連我願意當排長！”

剛剛團長頂多是語氣急了點，但現在真有一些發火的意思了，但是這種火總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那我問你，要是七連沒了呢？”

藍語懵了懵，團長發火了她居然都沒覺得害怕，而是覺得茫然，感覺團長在說氣話。于是藍語就這幅懵懵的樣子反問：“七連怎麽能就沒了呢？”

這句反問讓團長徹底的熄了火。他擺了擺手，洩了氣一樣：“我是在跟你打比方。”

這個比方打的真不好。藍語也有了一點心慌，她努力冷靜，連帶着剛剛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起沉穩了下來，說出了标準答案：“報告！我...服從指揮。”

這個服從有些不甘願，但是已經表明了一種态度。團長看着藍語，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起來之前的大會——就是這個他沒有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的會議，已經早早的決定了七連的終結。那個時候他對着總參謀長說的‘責無旁貸’，與藍語現在所說的‘服從指揮’，又是多麽的相似。

其實就在現在，就在他桌子上背對着藍語的這臺電腦上，上面的就是不久之後就要交給七連的《鋼七連改編事宜》的文件。

團長最後什麽也沒說，揮揮手讓藍語走出了團辦。

藍語走出了團辦。她莫名的覺得今天跟團長的談話裏，團長露出了一些她不敢細想的信息。

為什麽團長突然關心她的意向？明明距離實習結束還有好一段時間。為什麽要用‘七連沒了’來打比方？為什麽團長今天顯得特別的疲憊而且又抽了那麽多煙？

她想到了一個可能。她一面覺得是自己想太多另一面又覺得想的沒錯。她不敢再細想，趕緊的轉身去找那個新兵去了。

她找到馬小帥的時候，對方正在乖乖的坐在凳子上露出人畜無害的友好笑容。

馬小帥兼顧了新兵的年輕單純跟學員兵的激情熱量，你光看着他都能感覺到他身體裏面跳脫的性格。他咧開嘴笑的時候跟當年剛剛入伍的許三多的影子有一些重疊在了一起。對比着藍語剛剛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的一瞬間突然有一種略帶蒼涼的屬于老兵的感慨。大概就是對于他這種不知愁苦的羨慕吧。

藍語盡量不讓自己顯得憂傷而蒼老。她努力笑着：“我是鋼七連的副連長藍語，歡迎你來到鋼七連，馬小帥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