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祭海刑法(二)

“我記下了。”

呦呦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想法,他無權幹涉,無身份幹涉。

每次有要緊的神情變化,她都不會與他明說,蔣木也自覺不多問。

“你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你好生休息着。”

說罷,蔣木就起身,抖着袍子,像是要走的樣子。

呦呦突然急急喚住。

“我還好奇你們南息一件事情。”

蔣木被這句話絆住腳。

又重新坐下來,“你問便是。”

呦呦抱着被子一個翻趴,有些興致地問。

“祭海是怎麽祭?祭小神是怎麽祭?小神是什麽?”

蔣木見問這個,輕松了些。

然後開口解惑。

“你沒看過海,覺得怎麽樣?”

呦呦腦子裏直接出現那一幅天水相接的畫面來。

蔣木接着說:“海和林子一樣,有各種各樣的動物。”

這句話說的不知怎麽,呦呦背後突然灌了一絲涼風,游走在背脊之上。

感覺陰森森的一般。

“這裏深萬丈,有的魚比之萬丈。小神,就是一種兇猛帶着利齒的魚,喜血。

祭小神,當然是人潑了血,将他挂在船位,等着那種魚來食……那魚躍起的不高,挂高點,先從腳開始……知道了吧?”

呦呦聽着只覺着胃裏一陣惡心。

這是祭祀嗎?

就是喂魚罷了。

死就算了,還要被分而食之,一點一點的……

倒也是有趣。

蔣木:“有經驗的掌邢侍衛,可以讓一一寸一寸的吃他,夠吃一柱香……”

蔣木本只是想解釋,那料還見得呦呦突然來了興致。

聲音警告:“你別是想去看――怕你睡不着。”

呦呦輕輕笑出聲。

只覺得這句話是笑話一般聽入了耳朵裏。

她又不是賀璎魚那般女子。

這樣的事情看在眼裏,印在腦子裏,也沒多少感觸。

皇宮吃氣人來,不比這魚還兇猛?

真真是可笑。

呦呦語境平穩:“我只是想看看那魚到底有多大,有多兇……”

蔣木臉板起來。

呦呦催促着蔣木繼續說祭海什麽怎麽個祭法。

原來才知道,這個死法沒有祭小神那麽殘忍直接,這個活脫是精神折磨。

将人吊在水裏,直露個頭,偶爾翻個浪就喝一口,跟着船走。

一直飄着,泡着,什麽時候死也不知道。

每日水喂,飯也喂。

有魚咬就咬,有東西纏就纏,無人管顧的泡在海裏頭。

死的極慢。

直到人死了,海水依舊繼續沖刷着屍體,直至白骨,然後把白骨碾成粉末,灑在海裏。

與萬物共存。

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這個人了……

呦呦頗為贊賞。

還道:“這個死法倒是妙。”

蔣木搖搖頭,糾正一下。

“不是死,是祭!”

呦呦抱着被子往裏頭一番,仰躺着。

“一樣,一樣。”

然後感慨萬千的說:“蔣木,我曾經也是這樣寫的,如過那一日我死了,我就想骨灰撒了,權當我沒來過這世間。”

本就無人識得她。無人會記得她。

此時不知道為什麽,自怨自艾起來。

蔣木覺得呦呦心裏總還是悲觀的,只是活的積極,心裏卻總是頹喪居多。

“呸的就你混說。”

說着起身就走,不想再理她。

因為他只是突然想到,呦呦在東唐住的小院裏,有一方黃土。

那是他。

那是他――

她自己死了了散如煙,他“死了”卻一直住在一起。

這樣的情誼,蔣木自當也是沒見過的。

雖然只有一個月的相識,當年的那一個月……

他最狼狽,最凄慘,卻都比現在離呦呦近許多。

步子總是緩下來,不忍離她多遠一步。

沒法子,此間大事未成,遠些倒也是好的。

想到此處,他不禁走的快些。

結果呦呦大聲問道。

“王禦醫何時行刑啊,我想去看看魚。”

蔣木聽見她喊話,步子略有一頓,卻聽見是這個,三五步就直接走出了房門。

關門時動作還有些大,“嘭”的一響。

呦呦“切”了一聲。

這是真沒見過大魚嘛。

這個東西吓得隔壁向笙都出來了。

在門口看着蔣木遠去的背影,眉頭都快擰到頭頂上去了。

呦呦看着向笙,語句澀嘴。

“你去打聽一下,王禦醫何時行刑,早早告訴我,我要去看大魚。”

向笙一臉懵然。

腳下乖乖的動起來,出去打聽。

呦呦這身子還沒翻動,向笙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背後。

“現在。”

吓得呦呦一個機靈。

一口氣把自己哽的嗆咳起來。

聽着是現在,睡意大減,翻身就下了床。

一把拉住向笙,“走走走,在哪裏,帶我去……”

呦呦碰到向笙時,向笙本能的閃躲,卻被心裏對呦呦的另一種本能給按耐住。

呦呦這一把拉的極為順手。

鞋子都沒穿,跳下地就開始跑。

向笙不動。

跟塊石頭紮在地上一樣,堅如磐石。

“穿鞋。”

呦呦眉頭一皺,向笙就是這,怪煩人的。

她鼻息濃重,喘喘出聲,躲了兩下腳,踩着鞋子,然後沒有好氣的說。

“可以走了吧?”

向笙整個人身形軟了下來。

“主子請――”

規規矩矩的帶起路來。

呦呦跟着,看着那個背影,深思許多。

向笙如果不是李邵儀命令第一,其實其它的話,他倒是只聽她一人的。

水含都使喚不動他端一杯水。

說可惜也怪可惜的。這麽好用的一把刀,居然是雙刃的,成了劍……

他們到甲板上行刑的位置時,觀看的人并不多。

畢竟還是血腥了些。

皇親國戚裏,女子占數一半,她們哪裏敢來瞧上幾眼,怕是一眼都要昏厥過去。

過去的時候,王禦醫正渾身浸濕鮮血,合着月白的官服,看上去成了紫紅色。

嘴裏塞着軟塞,外頭還被綁了帕子,怕吐出軟塞叫的吓人。

王禦醫在繩索上扭動着身子,像是要大叫,叫不出,憋的一臉通紅。

雙眼充血,目眦欲裂,面相猙獰可怖。

呦呦看着,輕輕一笑。

施幼南突然從呦呦側邊出來,與她并立,向笙舉着劍,隔開距離。

施幼南說:“辰王特意來問是誰要殺你?”

呦呦看着王禦醫被吊着開始往下放,整個人懸挂在空中,擺動着身子。

身上的鮮血滴入海水裏。

立馬化散開來。

行這個刑,船停下來了,所以他身下的血跡不會流動而走。

泅成一團血水……

呦呦側着頭,看着施幼南,一身孱弱,還挂了件大鬥篷在身上,遮掩的密不透風。

呦呦笑曰:“殺我的不是你?”

這笑得有些瘆人。

施幼南卻直視過來,目光淡然。

唇邊勾着笑。

“臣也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誰要殺你。

你我因蔣木有隔閡,現在蔣木在五殿下身邊,你護不住,你我便沒有隔閡,臣怎有如此潑天惡膽敢對辰王下手?”

耳邊充斥着王禦醫的嗚咽之聲,海風突然吹了一陣,呦呦額前發絲打着眼睛。

她看過去,施幼南正瞧着她,眼神如淵,深不可測,嘴邊挂着淺笑,形如在看着好戲。

對這次刺殺喜聞樂見。

呦呦突然斂了些戾氣,混不在意的樣子出來。

“王禦醫不是你的人?”

施幼南誠實,看着王禦醫滿身鮮血淋漓的浮在空中,深海之上的水面被染了一片混濁的血色。

張嘴回道。

“之前是,今日半是不是。”

然後目光遠眺,仿佛在看些什麽東西。

呦呦見他有些打啞迷。

“今日半是不是,是什麽意思?”

呦呦才問到,只見施幼南看着遠方,突然清淡一笑,唇邊卷着血,合着危險,淺淺笑開來。

這個笑,呦呦覺得內某麻涼一片,僵直有些難動,只覺得施幼南此時讓她覺得驚悚的很。

他笑說:“來了――”

呦呦心頭疑問浮上眉間,什麽來了?

然後順着施幼南的目光看過去,什麽也沒看見……施幼南好心的指點。

擡着廣袖的手臂,指去。

“殿下,那裏……”

語氣一如既往,病弱有氣無力的清淡,只是嗜血的興奮有些到了頂頭,透着不少的愉悅。

呦呦第一次見到這樣愉悅的施幼南。

她順着他的指引看過去。

只見五六個……魚鳍??在海面劃開水紋朝着這裏游過來,速度有些急。

她沒有見過露出水面這麽大的魚鳍,但是海深萬裏,水裏能這樣的只能是某一種大型的魚類了。

這就是蔣木說的‘小神’?

她又瞟了一眼施幼南,他依舊笑得吓人。

看着王禦醫的眼神帶着愉悅非常,開心的緊。

海風大,吹得施幼南咳嗽起來,掩着半張臉,咳的身子顫抖的不行,就像随時都要垮下去。

一只手為了支撐身子,扶住了船圍欄。

呦呦眼神深沉起來。

右手的匕首悄悄滑落在掌心。

陪同的向笙側目看了看呦呦。

她與施幼南不過三寸之地,兩步就過去了。

看着他的頸項,呦呦覺得自己一擊必殺。

掌心的匕首剛露出來,寒光一閃。

身邊的向笙突然拽了她一把,往懷裏一攬,護住她。

一柄随身劍抽出淩空挽了兩個劍花,只聽見耳邊刺耳的“噌噌”兩聲的利器碰撞發出來的聲音。

刺耳,響的震的呦呦頭皮發麻。

身後也不見有動靜。

施幼南咳了好一會才輕松随意的語氣說:“辰王既然對臣起了殺心……為什麽呢?蔣木?”

呦呦在向笙懷裏,吸了一口去,平複了一下,才推了推向笙。

收了匕首。

看着她原先站的位置,有兩道箭矢已經射穿了甲板,到了下一層的甲板,依舊是入木三分。

好厲害的力道。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遠處頂高的頂上,一個陌生的男人,背後背着一把大弓。

看着就沉。

那人微微點點頭,還在朝她敬禮不成。

呦呦眼神收回,看過去――

施幼南也正看着她。

“之前辰王不喜我,林子那一箭示威。今日怎麽會起殺意呢?”

施幼南問得還有一個詢問為什麽一樣。

呦呦哈的一笑。

“施公子,聽說祖上被賜旨施家不能入朝為官?你如今跟着太子這麽近,你說陛下他聾不聾?瞎不瞎?”

這是施幼南的痛腳,不免眼神閃了閃。

施幼南溫謙的樣子,笑笑。

“辰王多慮。陛下自然是知情的,但是卻未曾責怪過施家,未曾責怪過臣。”

他這是在說賀嘉佑縱容了施幼南助太子。

意思就是陛下也想扶持施家,卻礙于先帝留下的旨意,不得違抗,故意将施家留給賀秉修……

呦呦心裏暗道不好。

面上卻不動神色。

南息的事情與她無關,她不能有所表現。

施幼南看着,好奇的問道:“殿下想殺臣,難道不是因為我與蔣木的主子對立面嘛?”

他的話想将呦呦也拉進南息的政局裏。

呦呦搖搖頭。

“想殺你,是不喜你,一種由心底裏就不喜你的感覺。每次見你,都是如此。”

施幼南不以為意。

“牽強了些。”

耳邊突然聽見王禦醫不同尋常的悶哼。

施幼南卻輕笑一聲,整個人趴在圍欄上,仔仔細細的看着王禦醫被一種灰色利齒的魚撕咬着。

王禦醫的雙足已經被咬斷,整個人臉上憋的通紅,擺着頭,叫着,卻因為有軟塞,聲音打了大大的折扣。

呦呦看的有些皺眉。

施幼南突然掉轉過頭。

一臉燦爛。

“辰王覺得精彩嗎?”

一副樣子似是極其喜愛一樣。

呦呦平視着,王禦醫又被往下放了一些。

那些魚立馬蜂擁而上,急着搶着撕咬。

不過一息,大腿也被分食趕緊。

王禦醫已經暈眩過去,像是失血過多暈厥。

身子下卷着的血已然擴散成一大片……

又被往下放了一些,魚再次這樣。

三五次,王禦醫就沒了――

只是翻滾着血水,幾條好幾尺長的魚在血水裏游來游去。

卻是好大一條魚。

呦呦感嘆。

已然忘記了方才這裏死了一個人,這些魚是多兇惡。

施幼南看至結束,心情頗好的攏了攏鬥篷。

“不打擾殿下觀海。”

轉身就走。

呦呦看着這個背影,明明扶風弱柳,怎麽血腥至此。

看人家死這樣毫不掩飾的開心……有些不正常……

才走了沒幾步,施幼南回頭。

有些陰測。

“我好奇王禦醫受誰指使要殺你,只是可惜殿下還活着……”

然後一笑。

真走了……

呦呦眼神突然變了,變得黑晶晶。

不想摻和進來,還是不行――

這是施幼南與人同是笑,但是他明顯笑得更加帶着冷冽,帶着血色。

是殺人嗜血的笑。

這是殘忍的一個人,生性骨子裏帶着的殘忍。

呦呦看了看那一團血水,也笑了笑。

好像她也有點像施幼南。

不然她怎麽會在這裏與他一起觀看了王禦醫被分食的全過程了。

話題不知道從哪裏起。

呦呦突然問到身邊的向笙。

“我與他像嗎?”

向笙被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問懵了,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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