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許木木看到郁修的瞬間就意識到這又是一個夢境,或者說是類似于桃村那時一樣,她好像又一次溜進郁修的過去,窺探到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只是比起上次、從容得令人心生畏懼的郁修,這次的郁修卻不是一般的慘。
整個山洞地上畫着熟悉的陣法,和之前許木木在桃村底下看到的陣法一模一樣,只是這次陣法中心的人物換成了郁修。
鐵鏈貫穿他兩側的肩胛骨,冰冷地纏着他的胳膊、最後釘死山洞東西兩側;膝蓋深跪在混着血污的泥土地中,不斷掙紮着凹陷,和兩膝以外平整的土地形成鮮明的對比;兩腿無力地跪趴在地上,腳腕處深深的傷口已經結痂,只餘地上兩道血跡暗示着曾經發生的一切。
郁修渾身血污,一身月白長袍僅餘一角還保留着原本的顏色;束發玉冠裂出幾痕,早已控制不住長發傾瀉;他整個人被鐵鏈鎖着傾身向前,不動聲色宛若死物,只有牽制在肩的傷口卻不斷滲血,像是悄無聲息地反抗。
山洞四角擺放着不斷燃燒的靈火,卻沒有丁點光彩能照到郁修的臉,他安靜地垂首,好似沒有半點痛覺。
直到有人從洞口走來,那紋風不動的鐵鏈方有輕微起伏。
“你這又是何苦?”來人語氣盡是惋惜,像是長輩對不争氣小輩的恨鐵不成鋼,隐約中卻透着幾分嘲諷的意味。
等對方走到山洞之中,許木木才看清楚他的模樣——白發羽冠,長袍加身,眉目間炯炯之态,盡顯大家風範,就連幾道皺紋間都藏着鋒利的正氣之色,活脫脫一個老神仙的模樣。
可許木木總覺得不舒服。
大概是因為對方臉上的擔憂之色摻雜的情緒太多,顯得不夠真誠;再加上,看到郁修這般模樣,這人竟然還能如此慢吞吞地出場,九成九是個大反派!
哪裏像她,一眼就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過來撲人,結果穿了個空,這才慢慢琢磨出自己這是又成了旁觀者。
“現在整個修仙界的人都知道你私自培育魔魈,心思不正走旁門左道修煉,是我的好徒兒、你的父親大義滅親,在各門各派掌門人的見證下,人贓并獲将你廢除修為、抓回清禾派,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你又何必負隅頑抗?”那人緩步走到郁修面前,居高臨下地睨他,“你現在不過是廢人一個,就算真的逃出去了,也不會有人選擇相信你,倒不如老老實實待在這裏,我還能保你一命。”
窸窣——鎖鏈從肩胛骨傳遞細碎的震動,逐漸頻繁,最後整條鎖鏈發出顫抖的震響。
“哈哈哈哈。”郁修毫無生氣的身體随着沙啞的笑聲一并動作起來,依靠在肩上的碎發往後滑下,他擡起頭來,赤紅着雙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我早早警告郁則非井陉山必定是你設下的陷阱,他不聽執意要去,我只能跟随,結果坐實了所謂的‘欲加之罪’,他說兩個人都落得身敗名裂還不如推我頂罪、他便還有機會查明真相……”
肩上的傷口被牽動,愈合的傷疤再次被撕裂,郁修卻渾然不覺痛,畢竟比起洗靈陣的痛苦,這點皮肉傷根本不值一提,他自嘲一笑:“如今我被你關在後山禁地五年,将無數魔氣煉化成靈氣助你修煉。”
他打量對方片刻,雖已失去洞察修為的能力,卻也能看出一二:“呵呵,你如今至少是化神期修為,早已突破當年的瓶頸期——就當是我償還這些年清禾派的教養之恩,從此你我恩怨兩清。”
郁修冷笑地擡頭,看着昔日恩師的眸子裏只剩無情:“沈掌門,今日之後,你我生死各憑本事。”
郁則非的師尊、清禾派掌門、青玉仙尊沈千,一把掐住郁修的脖子,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郁修啊郁修,你算什麽東西?就連你爹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以為你一個廢人可以?當年若不是你爹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以為他能活到現在?”
郁修“咯咯”地笑了起來,嘴角鮮血滑落,他卻依舊無所畏懼地看着沈千:“呵呵,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沈掌門,這可是你當年親口留下的贊許,我總不好叫你失望。”
沈千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之所以會選擇郁則非當替死鬼,正是因為看中郁修的天資——洗靈陣将怨念、魔氣轉化為純正靈氣的關鍵,是人祭,被壓在陣法中心的人祭必須是天靈根以上資質,資質越強轉化出來的靈力越純正;除此之外,還需要人祭擁有堅定的意志,否則一旦經受不住魔氣、怨念的侵襲,随時魂飛魄散,因此廢去修為、超靈根體質的郁修是不二之選。
“我确實對你早有預謀。”沈千坦白直言,卻不忘往郁修心口上紮刀子,“但你會落得如此下場,卻是因為你的父母,我給過他們很多選擇,可偏偏,他們都沒有選擇你。”
郁修嘴角的笑意僵住,他看着沈千逐漸得意的神情,目露兇光。
沈千拍了下自己的手心,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了,忘了與你說,今日前來不是我要找你,而是你的母親有事尋你,我不過是來給她帶個路。”
郁修瞳孔微縮,眉頭以極其微小的幅度靠攏,片刻後他又低下頭去,目光停在自己褴褛的衣衫上,低沉道:“你什麽意思?威脅我?”
“呵呵。”沈千笑而不語,只是看郁修的目光裏帶着幾分……憐憫,“你不如先見見她。”
沈千的聲音随着他的身形消失,緊随其後,山洞外傳來一抹緊張的聲音:“修兒?”
郁修的心緊緊一抽,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啞着嗓子卻不知自己是否該給出回應。
許木木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郁修。
再如何強壯淡定,臉上的情緒還是一覽無餘。他在痛,也在怕,卻不是對沈千,又或者因為那些背叛,只是害怕自己的母親看到如今的自己會失望、畏懼。
她忍不住湊過去抱了抱郁修,卻一如既往地抱了個空,便也只能架起個虛架子,擡手攏住郁修假裝抱住他。
郁修的身體卻猛地往後一退,以一種特別僵硬的姿态卡在許木木的臂彎間。
許木木順着郁修的視線看去,才發現郁修的母親不是一個人來的,她懷裏還有一個正在襁褓之中的嬰兒。
“修兒。”郁母面露愧色,根本不敢直視郁修的眼睛,她走到郁修面前時,下意識就把目光落到懷中小嬰兒身上,原本瑟縮的眼神倏忽放柔,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笑容,伸手替睡熟的小寶寶撥開碎發。
“……”郁修的目光在自己母親和這個嬰兒身上流轉。
山洞內安靜了很久,最後還是郁母忍不住開口。
她“撲通”一聲跪在郁修面前,眼淚宛若傾盆大雨傾斜而下:“修兒,這是你的親弟弟,你一定要救救他!就當是娘求你了。”
許木木瞪大了眼睛,吃瓜地湊過去想看清楚這小孩和尊上長得像不像,別誰都想來白嫖她尊上的好處!
誰知這一瞧才發現那嬰兒根本就不是睡熟了——嬰兒臉色發青、嘴唇發紫,小眼睛緊閉着像是在做什麽噩夢,襁褓不像是保暖的保護,反倒是像是束縛一般将他緊緊捆着。
郁修的目光絲毫沒有施舍給所謂的弟弟,只是問了一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問題:“我被困在這裏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郁母的眼淚流得越發洶湧,抱着懷裏的嬰兒泣不成聲:“修兒,整個修仙界都收了你師父的好處,沒人願意放棄一個可以突破瓶頸的好處,你爹根本沒可能和他們抗衡,在你出事後,他就一直郁郁寡歡,你被關進來的第二年他就隕了……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澤兒……”
“你也覺得我是修仙界的叛徒嗎?”郁修的聲音越發冷了起來。
“他們都那麽說,我也只能這麽認為。”郁母費盡全身的力氣,好像就是為了說這麽一句話,整個人霎時間疲倦下來。
她擦幹臉上的淚水、抱緊懷裏的嬰兒,笑容牽強無比:“修兒,澤兒被魔氣傷了根骨,沈掌門說他可能撐不了一個月,甚至以後再也無法結丹,但是你可以救他!”
郁母垂首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抓住郁修的胳膊,五指仿佛要扣進郁修的骨頭裏:“修兒,不管我和你爹多混蛋,你弟弟都是無辜的,只要你願意剖丹救他,我、我願意一死贖罪!”
許木木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合着尊上家裏兩位都知道他是無辜的,結果一個當了幫兇把尊上抓了,一個還要過來放把火,把尊上燒得屍骨無存啊!
“走開走開,看不見尊上現在都這個樣子,還要他的內丹?!我看你是要他的命吧!”許木木抓起地上的泥就往郁母身上撒,企圖驅散,奈何手上抓了空,對方連她的話都聽不見,“氣死我了!”
許木木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對方看不見她,她直接撸起袖子朝郁母沖了過去,虛假的毆打也算是毆打!
毫無意外,她徑直從郁母身體裏穿了過去,然而迎面迎接的卻不是山洞,而是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
許木木盯着紋路頗為熟悉的腰帶,把頭一擡。
就說巧不巧吧,她竟然紮進尊上的懷裏!
反應過來的許木木猛地回頭——那邊是跪在陣法中心的尊上,這邊是被自己抱住腰的尊上。
所以……她這是偷窺尊上記憶被抓包了???
許木木無比自然地擠出微笑,“嘿嘿”地擡頭向郁修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