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深夜醫院, 沈昭在一片微弱昏暗的白熾燈光亮中醒來,她躺在那裏,眼睛上被蒙了一層紗布, 看不見, 只能依稀感受到些許的光芒。她身體裏潛意識畏懼這樣被蒙住的感覺,會被讓她想起被綁架注射毒.品的時候。
她擡手想摸一摸眼睛, 卻發現手背上打了點滴。
昏暗叫她心生恐懼, 幾乎是本能地想要逃離。
池舟白從外面進來,剛走進門就看見床上的人翻身要下床, 她忙沖過去半抱住她。沈昭觸及到人手,吓得連忙縮回來, 怔怔靠在床邊。
“沈昭……”池舟白試探着喊了她一聲。
沈昭愣了片刻,沒有聽出來是誰的聲音,這裏是國外,根本不會有人認識她。
她忐忑問:“你是誰?”
池舟白手伸在半空中虛扶着她,見她忘了自己, 不由眉頭微皺,解釋說:“我是池舟白,昨天你受傷了, 我在路邊遇見的你,不記得了嗎?”
沈昭縮瑟着身體, 不敢靠近, 努力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記得自己剛從便利店裏出來,剛走到街口, 就遇上一幫小混混, 那些人要搶她的錢,還有她的項鏈……
“我的東西——”她忽然想起來那條項鏈。
“是這條項鏈嗎?”池舟白從口袋裏摸出那條項鏈, 放在她的手心裏。
沈昭握着那條項鏈,手心微攥了攥,有片刻的沉默,良久之後才曼聲說:“謝謝你。”
池舟白瞥見她緊攥着那條項鏈,忽然問:“宋泠呢?她沒有和你一起麽?”
自從上回起,池舟白就知道沈昭和宋泠在一起了,後來沈昭沒有再來,她也就和她斷了聯系。
池舟白睨着她的臉龐,幾個月不見,她瘦了很多很多,像是完全變了個人,整個人變得憔悴沒有一點生機。
她不是還在念書的大學生麽?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T國,又為什麽會……染上毒品……
檢查報告出來的時候,她也吓了一跳,沈昭身體裏有乙冰的存在,劑量還不算少。
她到底遭遇了些什麽?!
池舟白問她:“你發生什麽事情了?為什麽會出現在T國?”
沈昭坐在地上,光着腳背抱住雙膝縮在床頭,她眼睛看不見,池舟白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麽,只是一直不說話,安靜地坐在那裏。
池舟白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些什麽,可不用猜也不知道,一定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一時半會,她大概也不是很願意和她說。
池舟白瞥眼落在她的腳上,她起身靠近她,雙手要将她抱起來,可剛觸及到她的胳膊,沈昭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下,她避開她的手,一直往後退,最後退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她的反應很大,整個人神志也不大好,恍恍惚惚的,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似乎極其害怕別人的靠近。
明明幾個月前的時候,還像個小太陽一樣跟在她身後滿劇組地跑來跑去,似乎有永遠使不完的精力。
怎麽就會變成了現在這樣?
池舟白有些心疼,她小心地靠近她,輕聲說:“地上很涼,我扶你起來。”
沈昭聽見池舟白的話,愣愣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扶着床獨自慢慢站起來,手上還挂着點滴,池舟白伸手替她拉起來,怕扯到針孔,另一只手又掀開床上的被子,輕輕提醒她:“慢一點,不要壓到手。”
沈昭摸到床榻,整個人在池舟白的幫助下躺了下來,她側身閉眼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像是一條蠶蛹,要把自己封閉起來。
有醫生進來,瞥見床上的人似乎睡着了,她又看向池舟白,小聲地提醒:“池小姐,請跟我出來一趟。”
池舟白跟着出去,走到門外,漢森也等在走廊上,深夜的醫院很安靜,走廊上沒有什麽人。
醫生說了一大堆英文,池舟白聽得迷糊,最後是漢森幫着翻譯,說:“沈昭小姐的身體很不好,她體內有藥瘾的存在,需要系統地有針對性地治療,此外……她的心理上,似乎也出現了一些問題。”
醫生欲言又止,因為只有初步的檢查,還不能夠具體确定。
池舟白聽完漢森的翻譯,心情忽然很沉重,她轉頭瞥向朝着床上躺着的背影,怔怔思索了很久,最後她轉過頭又問醫生:“需要怎麽治療?”
醫生道:“醫院并不适合她的休養,她需要在一個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照顧,她有很嚴重的營養不良症,我猜測,她應該是抑郁症。”
池舟白抿唇沉默,她雖然能夠猜到沈昭身上一定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沒想到她竟然受了這麽多的傷害。
這些傷害,到底是誰害的?
池舟白垂眸,曼聲說:“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她的。”
醫生又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池舟白全都一一記下,回到病房裏的時候,床上的人似乎已經睡着了。她躺在那裏,背朝外只露出嶙峋瘦削的兩肩,孤零零地一動不動,像個被抛棄的孩子。
池舟白輕腳走進去,慢慢坐在床邊,低頭睨着她的臉龐,細細思考。
整整一夜,池舟白不放心她,就這樣在旁邊的床上守了她一晚上。
天亮的時候,池舟白聽見動靜才醒過來,她迷糊睜眼,看見旁邊床上的人要下床,她眼睛看不見,池舟白連忙上前扶住她,焦急問道:“你要去哪兒?”
沈昭躊躇了下,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上洗手間。”
“我扶你。”池舟白扶住她的胳膊,帶着她往洗手間走。
沈昭倒是沒有再反抗,知道身旁的人在這裏陪着她一晚上,她輕抿唇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有開口,任由池舟白帶着她進了洗手間。
池舟白扶着她,她站在門口,又提醒地問了句:“需要我幫你麽?”
沈昭:“不用,謝謝你。”
池舟白淡淡垂眸,勾唇笑了下,沒有說什麽,關上門離開。
幾分鐘後,沈昭從洗手間裏出來,池舟白沒有離開,就一直站在門口,見她出來連忙伸手攙着她,扶着往床邊走。
沈昭沒有穿襪子,一直光着腳。
池舟白瞥見,扯着被子替她掩了掩。
T國不比國內,常年溫度低,早晚溫差也很大。她穿得也很單薄,臉上沒什麽血色,蒼白地像是生了很久病的人。
漢森一大早就開車過來了,還很貼心地帶了早飯來。
池舟白提前讓他帶的衣服也全都帶來了。
池舟白接過,笑着對他說:“謝謝你漢森,回頭我給你加工資。”
漢森笑得淳樸,臉上褶子一道一道的,直開心說:“沒有關系,你的朋友,她還好吧?”
池舟白回頭看了眼床上的人,牽唇道:“要慢慢休養一段時間了。”
漢森點點頭,慷慨地說:“有需要幫忙的,可以和我說。”
池舟白笑:“好,謝謝你。”
漢森離開後,池舟白拎着東西回了病房,沈昭還坐在床上,她低頭抱住雙膝,窗外太陽漸漸升起來,馨黃燦爛的陽光灑進來,落在床前,連房間裏頓時都有了暖意。
池舟白一邊解手裏的袋子,一邊回頭看她,淡淡問:“餓了嗎?”
沈昭怔怔地,沒有應她,只沉默地坐在那裏。
池舟白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拿着食物就走過來,放在床頭,又架起床上的折疊桌,将食物擺上來,一邊又說:“不比國內,都是一些面包和香腸之類的,先将就墊墊肚子吧。回頭我再找中餐店,訂些粥過來。”
沈昭聞見食物的香氣,肚子也不免咕嚕叫了兩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異常清晰。
池舟白聽見,勾唇笑了笑,伸手抓住她的手往餐桌上帶,提示着說:“在這裏,你眼睛上有個傷口,紗布暫時還不能拆,過兩天應該就可以拆掉了。”
沈昭摸到面包,她縮了縮手,躊躇了片刻才說:“我想先洗漱……可以麽?”
她難得說句話,池舟白聽見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還和從前的很像。
她笑着說:“好,我扶你。”
洗漱完,沈昭坐在床邊,吃了一片面包,又喝了一杯溫牛奶。
她吃的很少,面包巴掌大一點,吃了半天,牛奶一杯都沒有喝完。
池舟白坐在床邊,睨着她的臉龐,問:“不吃了麽?”
“吃不下了。”沈昭搖搖頭。
池舟白道好,起身收拾完東西,又将餐桌放下來。
她掏出衣袋裏的襪子,是她提前托漢森買的。
“把襪子穿上吧,天氣很冷。”池舟白拿着襪子,輕聲問她。
沈昭輕愣,淡聲說好。
池舟白掀開被子,拿起襪子要替她穿,沈昭縮了縮腳,擡手接過她手上的襪子,低聲說:“我自己穿。”
池舟白也沒有執着,看着她躬身坐在那裏,蜷起身體,兩手撐在前面,靜靜地穿襪子。
她慢慢開口:“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沈昭手微頓,她将襪子穿好,依舊坐在那裏沒有動。
半晌,她才慢慢開口:“我……不想說,可以嗎?”
“沒事,不想說就不說了。”池舟白睨着她的臉龐,又問:“宋泠呢?她不和你在一起麽?”
提起熟悉的名字,沈昭心裏稍稍顫了下,心底深處依舊泛起細密的疼痛,她沉默了很久,才默默啞着聲音說:“我和她分手了。”
池舟白輕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笑着調侃:“分手了,還為了一條項鏈,和人拼命麽?”
沈昭手指輕攥,沒有說話。
“這條項鏈是宋泠送你的吧。”池舟白盯着她的臉龐,淡淡笑着說,“說來也算有緣吧,這條項鏈本來是我的,是宋泠搶先一步買走了,後來我才發現,她送給了你,那時候我才知道,你們在一起。”
提起往事,忽然覺得很遙遠,她甚至快忘記了宋泠的臉龐。
那段關系,如今回想起來,還覺得像是在做夢,她也多麽希望那是一場夢,只要醒過來,什麽都是假的。
父親沒有死,思爾也沒有離開,她不會認識一個叫宋泠的人,也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
如果全都是一場夢,那她是不是就不會這樣心疼地快要死去了。
幹澀的眼眶逐漸濕潤,被紗布遮擋住,她的難堪和傷痛也似乎一并被遮擋住了。
只是抖動的兩肩,出賣了她的心。
池舟白瞥見她的神色,知道她發生的事情也許和宋泠有關,她盯着的臉,帶着安慰道:“算了,不想提就不提了吧。”
放棄了一切的她,此刻忽然也能體會到沈昭的心情,她偏頭看向窗外的陽光,那樣濃烈,那樣明豔,永遠都散發着溫暖的光芒,她迎着那道光,曼聲說:“把過去都忘記,一切就都是新的開始。也許,明天才是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