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宋泠失神看着眼前的人, 那雙眼睛裏再沒有半分光亮,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她恨她,阿昭恨她……
是啊, 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如果沒有接近她,她不會遭受到這一切。
是她, 一點一點毀了她, 從身到心。
明明就在眼前的距離,卻再也無法靠近半分。
宋泠手指微攥, 她多想将她擁入懷裏,可那雙眼睛裏的恨意像是一把尖刀, 狠狠地紮在她的心髒上,那種疼,比死了還要難受。
沈昭狠狠盯着宋泠,身體漸漸滑下去,她跌趴在地上, 像個不人不鬼的怪物。身體裏注射了大量叫人上瘾的東西,此刻欲.望在叫嚣,吞噬着她整個身體, 那是致命的毒藥,可此刻, 她卻無比渴望它。
宋泠半跪在地上, 扶住她的胳膊,看見她突如其來的掙紮, 神色一滞, 吓得喊她:“阿昭,阿昭!”
孟雨南察覺出來她的異常, 連忙也走過去蹲身扶住她。沈昭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地打着冷顫,她擡手去摸她的額頭,有輕微的發熱,目光忽然瞥見她手臂上細細密密不少的針孔,她立馬抓起她的手,皺眉問:“這是什麽?”
宋泠與她對視,神色裏有掙紮的痛苦,她無聲地說:“她被注射了東西,還在檢查。”
孟雨南咬牙恨極,“将她扶起來!”
沈昭被扶上床,她攥起拳頭掙紮,可身體實在太虛弱,根本沒有力氣。理智被欲.望吞噬,像瘋子一樣,她嘶吼着叫:“你放開我!放開!爸爸,我要去找爸爸,你們放開我啊!!”
宋泠見她變成這樣,既擔心又害怕,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失控的沈昭,她不知道她到底遭受了什麽,又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不知道該怎麽做,只能本能地用雙手禁锢住她,不讓她逃走。
“宋泠,我恨你!我恨你啊啊!!你放開我!!我恨你一輩子!!”沈昭低頭就咬住她的手臂,用了她僅剩的所有力氣,狠狠咬着。
宋泠臉色難看,她雙手緊緊環住她,下颌死死抵在她的額頭上,朝孟雨南冷聲說:“給她打鎮靜劑!”
孟雨南瞥見她手臂被咬的沁出血來,頓時也吓得恍惚愣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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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掉頭出了房間去叫人。
針筒紮進她後腰尾椎下,沈昭對那針孔的觸覺極為敏感,紮針的一瞬間,她渾身縮瑟着抖了一下,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意識也開始渙散,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最後再也沒有力氣,整個人暈在了宋泠的懷裏。
宋泠半抱住她,半刻也不願意離開,唇瓣微涼,貼在她額頭,口中呢喃道:“不怕,阿昭,不怕了……”
那呢喃聲,似在安撫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除了讓她這樣昏睡着,她似乎連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
她要這樣禁锢綁着她一輩子麽?
孟雨南先拿到了沈昭的檢查報告,宋泠沒有勇氣去看,她垂眸沉聲問她:“是什麽?”
孟雨南捏着那張紙,有隐忍的怒意。到底是誰這樣狠毒,要這麽對待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孩兒?
“是乙冰。”孟雨南開口,“血液裏含量不低,從她的反應來看,人已經上瘾了。”
宋泠一顆心忽然沉到底,周遭是沁骨的寒意與絕望。
眼淚決絕從眼眶裏滴落下來,她擡起頭,恨意充斥着她的雙眼,裏面滿是猩紅和報複:“人找到了麽?!”
孟雨南緊緊抿住唇,輕搖了搖頭。
到底為什麽,阿昭能得罪誰?
難道就這樣叫她白白地遭受這些苦痛麽?!
她日日夜夜守着她,不過就松懈了一日,就叫人盯上了,到底是巧合,還是蓄謀已久,又或者那人根本就是沖着她來的?
阿昭只是替她受了這些罪?
唯一的線索只是阿昭進了別墅區,可疑的也只有那輛車,阿昭上了那輛車,到底是在什麽時候?
撞見向槿之前,還是之後?
思緒一片混亂,宋泠滿腦子裏都是零零散散的碎片,什麽也拼不出一塊完整的線索圖來。
宋泠擡頭看向孟雨南,沉聲問她:“要怎麽戒掉這個?”
孟雨南沒有完整地接觸過染上毒.品的病人,也只略懂一些皮毛:“毒品和生病不一樣,外服的東西只能是輔助,要戒掉,只能靠她自己。好在她接觸不久,但劑量太多,她胳膊上的針孔密密麻麻有十幾個,”孟雨南幾欲都說不下去,聲音裏漸漸哽咽,“只要她能堅持住,熬過最難受的階段,後面會好的。”
宋泠坐在床邊,緊緊抱住沈昭的身體,她眷戀地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眼神裏有堅定的意味,她怔怔說:“我陪着她一起,不管多難,我都陪着她。”
從今以後,她要傾盡生命去愛她,再不會讓她受一丁點的傷害。
窗外夜色漆黑一片,宋泠恍惚想起什麽來,殡儀館和她約定的最後時間是下午三點,現在已經天黑了……
宋泠連忙打電話過去詢問,那頭遲遲沒有聯系上宋泠,所以也沒有敢自主行動,好歹又多留了半天時間。
宋泠背起沈昭,孟雨南見狀,連忙叫住她,“她現在太虛弱,不能受寒。”
宋泠背着她,走到門口停住腳,沒有回頭,只微微側首說:“如果不去見沈重華最後一面,她将來一定會後悔。”
孟雨南抿住唇沒有再說話,這種經歷,沒有人比阿泠更了解沈昭。
她恨了她父親一輩子,臨了時,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縱然阿泠嘴上不說,可她還是知道,她放不下。
血濃于水的親情,有些遺憾,會叫人內疚一輩子。
沈昭一直昏睡着,宋泠背着她下樓,開車帶她往殡儀館,去見她唯一的親人。
車子停在殡儀館門口,宋泠停下車。
外面細雨絲絲,門口有微弱昏暗的燈光,宋泠停在那裏,偏頭看旁邊座位上的人,她歪頭靠在那裏,臉色慘白,渾身傷痕累累,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離她遠去。
解開安全帶,宋泠下車繞到另一邊車門,她探身進去叫她,聲音輕輕,她怕看見失控的她,又怕叫不醒她。
伸手解開沈昭身上的安全帶,宋泠雙手捧住她的臉龐,再次喊她:“阿昭,醒醒,阿昭……”
沈昭頭疼欲裂,她聽見熟悉的聲音,想奮力掙紮醒過來,可身上卻像是被東西壓住了一般,怎麽也醒不過來。
掙紮了很久,眼睛挑開一絲縫隙,模糊的影子漸漸重合,她望着那張臉,怔怔發了好大一會兒呆,眼神呆滞地仿佛不認識了一般。
宋泠被這樣的眼神盯得害怕,她不住地喊她:“阿昭……”
沈昭面色沉默,沒有一絲神情,忽然只啓唇冷冷說了一句:“滾。”
宋泠雙手愣怔停在那裏,她看着那雙眼睛,漆黑幽深,曾經的純良不再,只剩下滔天恨意。
宋泠縮回手,怕激怒了她,從車裏退了出來。
沈昭擡起疲憊的眼皮,看向窗外的地方,眼底所有神情忽然愣住。
她慌亂地推開車門下車,往裏面沖進去。
宋泠眼疾手快抓住她,吓道:“阿昭,不要這樣!”
沈昭回頭,一看見她那張臉,失控的情緒再次翻湧,她瘋了一樣地掙紮,拍她,打她,嚎啕道:“你滾啊!!我不要看見你!!你走!”
宋泠眼中有絕望,她憾住她的手臂,嘶聲勸她:“阿昭,你這樣叫他怎麽走得安心?”
沈昭凝着那張厭惡的臉龐,忽然笑了,和着顫抖的哭意,痛苦地說:“宋泠,如果注定是這樣的下場,我情願死了也不會求你!”
甩開她的手,沈昭轉身朝着裏面奔過去。
奔至走廊盡頭,沈昭忽然停下來。
一間昏暗的房子,裏面除了一個推車什麽都沒有。
他躺在那裏,身上蓋着一塊白布,從頭蒙到腳,不露出一點。
就那樣躺在那裏,周遭漆黑空蕩,一動不動。
沈昭腳跟軟了一下,險些跌落在地,她扶着牆走進去,眼淚卻怎麽也流不下來了,兩眼幹澀,喉嚨是刀割地疼。
恍惚想起那個天還未大亮的薄霧早晨,他跟在她身後,一前一後跟着,一直送她到車站,她甚至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
大霧愈濃,她看見那個背影逐漸消失在遠方,是她此生唯一的親人。
她曾有過無數次的遺憾,沒能早一些遇上這個男人,沒能托生在他的生命裏,沒有再多陪他一段時間,沒有在那個清晨告訴他,遇上他是她終生一輩子的幸運……
那時候,就是她與他最後一次的牽絆。
他生病了,卻從來不告訴她。
連死去,也不曾和她說一句話……
她抱着最壞的結果,打算陪在他身邊度過人生最後的時光,可真的沒有想過,到頭來,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上。
遺憾實在太多太多了,每一個都叫她悲痛欲絕,那痛意,似要将她吞噬。
“爸……”她再也忍不住,沖過去嘶聲裂肺喊道,“爸,你看看昭昭,爸,爸……你起來疼疼昭昭,好不好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