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俞嫣一大清早出發, 去了薔鑫殿。未走之前,一直對姜峥愛答不理,幾個侍女都瞧出了不對勁。

待她出府了, 春絨拉着夏浮到角落說話。她壓低聲音:“這兩個又鬧別扭了?這兩人怎麽一會兒好得不行, 一會兒別別扭扭。趕上梅雨季了……”

夏浮沒接話, 她伸長了脖子,從小窗往外望。姜峥剛好從窗外經過,往書房去。

姜峥去書房,也不坐下, 筆直立于窗下的另一張高桌前,執筆寫字。他視線落在白紙上謄寫的文字,神情專注。暖陽從窗外照進來, 灑滿桌案,讓白紙上的文字墨跡很快幹去。

若是這個時候別人過來,定要驚訝姜峥此刻專注抄錄的內容居然是心經。

姜峥是個對自己很嚴苛的人。

已經過去了一晚上,他還是在反思昨天晚上的失控。他很清楚自己在努力克制的情況下, 仍舊對俞嫣使了力。沒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緒,讓他自責, 更讓他費解。

今晨面對俞嫣時,他可以微笑着哄她, 當做昨天晚上的事情沒有發生過。直到送走了俞嫣, 一個人靜下來, 他開始反思。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抄寫過心經。

确切地說, 這是他頭一回用抄寫心經的方式來讓自己心緒平和地進行反思。

心經寫完,姜峥将手中筆放于筆架。擡眼從開着的窗戶望出去。嫩綠的顏色加重, 春季過去,夏天徹底到來, 逐漸蔥郁。

他忽然皺了眉,擡起手臂輕嗅袖口。袖口上有一點奶香混着甜橙的味道。他再細聞,卻又只聞到他常用的青桂香。

不過才半個多月,俞嫣似乎已經和他的生活密不可分。他的習慣,他的生活,都被她侵入。

夏浮端着茶水進來,瞧一眼立在窗前的姜峥,悄聲快步走過去送茶。她将茶水放在桌案上,瞥一眼姜峥剛寫完的心經,壓下驚訝。她再望姜峥一眼,見他如松似玉身姿挺拔瞭望遠方,軒然霞舉俊隽出塵,簡直風度無邊。她收回視線,規矩地退下去。

直到退出去,夏浮才皺了眉。

她在姜峥身邊做事已經很多年,自認對六郎有些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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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絨笑着對她說:“新婚小夫妻都是這樣喜怒無常,都是要經歷這麽個階段才能感情越來越深。”

書房裏的聲響讓夏浮忍不住好奇,偷偷望去。

——那篇心經被姜峥揉成團擲在地上。

夏浮的視線凝在那個紙團上。

以前,即使是寫壞的文章,六郎也會對齊折好,工整放在一旁等侍女去收拾。

夏浮望着地面上那個紙團,眉頭越皺越緊。良久,她慢慢擡眼,将思索的目光落在姜峥挺拔的後身。

谪仙一樣的姜六郎不應該這樣。他就應該永遠高高在上如九霄雲銀河月,高不可攀。他不該掉進紅塵,染一身俗氣的煙火氣。

·

薔鑫殿是先帝為最疼愛的大公主所修。因她喜歡薔薇,整個宮殿薔薇随處可見,不管是遍地栽種的薔薇花,還是各種物件上或雕或繡的紋路亦常見薔薇。

殿宇不大,像是坐落在一片花海裏。又有九曲回折的鯉魚池蜿蜒穿過整個花海中。肥碩豔濃的鯉魚在池水中悠閑在在。正是蓮荷盛開時,更為連綿不絕的鯉魚池添了麗色。

懷珍公主在薔鑫殿宴請了溫塔公主薩圖雅和寧族公主敏爾。不過兩位公主身份完全不同。前者是實實在在的公主,後者卻是來京前臨時封的公主。不同于薩圖雅近日總是跟着她哥哥在洛陽亂逛,敏爾卻一直很安分。

薩圖雅雖說也有挑男人的想法,但她可以自己挑選,挑不中就潇潇灑灑地回家。敏爾卻是注定要獻進宮中。

午後,薩圖雅仍舊精力充沛,欣賞着花園裏名貴花卉。這些花兒在她的家鄉并沒有,她瞧着新奇。

俞嫣一個人坐在鯉魚池邊,望向水中游來游去的紅鯉魚。

懷荔尋來,瞧着俞嫣一個人在發呆。她提裙而奔,喊着釀釀跑到她身邊。

俞嫣回頭,在爛漫的花海裏對她笑。夏日耀眼的光落在她的面頰,好似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穿着紅綠相撞的襦裙,藏身在花海裏,比滿園的鮮花還要嬌豔奪目。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懷荔也坐在鯉魚池邊砌的白磚上,和俞嫣一起瞧水裏的鯉魚。

“沒什麽。躲躲清淨。”俞嫣挽袖,将手伸進水池裏,逗弄着水中懶洋洋的鯉魚。溫吞擺動魚尾的肥鯉魚快速游開一段,又變得懶洋洋。夏日午後偏熱,被葳蕤草木遮着的池水給手上帶來一捧清涼。

懷荔也不多問,跟着挽袖欠身去玩水。她潑了一點水到俞嫣的手上,俞嫣也潑回去。揚起的水花沾着暖燦的陽光。兩個人相視一笑,心裏的郁悶皆散去不少。

俞嫣這才嘆了口氣,悶聲:“我好像把他弄生氣了。”

雖俞嫣沒說是誰,懷荔卻能瞬間猜到。她好奇追問:“你做什麽啦?”

俞嫣搖頭。問題就是,她也不知道姜峥在氣什麽。思來想去,她只能猜是他問她喜不喜歡他的時候,她的回答讓他不滿意?又或者昨天晚上他不喜歡她的反應?

俞嫣擰巴着眉頭,嘟囔:“好煩。”

懷荔垂下眼睛,暖陽照亮她幾許沒有言說的愁緒。她用沾滿池水的手指頭在白磚上慢吞吞地畫鯉魚。她聲音亦低落:“我也把他弄生氣了。”

這回輪到俞嫣問:“你做什麽啦?”

不同于俞嫣的茫然,懷荔卻是很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麽。她低聲:“我知道他剛考中狀元是很忙的時候。還是想約他見面,他明明解釋了走不開,我還是生氣罵了他……”

至于為什麽特別想在他高中之後見他?懷荔心裏藏着難以啓齒的擔憂。

懷荔擡起眼睛的時候,眼眶裏便有一點濕。

金貴的公主,極少在外人面前展現軟弱。可是她心裏難受得很。父皇日理萬機,對幾個公主的事情向來很少過問。她很小的時候失了母妃,雖養在太後身邊,可在這深宮到底是個沒有母族庇護的公主。

俞嫣瞬息間明白她在擔心什麽,她勸慰:“別擔心。你們是有婚約的!狀元又算什麽?娶你仍是他高攀!”

懷荔也覺得自己許是庸人自擾。她收了情緒,指向俞嫣的唇,問:“怎麽把自己的唇咬破了?”

俞嫣抿了下唇,嗡聲:“啃果子的時候不小心弄的。”

她纖指一彈,将手上的水珠朝懷荔身上甩去幾滴。懷荔微怔,立刻也将手上的水珠甩到俞嫣身上。兩個人很快忘記不開心,歡快地在薔薇間追逐嬉鬧。

直到宮女過來禀告酥山拿來了,她們兩個才停了打鬧,手牽手往涼亭去。

酥山可是個避暑的好東西,且味道甜,俞嫣一直很喜歡。

懷珍公主和敏爾公主坐在涼亭裏說話,懷湘和薩圖雅卻是去了花園深處還未回來。

桌子上擺着幾碟宮婢剛捧來的酥山,下面的碎冰塊開始消融,使得上面厚厚的一層雪酥冒着涼絲絲的白霧。

“她們還沒回來嗎?”懷荔說着坐下,接過宮婢捧來的一小碗酥山。雪酥上放着紅紅的櫻桃。她看了一眼,将這份櫻桃多的先遞給了俞嫣。

“還沒。也快了。”懷珍公主的視線不由落在俞嫣身上。

她一手捧着一小碗酥山,一手捏着個小白勺小口小口地吃着。她眉眼彎彎,對懷荔誇着好吃。懷珍公主瞥着俞嫣的唇,吃過涼涼的酥山,她唇上破的那一塊變得更加明顯。

懷珍收回目光,捏了一粒櫻桃,慢悠悠地吃了。

今天格外熱,剛剛和懷荔鬧了好一會兒,俞嫣正覺得悶熱,幸好有酥山解暑,吃完一小碗,又接過一小碗。

她還開始吃呢,遠遠看見了姜峥。

俞嫣不由有點意外,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不過再一眼,看見了姜峥身邊的四殿下趙琉。再思及四殿下的母妃是溫塔人,俞嫣猜着姜峥大概是陪趙琉過來尋溫塔公主。

懷荔輕笑了一聲,戲谑:“幹嘛呀,看自己夫君看得入了迷。”

“我才沒有。”俞嫣瞪她反駁。

懷珍公主吐出口中的櫻桃籽兒,回頭望去。

俞嫣猜得不錯,姜峥的确是陪趙琉過來。趙琉與薩圖雅有些親戚關系。得知薩圖雅去了花園深處還沒回來,趙琉與姜峥倒也沒入涼亭,而是在不遠處的游廊裏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趙琉往花園裏去了,只姜峥仍在游廊。

懷荔用胳膊肘輕捅俞嫣,笑着說:“你怎麽就自己吃呀。天熱,不給他送一碗?”

“也沒那麽熱。我才不送。”

懷荔可太清楚俞嫣那口是心非的性子了,她親自将一碗酥山塞進俞嫣手裏,催:“去去去!”

俞嫣這才不情不願地捧着一碗酥山往游廊去。她剛走了不遠,才想起姜峥不喜外面的食物。可她已經走到這兒了,那麽多眼睛看着,倒是有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偏這個時候姜峥也望過來。

俞嫣只好繼續往前走。她邁進游廊到姜峥面前,先對他輕哼一聲,然後也不與他說話,走到一邊去,懶散靠着廊住,自己吃起來。

姜峥笑笑,看着她吃了一會兒,才問:“好吃嗎?”

“好吃呀。”俞嫣又吃了大大一口,“可惜有的人不能吃哦。”

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笨拙地解釋自己吃的原因。

她捏着小勺又舀了大大一口,還未吃,姜峥靠過來:“給我嘗嘗?”

俞嫣驚訝擡起眼睛,姜峥已經俯身,去吃那勺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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