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比試的鐘聲響起,沈蒼起身。
另一側,一個長身鶴立的男子也從高臺飛身而下。
“靜霖。”青華真人喊住他。
沈靜霖回身:“爺爺?”
青華真人走到他身旁,叮囑道:“這個沈蒼詭計多端,你一定要小心。”
沈靜霖笑意溫和:“孫兒明白。”
青華真人從乾坤袋裏取出一把長劍:“拿去用吧。”
沈靜霖有些遲疑。
青華真人道:“此次大比事關清連宗顏面,不可輕敵。”
沈靜霖這才接過:“爺爺教訓的是,孫兒定當全力以赴。”
青華真人滿意地點點頭:“很好。”
看着沈靜霖離開,他剛轉頭,對上掌門的視線,臉上的笑容不自然了片刻,才到一旁坐下。
掌門已走到臺前。
練武場中央,有一個十餘米見方的石臺。
等比試的兩人入場後,掌門掐訣往前點了點,石臺四角輕輕嗑響,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無色靈氣罩緩緩向上延展,慢慢攏合,仿佛倒扣的巨碗籠罩臺面,阻隔了內外的靈力氣息。
沈靜霖站在石臺右側,細細打量着沈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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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前,已有不少人前來找過他,話裏話外都和這個崇光宗弟子有關。
在他們口中,沈蒼嚣張跋扈,目中無人,總之令人見之生厭。
如今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沈蒼舉止确有些散漫,卻并不無禮,比起他見慣的名門子弟,反而多出幾分潇灑随意。這是一個不受約束的人,是他不曾見過的模樣。
沈靜霖往前一步,溫聲道:“沈靜霖,請指教。”
他話音落下,與主人截然相反的銳利劍氣锵聲出鞘!
靈氣罩內,他飛身而起,背後泛着寒氣的冰錐鋪天蓋地,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砸向地面,釘出急響!
緊接着,水龍卷的咆哮響起,和冰錐兩相夾擊,不給沈蒼落腳的餘地。
他的靈劍還在伺機游走,等着沈蒼的破綻。
“師兄好樣的!”
“讓他嘗嘗厲害!”
上來就掌握主動,臺下觀戰弟子們的叫好聲轟然炸開!
但所有的雜音都被靈氣隔絕。
沈蒼躲閃着源源不斷的攻擊,向覆蓋範圍外移動。
沈靜霖的長劍立刻察覺,俯沖刺來!
沈蒼擡眼看他,眸光微亮。
這個沈靜霖看起來溫和無害,沒想到打起架來這麽勇猛,只一個起手,就能看出意識很不錯。
沈靜霖也低下頭。
看到他臉上隐約的淺淺笑意,不由意外。
深陷困境,不急着解脫,反而這樣輕松自如。
有後招嗎?
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下一刻。
沈蒼迎着他的□□術,直直沖了上來。
沈靜霖皺眉。
這樣魯莽破招,難道是他看走了眼?
但他沒有收手。
比武場上,沒有相讓一說,就讓沈蒼試一試魯莽的代價吧。
沈靜霖抽身飛退,拉開距離,雨水簌簌而下,紫電在半空的陰雲旋渦中蓄勢待發!
浩瀚威壓在頭頂盤旋。
吶喊的弟子們也不由地在這樣的攻勢中變得安靜。
他們在陡然暗下來的空中艱難搜尋着沈蒼的身影。
在密集強悍的法術轟擊下,他還在躲避,然而每一次看起來都險之又險,仿佛只是僥幸。
“這下看沈蒼還怎麽狂妄!”
“崇光宗等着吧,你們想贏,再等八萬年吧!”
有一個人,卻沒有參與到這場提前的慶祝中去。
孔航獨自站在角落裏,臉上滿是緊張。
這場比試,即便旁觀,也實在太過熟悉。
因為之前他和沈蒼的那一場,就有類似的過程。
他回去後仔細想過。
沈蒼一開始只守不攻,只為了解他的習慣,才會一味的躲閃,之後把他全部摸透,等待他的就是無可抵擋的狂風驟雨。
如今也是一樣。
靜霖師兄看似穩占上風,卻很少真正傷到沈蒼。
沈蒼看似躲得狼狽,實則舉重若輕。以這幾天他觀察到的這家夥的性格,說不定只是懶得多動彈。
可這些話,他不好當衆說出來。
一是不想長他人志氣,二也是羞于拿自己與靜霖師兄相提并論。他輸得一塌糊塗,不代表靜霖師兄也是如此。
忽然,人群裏響起一聲驚呼!
孔航連忙看過去。
沈蒼動了!
就在頭頂閃電劈下的瞬間,他借這道炫目紫光的掩護眨眼上前!
孔航攥着拳。
沈蒼對時機的把握總是這樣精準。
“師兄小心身後!”
有人這樣提醒。
但靈氣罩內的沈靜霖無從聽見。
眼睜睜看着沈靜霖如同牽線木偶一般在沈蒼劍下掙脫不出,沉重的沉默在清連宗的弟子之間蔓延。
“好!”
“師兄好厲害!!”
孔航怒目而視,發現是崇光宗的弟子在叫嚣,心底焦躁更甚。
他屏息看着石臺上的拼鬥。
終于,看到沈靜霖和沈蒼拼搶一劍,借力飛退,離開沈蒼的掌控範圍,他長長松了一口氣。
不愧是靜霖師兄!
他也終于和同門一起歡呼起來。
靈氣罩內。
被隔絕的嘈雜傳不進石臺,沈蒼只抽時間看了一眼狀态。
血條黑了,每秒持續掉血。
他挑眉看向沈靜霖:“你用毒?”
以對方的操作,毒素只是錦上添花,但他們之間的比試點到為止,沾毒沒有意義。
沈靜霖一怔,搖頭:“不用。”
他不承認,沈蒼也沒追問,只輕笑一聲,用了一粒解毒丹。
狀态沒有清除。
沈蒼沒來得及檢查,對面的攻擊又到了。
他起先沒有在意,但漸漸的,負面狀态開始疊加。
減速、眩暈。
不止抹了普通毒素?
沈蒼看向沈靜霖。
只是一場比試,他不認為有必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不過他的等級本來就是弱勢,現在還往上疊負面,必須速戰速決。
沈靜霖也很快察覺到變化。
沈蒼用出的法訣愈發迅猛,本人的速度卻一減再減。
他原本分心想着剛才的話,不得已也随之專注起來。
旁觀衆人只覺得靈氣罩內鏖戰正酣,看得半是痛快,半是複雜。
本以為沈靜霖随便出手便能定勝負,如今卻打得如此激烈,讓他們之前的輕視都成了笑話。
好在這場鬥法精彩絕倫,沒有給衆人太多閑暇去胡思亂想。
崇光宗那邊也是一樣。
上官楚站在臺下,握拳舉過頭頂揮舞,奮力為沈蒼助威。
驀地,餘光看到江雲渡從座位上起身,他吓得腳下一軟,趕緊收手挪到相反方向,才問:“江師兄,怎麽啦?”
江雲渡不語。
他負手看着靈氣罩內的兩人。
這場比試,已讓他看出沈蒼并非是他所識任何人的身外化身。這樣的身手,倘若見過,他不會忘。
如今有了結果,他本該離開,但既然過半,看完再走不遲。
此時沈靜霖已有頹勢,不在他意料之外。
沈蒼的狀态卻不正常。
他和沈蒼在亂雲堆聯手對付過不少妖獸,那時沈蒼展露的身法就不止如此,何況今日。
江雲渡摩挲着掌中玉石。
裏面出了變故。
在場熟悉沈蒼的人畢竟不多,即便緊緊盯着石臺的崇光宗衆人,也看不出絲毫內情。
直到天上突然兩團陰雲同時彙聚。
沈蒼和沈靜霖同時召出雷系法術。
驚天動地的紫光轟個不停,很快炸碎了靈氣罩,落在石臺邊緣,激起塵石飛揚!
弟子們趕緊避退,再擡頭時,塵霧間只剩一道身影立在場中。
衆人着急地試圖分辨站到最後的人究竟是誰。
青華真人臉色沉沉,直接揮袖吹散霧氣。
石臺上的場景變得清晰可見。
石臺下,喧鬧變成一片死寂。
沈靜霖輸了。
這是他們不曾設想的結果。
“怎麽可能……”
這句喃喃細語幾乎是清連宗所有人的心聲。
只有崇光宗的小小角落,在短暫的震驚後變得狂喜。
“贏了!”上官楚喊得最響亮,“哈哈哈師兄贏了!!”
清連宗弟子聽得心有怒氣。
可事實如此,他們也找不出話辯駁,只能咬牙忍受。
在種種投來的眼神裏,沈蒼徑自走向單膝跪地的沈靜霖:“解藥。”
他的功法加成雷屬性技能足足六倍,為了公平,他一直沒用,不過沈靜霖先出陰招,他當然奉陪。
沈靜霖咳了一聲,唇邊有血跡蜿蜒而下:“什麽解藥?”
勝負已分,再裝傻也是徒勞。
沈蒼道:“你在我身上下的毒,解藥給我。”
沒了靈氣罩,他的聲音傳到臺下,引起一片嘩然。
“你休要血口噴人,靜霖師兄怎麽會下毒!”
沈靜霖這才明白他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微微皺眉:“我沒有下毒。”
沈蒼正要開口,忽然一陣心悸。
他皺眉按在胸口,拄劍緩解片刻。
沈靜霖下意識上前一步,擡手去扶——
一道耀眼紅光剎那趕到,橫亘在兩人之間。
江雲渡看向沈蒼。
一貫随心所欲的這張臉,不該是這麽蒼白。
沈靜霖說:“你——”
江雲渡目光微轉。
對上這雙黑眸,沈靜霖不由地握緊劍柄。
這個人,只是這樣看過來,已讓他危機叢生,仿佛被兇獸緊緊盯上,有種難以逃脫的戰栗。
所幸,對方很快收回視線。
“別動。”江雲渡擡手按在沈蒼腕間。
臺上清連宗和崇光宗的掌門長老也齊齊飛身過來。
“怎麽了?”青華真人先聲奪人。
他看着江雲渡給沈蒼診脈,心中暗暗不屑。
一個外姓弟子,怎麽可能發現什麽。
他讓沈靜霖用的這把劍,沾染了那個人親自施展的魔氣,極難被察覺,只需一絲一縷,便會讓沈蒼渾噩不自知,最終成為一個只會聽令行事的傀儡。
雖然這麽做會對記憶有所損害,可他只需要沈蒼的功法還能運轉,至于凡間的記憶,對他沒有用處。
若被認出這是魔氣纏身的症狀,也能以此責問掌門失察之罪,當着衆弟子的面抹殺他的威信。
加上乾元卷,一箭三雕!
可惜到手的震雷卷還是丢了。
青華真人眼底劃過一抹陰郁,又問:“沈蒼說的中毒是什麽意思?”
沈靜霖心知自己沒有下毒,可沈蒼的異狀就在眼前,他握着劍柄的手又緊了緊:“聽江師弟怎麽說吧。”
江雲渡的聲音恰時響起。
“魔氣。”
青華真人眉峰一顫。
“什麽?!”周圍的難以置信不約而同。
青華真人隐隐不安,強定下心,按計劃道:“清連宗怎麽可能會有魔氣,若是有,你以為掌門師兄會不知嗎!”
掌門雪白的眉緊緊皺着。
沈蒼只問:“怎麽回事?”
“等一等。”江雲渡在場中掃視一圈,目光落在沈靜霖手中佩劍,擡手,五指微合,沈靜霖的劍已脫手,落入他的掌心。
沈靜霖被這力道帶得往前踉跄一步。
慢一步趕到的弟子見狀,紛紛惱怒:“你幹什麽!”
“無礙。”沈靜霖溫和的臉上此時盡是凝重,他伸手攔住弟子,“江師弟,是我的劍有問題嗎?”
江雲渡垂眸看過,手腕翻轉,托起長劍送到掌門面前。
掌門立刻抓起劍柄,右手掐訣不停。
很快,一縷黑氣從劍身溢出。
沈靜霖抿着泛白的嘴唇,又看向沈蒼。
原來沈蒼沒有說錯,他下了“毒”,不論有意還是無心,沈蒼被魔氣染身,都是他害的。
“靜霖,你的劍從何而來!”掌門厲聲問。
“師兄,這是我的劍。”青華真人咬牙站了出來,“我不知道這劍染了魔氣,否則絕不會讓靜霖用它,靜霖可是我的至親血脈!”
聞言,掌門面容肅穆:“魔氣混入小仙境,你我渾然不知,絕不能再令其如此發展下去。”
青華真人心裏油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他的預感随即成真。
“傳令下去,即日起,清連宗恢複與小洞天的往來,務必查出所有魔氣源頭,及時肅清!”
青華真人背在袖袍裏的拳含怒顫抖。
他好不容易才勸服其他長老向掌門施壓,換來清連宗的置身事外,今日掌門舊事重提,根本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二十年的苦苦經營即将毀于一旦,想到那個人不僅會因此延後恢複的期限,他的怒火……
青華真人閉了閉眼,發狠地看向沈蒼。
付出了這麽多,這小子身上的乾元卷,他非到手不可!
“師兄,既然是我的劍出了問題,這個麻煩就讓我來解決吧。”青華真人說,“讓沈蒼留在清連宗,我一定将他身上的魔氣驅除。”
“免了!”沖虛真人立刻上前,“我崇光宗的弟子,用不着你假惺惺!”
他身後,太玄真人已經出手護住沈蒼丹田。
沈靜霖盡管受傷,還是堅持推開弟子攙扶的手,上前一步,行禮道:“此事因我而起,希望二位真人能給我一個彌補沈蒼的機會。”
上官楚氣道:“你把我師兄害成這樣,還想怎麽樣!”
沈靜霖堅定地說:“從今日起,沈蒼身上的魔氣一日不除,我便給他做一日的仆役。端茶倒水,随時伺候。”
上官楚驚住,後退一步,低聲問沈蒼:“師兄,你覺得怎麽樣?”
沈蒼失笑:“不怎麽樣。”
他對沈靜霖說,“既然你不是故意的,這件事就算了。”
太玄真人出手之後,他的負面狀态消解了不少,即便沒有太玄真人,也只是解決起來稍微麻煩一些。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事大張旗鼓。
“不可。”見沈蒼這樣知情達理,沈靜霖愈發愧疚,“魔氣不除,我心難安。”
“師兄,就讓他伺候你!反正是他自願的……”上官楚在一旁撺掇。
“就是啊!”向固在內的四個弟子也湊過來。
江雲渡松開按在沈蒼腕上的手,看着沈蒼被人群包圍,噓寒問暖。
方才,也許不需要他出手。
沖虛真人正欲和青華真人繼續嘴仗,不經意看到江雲渡轉身離開,見對方沒有開口,他也沒出聲留人。
江雲渡已經踏劍回了內門弟子的清靈峰。
回到卧房,一個人影閃身而入。
隔絕靈識查探的靈氣罩揮灑而下。
“主子!”馮桓單膝跪地,雙手奉上卷宗,“五千年前的記載殘缺不全,各宗也對魔軍諱莫如深,屬下能找到的古籍只有這些。”
“嗯。”
“還有主子交代去查的沈蒼。”馮桓再擡手奉上。這次的資料只有寥寥幾頁紙。
江雲渡把卷宗放下,接過翻了兩頁。
從資料上看,除了試煉前學了沈家無人能參悟的祖傳功法,沈蒼從小到大,一事無成。
從沒有修為,到如今,沈蒼的倚仗的難道只有這卷功法。
馮桓靜靜等待。
但見江雲渡翻完仍然沒有開口,他深吸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屬下……有一事不明,請主子指點迷津。”
“講。”
馮桓惴惴發問:“靈機真人為主子蔔算出的情劫與清連宗有關,主子為何不索性避開,讓屬下代主子在此尋等命定之人。待找到絕情丹給那人吞服,可保主子萬事無憂。”
讓他心跳加速的沉默停留片刻。
頭頂有熟悉的淡淡聲音傳來。
“你以為,我會敗。”
馮桓大驚,雙膝點地:“屬下不敢!”
他的确認為主子留在清連宗十分冒險。
但聽到主子把“可能動情”稱之為“敗”,他不敢再問。
馮桓鬥膽看了看江雲渡。
主子還在翻閱沈蒼的生平,并未在意,讓他松了口氣。
情劫的玄機,關鍵就在情之一字。
主子平生從未動情,也不屑動情,這一次,希望同樣沒有意外……
馮桓暗嘆,悄然退去。
桌上。
燭光搖曳,照着一室寂靜。
良久,江雲渡掌中無風自燃,将幾張紙化為灰燼。
沈蒼并非清連宗弟子。
何況如今沈蒼有師友在側,日後與他的交集應當無多。
江雲渡轉身走向聚靈陣,還沒坐下,門外傳來三聲敲門。
“睡了沒有。”
沈蒼?
江雲渡往前一步,已到門前。
木門打開,那雙含笑的熟悉眉眼又望過來。
“走了怎麽不告訴我。”沈蒼抱臂倚在門邊,“讓我好找。”
江雲渡看着他:“為什麽找我?”
沈蒼笑道:“當然是為了給你的承諾。帶你去個好地方。”
其實不是。
實在是崇光宗和清連宗的宿怨太深,為了他留不留在清連宗養傷吵到現在,他趕緊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
不過也正好,總算有地方落腳。
“承諾?”
江雲渡看着沈蒼仍舊微白的臉。
傷勢未愈,卻不去療傷,而先來兌現一個可有可無的承諾。
實在傻得過分。
作者有話要說:
沈蒼:真的嗎,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