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謝雲騁是來接謝绮山的。謝绮山出門前兩個人就曾說好。下人們來禀告, 俞嫣親自送表姐。
表姐妹兩個一邊往外走一邊閑談。
俞嫣嗔怪:“這麽早就要走。表哥也是,真就單純來接人,連小坐都不願。”
“也不是。”謝绮山柔聲解釋, “剛好我和兄長提前預定了品馐堂, 算算時間也該過去了。”
俞嫣倒是知道品馐堂。洛陽城有名的一家酒樓, 其味倒是對得起珍馐美名。因為太過出名,賓客皆要提前三日預定。想來是她臨時約了表姐,表姐這是擠出時間過來。
“這樣,那我就不硬留你和表哥啦。”俞嫣微笑着, 繼續和謝绮山談了一會兒品馐堂,又談到另外幾家近兩年謝家不在京中時,洛陽城新出現的好吃好玩的地方, 兩個人約着日後一同去逛。
兩人這就走到了府門,看見了正在說話的姜峥和謝雲騁。看見姜峥的時候,俞嫣眼前浮現薩圖雅那張臉,下意識地皺了眉, 又很快被她藏起情緒。
——她總是要臉,不願意外人看出來她與姜峥之間是好還是壞。
可是謝雲騁看見了俞嫣那一閃而過的皺眉。所以, 當謝绮山寒暄着要告辭時,他開口:“要不表妹和表妹夫一起去?”
謝绮山遲疑了一下, 笑着說:“也對。一起去也好。雖然還約了別人, 不過釀釀應該也知道那人。正好是今年的探花郎陳鳴衣, 是個斯文守禮的讀書人。”
俞嫣第一個想到姜峥不喜歡吃外面的東西, 每次在外面應酬回家他都會腸胃不舒服。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是心裏的那點不舒服讓她改了主意。
“好呀。”她甜笑着一口答應下來。然後轉眸望向姜峥, 也是才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她用甜甜的嗓音帶着點撒嬌地詢問:“青序也很願意陪我去是不是?”
“當然。”姜峥答應得幹脆。和俞嫣是不是甜甜撒嬌無關, 和俞嫣跟謝雲騁一起吃飯有關。
顯然,對于俞嫣要和謝雲騁一起出去這件事的忌憚,讓他暫時将冷她三四日的計劃擱置到一旁。
暫時擱置,暫時推遲一天。
臨上馬車前,俞嫣親昵地挽着謝绮山的胳膊,彎着眼睛對姜峥笑:“青序,我和姐姐坐一起說話。你和表哥坐一輛馬車。”
“好。”姜峥溫聲答應,含笑溫潤,如圭如璋。
可是當真的和謝雲騁坐進一輛馬車,姜峥雖面上仍舊微笑,目光落在謝雲騁靴子邊的一點泥,心裏很不舒服。
他從不讓別人坐他的馬車。于他而言,馬車是和床榻一樣私密的地方,不該被別人沾染髒東西,不幹淨。
他向來習慣僞裝,一張玉面讓人看不透心底的嫌惡。
謝雲騁自然也不知道坐在對面的表妹夫在嫌自己髒。他還在想着剛剛俞嫣眉眼間那一閃而過的皺眉,思索着這兩個人拌嘴的可能性。
俞嫣的小性子,謝雲騁還是了解一些的。
他琢磨了片刻,笑着主動開口:“釀釀自小被長公主嬌養着,又多少染了一點長公主的脾氣。幸好青序品行高潔和善包容,如此和她倒也能成就琴瑟和鳴的眷侶。”
姜峥聽着謝雲騁這話,擡眼望向他。
他誰?
他以什麽身份說這話?
釀釀的娘家人?他夠格嗎?
這言下之意,全是在說俞嫣脾氣不好需要他包容。他的妻子怎麽脾氣不好了?他的妻子是這個世上最溫柔體貼又柔軟的人。
一點都不了解他的釀釀,還在這裏自以為是地瞎說。
姜峥望着謝雲騁的眼眸溫如璞玉,甚至帶着一點笑,可是他什麽也沒說,就收回了目光。
謝雲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說錯話了嗎?
去品馐堂的馬車上,俞嫣從謝绮山的口中得知今科的探花郎陳鳴衣最近竟是住在謝家。
陳鳴衣從小地方而來,家中清貧,為湊他上京的盤纏,家中幾乎花盡了積蓄,還向他人借了些。雖然如今考了個好成績,畢竟剛入翰林,清貧節儉也在骨子裏。他舍不得錢,仍舊住在環境髒亂差的小客棧。
謝雲騁看不過去,雖過繼到書香門第逼着自己讀書,卻始終有一顆握刀縱馬的俠義情懷,直接将人接進謝家小住。
四人到了品馐堂,下馬車之後,俞嫣始終挽着表姐謝绮山走在前面,根本不看姜峥一眼。
謝雲騁越發确定剛剛沒有看錯俞嫣一閃而過的皺眉。他不動神色地側轉過臉,打量着身邊姜峥的神情。
姜峥還是那個樣子,身姿挺拔,眉目溫潤帶笑,什麽都看不出來。
謝雲騁皺皺眉,收回視線。
姜峥那張玉面下,卻攢積了更多的火氣。怎麽?他這就看出來俞嫣不高興了?呵,這是自诩了解?
俞嫣和謝绮山先進了雅間。陳鳴衣早已經到了。聽見開門聲,陳鳴衣站起身相候。
俞嫣瞬間移開目光,跟謝雲騁說話:“姐姐說要把你家的游魚花盆給我。”
姜峥收回目光,也收了臉上面具一樣的溫潤淺笑,面無表情地走進去坐下。坐在他讨厭的氣味之中——品馐堂道道菜肴皆是人間美味,香氣撲鼻,令人食欲大振。可姜峥嗅着只覺得難聞得令他作嘔。
謝雲騁已經坐下了,發現陳鳴衣還站在那裏,開口道:“鳴衣,坐啊。”
陳鳴衣愣了一下,心裏立刻浮現被恩師認可的喜悅。他下意識地想先喊姜峥恩師,忍住了,先認認真真地朝俞嫣喊了聲“師母”,再帶着笑地小聲喊了聲:“恩師……”
也不知道他今日回去是不是又要胃不舒服……
俞嫣對于這件事兒心裏十分好奇,可是她才不要這個時候向姜峥詢問。
“沒有您的提點,斷然沒有鳴衣的今日!”陳鳴衣十分誠懇。可是他也不敢執意這樣喊,怕給人留下攀附的印象。
“陳公子。”謝绮山福了福身,含笑解釋:“我表妹和表妹夫一塊到了。應該不用我多介紹吧?”
她軟綿綿地“哦”了一聲,語氣狀若随意地說:“我還沒想好呢。”
姜峥與謝雲騁進來時,就看見俞嫣仔細盯着陳鳴衣打量。
姜峥卻轉過頭來望向俞嫣,溫聲詢問:“釀釀,上次說來年有空帶你出去走走。讓你挑地方,挑好了嗎?要不要去九陽?”
“不用不用,久仰大名。”陳鳴衣向俞嫣作揖時,卻遲疑了一下,暫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所以将稱呼省去。
她又要往哪跑?
俞嫣努力回憶了一下小時候看過的山河志,繼續追問:“梅仙山整座山都是粉色,如仙境,山間還有無數冒着粉霧的溫泉!崤山高大陡峭站在山端好似踩在白雲上。還有陀螺山!因為雲霧和叢林,從遠處瞧着真的像一個蕩在半空的陀螺!”
俞嫣沒說話,又吃了一口甜甜的奶糕。片刻之後,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姜峥,見他竟然也在吃奶糕。
姜峥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去書房。”
俞嫣輕颔首,就跟着謝绮山坐下。她上下打量着陳鳴衣。上次見他,離得很遠,一眼瞧出他的容貌不凡,今日近距離地打量,越發覺得這人生得極好。不僅五官生得好,尤其是那雙眼睛,不僅明亮,更澄澈、赤城。于成年男子來說,實在罕見。
俞嫣也不轉頭,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姜峥一眼,又飛快地收回目光,低下頭,繼續默默吃東西。
姜峥走了兩步,聽見俞嫣在身後吩咐侍女拿一身出門的衣裳。
陳鳴衣的話還未說完,突然被姜峥開口打斷。
“給給給。”謝雲騁佯裝無奈,“你要什麽,我們不給你。”
“不過提點一二,這聲恩師倒是不必。”姜峥緩聲婉拒。
——姜峥說:“叫師母。”
陳鳴衣猶豫了一下,沒有入座,反而是又邁出去一步,然後朝着姜峥深深作了一揖,言辭懇切:“恩師。”
在座另外三人都有點懵,不知道什麽情況,看看陳鳴衣,又看看姜峥。
“對對對,是這樣,各有各色。”被他鄉人誇了家鄉,陳鳴衣也很高興。他說:“不僅山河志和詩詞裏描述的山景好看,我們九陽還有很多不知名的山巒也都有各的美。若他日有機會,郡主……”
到了家,兩個人沉默往回走,又分開,一個回寝屋,一個去書房。
“咦?九陽?”俞嫣急忙追問,“我從書上看的,九陽有很多山,大大小小的山巒将九陽這個地方組成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陳鳴衣立刻坐下,将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上,像極了面對恩師的聽話學子。
撲鼻的香氣讓姜峥皺了下眉。他在這令他不适的香氣中,擡了擡手,示意陳鳴衣坐下吃飯。
幾人一邊吃東西一邊閑聊。唯陳鳴衣沒那麽熟,自然不願冷着他,很多話題落在他身上。提到陳鳴衣的家鄉,得知他的家鄉在九陽的一個小村落,俞嫣頓時來了興趣。
姜峥已舀了一勺奶糕。他瞥着勺子上晃顫的奶糕,沒胃口極了,終是沒送入口,而是撂回碗中。
姜峥擡眼望過來,對上她的目光。
“不急。你慢慢想。”姜峥道。
店裏的夥計魚貫而入送上膳食。
俞嫣沒再說什麽,想着那就自己去徐家。
這難熬的一頓飯。
……原來他還記得。俞嫣口裏含着一口奶糕,軟糯的奶糕裏夾着點甜絲絲的蜂蜜。
“家鄉是有很多山。”陳鳴衣道。
回家的馬車上,俞嫣問:“回家之後你還有別的事情嗎?”
俞嫣輕輕咬了下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