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宋泠神情愣怔了下, 池舟白四年前因為拍了電影《七巧》,名聲一落千丈,事業慘遭滑鐵盧, 商業版權也幾近全軍覆滅, 和嘉明也解了約。
《七巧》當年算是一批黑馬,盡管片子被定性成了色.情禁播片, 但随着片子在T國的西黎國際電影節上獲得提名後, 在國內迅速引起讨論度,大衆開始審視這部所謂被定性的色.情片。
文藝片有先天的優勢, 談論人性的話題也永遠是觀衆最津津樂道的題材。
說白了,《七巧》如果不是池舟白演的, 大約也翻不起這麽大的浪來。可對調過來,也正是因為有了池舟白的出演,《七巧》也有了更大的讨論度。
時間會淡化一切,沖動的快感和欲望,逐漸會被沉思和深處的價值意義所取代, 更多的人認為,那部《七巧》是有文化價值意義的。
國內逐漸解了對池舟白的封禁,只是當一個人從巅峰跌落至塵埃最低處, 要想重頭開始,又談何容易。
和嘉明又解了約, 沒有了資源, 單憑一張臉,實在太難。
不過好在, 這幾年, 池舟白在T國混得還算不錯,雖然比不上國內的頂流級別, 但好歹還算活躍在這個圈子裏,影視,音樂,時尚都多多少少沾點邊。
也算是她為自己開拓了國際資源。
倒也應了那句因禍得福的成語。
凡事無絕對,當以為自己走至絕境的時候,也許絕境的深處,也會有另一種風景。
宋泠低頭看着手上的資料,往事忽然湧上心頭,提起池舟白和《七巧》,忽然讓她想起阿昭。
那個劇組,阿昭也曾在裏面待過一陣子。
那段時間裏,大概是她們少有的且是唯一溫馨的時光。
可也沒有多少時間。
其實算一算,她們真正在一起的時光,沒有多少。
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在互相傷害。
時間過去了将近快四年,這四年裏,宋泠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整個國內,她能找的幾乎都找遍了,可還是沒有一點點的線索。
她多想再見見她,抱抱她,親親她,告訴她,她很想她,很想很想。
落寞湧上心頭,宋泠忽然沒什麽心情再看什麽資料,她随手扔在桌上,淡淡道:“出去吧。”
紀明舒瞥見她的神色,知道她心情又不好了。
這幾年來,她能夠感受到,她不快樂。
自從沈昭離開後,她忽然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明明還是從前那個宋泠,可偶然一瞬間的時候,紀明舒會發現,她變得沒有以前那樣冷血冷漠了。
人總是在變,而宋泠的變化,全部來源于沈昭。
時間有時候并不是一件無情的東西,它除了給一個人帶來傷痛與悔恨,可卻也叫一個人慢慢沉澱,變得更加美好。
時間是修剪人生枝頭的剪刀,雖然疼痛深刻,卻會慢慢開出美麗的花兒來。
宋泠便是這樣的,紀明舒忽然在想,如果生命裏有些人注定會相遇,那麽可不可以晚一些,如果她在這樣的時候遇上沈昭,她們會不會就有很好的結局。
可哪裏就有那些如果呢……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一生都在那裏了。
紀明舒淡淡收回視線,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出了辦公室。
宋泠坐在那裏,慢慢抽出手邊的抽屜,那裏藏着一本相冊。
她伸手拿出來,裏面貼了很多的照片,全都是沈昭一個人的。
她曾有一段時間,瘋狂地迷戀她,偷偷用手機拍了很多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偷拍的,角度怪異,有的甚至只有個背影,連側臉都沒有,還有的模糊得連聚焦都沒有聚上。
宋泠将沈昭所有的照片全都打印了出來,裝訂在精美的相冊裏。阿昭沒有給她留下任何東西,走的那天,連告別也沒有,什麽也沒有帶,也什麽都沒有留,她們見的最後一面,那樣倉促,又那麽狼狽。
翻開相冊,一張一張,宋泠樂此不疲地細細看着,每一張似乎都能找到當時的場景。
這一張,是阿昭去聽池舟白演唱會的那天晚上,她在酒吧喝醉了,她開車去接她,她靠在車上睡着了,等紅綠燈的時候,她偷偷拍了她的睡顏……
這一張,是她第一次主動與她糾纏,累得沉沉睡去,深夜裏,她睨着她卷翹的睫毛,覺得可愛又溫柔,随手拍下的雙眸……
還有這一張,那天她強迫她,結果她說來大姨媽了,結果弄到床上,她和她一起鋪床,她彎腰半跪在床頭,而她站在床尾,她拿着手機,忽然叫了她一聲,她懵然回頭,正好落進她的鏡頭裏,這是一張難得的正面的清醒着的照片……
……
……
其實大部分都是睡着的阿昭,因為清醒着的時候,她不敢放肆,怕她生氣。
有時候她在想,到底什麽是愛,其實哪有那麽複雜,她愛看見那個人,愛和她在一起,愛親吻她的柔軟的唇瓣,貼她溫潤的臉龐,愛與她耳鬓厮磨,愛她的一切……
愛而不自知,是世上很悲哀的事情。
那是一段還算溫馨的時光,可她卻忘了回味認清當時的感覺。
愛上阿昭,比她自認為地要早得多。
一雙眼睛又如何呢,換一種角度,那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一見鐘情。
手指觸摸照片上的那張側臉,姣好的面容,睡着的時候像只乖巧的梅花鹿。
她輕輕摩挲,聲音裏帶着無盡的眷戀與思念:“阿昭,我好想你。”
——
T國,康莊公寓。
沈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飄着的大雪,嗚咽的聲音,仿佛是上天在哭泣。
窗戶沒有關,讓風雪盡情肆虐地吹進來,拂在臉龐上,帶着沁骨的涼意和潮濕。她揚了揚頭看那灰蒙蒙的天空,下颌勾勒出修長的弧度,側臉輪廓精致了些,是一種屬于歲月沉澱的風情與優雅。
又是冬天了,這是她在T國度過的第四個深冬。
心裏有一處空空地,那是一處無底洞,怎麽也填不滿的空洞。
身後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窸窸窣窣地。
門被打開,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池舟白穿着羽絨服,帶着口罩圍巾将自己遮掩得嚴嚴實實地,嘴裏呵着白霧開門進來。一擡頭,就看着穿着吊帶裙的人站在窗前,長長的波浪卷拖曳在腰後,風吹進來,蕩起冷冽的弧度。她指尖捏着一根煙,煙霧漸漸升至上空,随後又消散在風雪之中。
池舟白換好鞋,默了默片刻走過去,随手拉過沙發上的披肩替她披上,又将窗戶關上,聲音淡淡道:“怎麽又不關窗,上回吹得頭疼的經歷,這麽快就忘了?”
池舟白默默拿過她手裏的煙,拿到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掐滅。
身後傳來聲音,溫溫柔柔地,“看雪景,看得一時入了迷。”
這四年來,她變了很多,可唯一沒有變的,就是那道聲音,依舊溫潤軟哝,帶着低徊的纏綿。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就是被這道聲音吸引的,這麽多年了,她還是記得很清楚。
眼前的人,曾遭受了一段非人的痛苦。
四年前,因為沈昭的毒.瘾時而複發,她在照顧她的那段時間,知道了她遭遇的一切。
半年的時間裏,她陪着她戒了身體裏的毒,那毒真的好難戒,時而複發,冷不丁地蹿上來,叫人措手不及,再加上她嚴重的抑郁症,吃不下東西,吃了就吐,結果又引起嚴重的胃病。
因為那毒,她染了一身病痛。
連香煙,也成了她另一種的瘾症。
池舟白垂眸,長眸還沾着化了的雪,帶着濕意,她輕眨眼睫,淡淡問:“道爾不是說,煙現在可以不用再抽了麽?”
沈昭攏了攏身上的披肩,依舊站在窗邊,她轉過身來,看着彎身站在沙發旁的人,臉龐上帶着淺淺的笑容,輕聲道:“成習慣了,我盡量改掉。”
那煙和旁的不一樣,是道爾醫生親自給她做的煙草藥療,是當初輔助她戒毒.瘾的,沒什麽大的危害,但終究是藥,依賴上瘾的話,長長久久終歸不好。
池舟白坐在沙發上,懶散地靠在那裏,擡頭看向窗邊的人,因為迎着光,她看不清沈昭的臉龐,她盯着那張臉看了好久,最後忽然開口:“我想回去了。”
沈昭一時沒想起來,笑着問她:“去哪兒?”
“回江城。”
唇角的笑容忽然凝滞,沈昭有片刻的愣怔,但也只是一瞬間,她再次轉過身去,不再看身後的人,卻也再沒有興致看窗外的雪景。
她淡淡開口:“回吧。”
“你呢?”池舟白盯着她,将她所有的神情盡收眼底。
沈昭沉默,淡淡而笑,說:“我不回,你回去吧。”
池舟白嘴角輕勾,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麽說似的,她追着問:“為什麽?”
沈昭不語,唇瓣緊緊抿成一道細線,她低下眼睫,氛圍一時變得讓她不自在起來,她不想再繼續這樣的話題,轉身就要逃離。
可池舟白像是吃準了她要離開,早就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沈昭一轉身,視線直直與她對上,她愣了愣,眼中有細微瞬間的慌亂。
池舟白睨着她的臉龐,開口問:“是因為宋泠?”
她不常和她讨論這種事情,也從不在她的面前提起這兩個字,這兩個字仿佛成了禁忌,只要一提起,她還是會亂了分寸。
可這一回不知怎麽,池舟白忽然就不想再逃避了,她想看看,再深的傷痕,化了膿結了痂,究竟有沒有變好。
沈昭擡眸看着她,如紙的臉龐在白色的雪景映襯下,白皙動人,眉眼淡淡如黛山,她收回視線,落至空處,說:“不是。”
“你還愛着宋泠,是麽?”池舟白挑開那塊疤痕,直達深處逼問她。
沈昭像是被人戳了痛楚,她擡頭就迎上她,眼睛一瞬紅得像個修羅,她盯着她說:“沒有,我說了,沒有。”
“那就接受我。”池舟白唇角揚起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裏帶着些許無奈,她看着她的眼睛,繼續說,“如果不愛她了,那就接受我,只要你接受我,我就相信。”
沈昭沉默,眸子微黯,沒有回答她的話。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眼前的人是她救回來的,她陪着她度過了四年,那是人生裏最昏暗的四年。
那雙眼睛裏的光芒,曾經熄滅了,又是她好不容易點亮的。
眼前的沈昭,明明是她救贖的。
“昭昭,真正的放下從來都不是逃避,而是面對。”池舟白看着垂睫的沈昭,慢慢道,“和我回去,不管你還愛不愛,去面對一切,就算沒有我,只當是面對自己的心,事情總有了斷,你打算逃避一輩子嗎?”
沈昭輕輕擡頭,凝眼看着池舟白眼中的堅定,她努力翹了翹唇角,淡淡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