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腳下忽然一空,周圍場景變換。
白衣男人和遮天蔽日的白霧轉瞬消失,只剩掌心噴湧而出的金光耀眼奪目!
沈蒼和江雲渡在驀然掀起的金色狂風裏迅速下沉。
沈蒼擡眸看向已被金光封死的上空,手掌用力,把江雲渡帶進懷裏,以免吹散:“抱緊我。”
江雲渡移開視線,抿唇握在他後腰,貼近嚴絲合縫。
沈蒼再看向身下。
暗金色澤在地面緩慢上漲,彙成流淌似的河道,延展通向四面八方,其中的每一條分支,都仿佛投映着斑駁的虛影。
這和之前拿到輪回鏡另外兩個部件的情形截然不同。
沒多久,他們落到暗金的河道上方。
兩人沉在河中的虛影漸漸凝實,動作相同,畫面卻迥然相異。
沈蒼看向水面。
身穿銀色華服、頭戴銀冠的“沈蒼”也垂眸看他,鬓邊銀線繁複的發帶擦過下颌垂落,在懷中人的呼吸中細晃。
沈蒼再轉向他懷中人的臉,眉心不由微動。
碧雲天宗主,魔尊江雲渡?
水中的魔尊也一襲玄色加身,點漆星眸凜冽冷厲,只淡淡掃過一眼,就收回視線。
他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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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蒼想起月老泉。
輪回鏡在月老泉作亂,引發的“動情”作用于所有人,不是真正的輪回,難道輪回盤顯示的景象也是随機生成,人物随機匹配?
“你——”沈蒼正想問江雲渡看見的是什麽,可話剛出口,懷裏人影随之消散。
他微頓,轉眼四看,正要往銀繩內注入靈力,找到江雲渡下落,腳底猛然傳來一陣難以脫身的吸力,将他直直拽進水底!
沈蒼屏息做好落水的準備,但眼前只一黑,就徹底亮起。
腳下沒有水跡,而是如仙似幻的雲層。
視線所及的遠方高處、數不盡的金色長階盡頭,是巍峨的宮殿樓宇,也在雲中若隐若現。
“帝君還請三思。”
聞言,沈蒼轉身。
和拿到輪回鏡贗品時的環境一樣,他的身體不受控制,所有的場景只能以第一視角沉浸觀看。
站在他身後的女人說:“轉生道在三界之外,不受仙界管轄,飛升才能破解,帝君一朝轉世,仙身不在,僅僅肉體凡胎,個中若出變故——”
正在這時,一道玄色身影自遙遠天宮顯現。
他踏入雲間,每走一步,與殘影相隔甚遠,幾經閃爍,已經來到兩人身前。
見到他,女人收聲行禮,欲言又止片刻,告辭離開。
“為何入轉生道。”
看着眼前和魔尊長着同一張臉的男人,沈蒼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出關時,我窺得一絲天機。絕塵天未死,仍在人間。”
男人蹙眉:“殺絕塵天,何須如此麻煩。”
“絕塵天藏身人間,仙界四千年未有察覺。”“沈蒼”說,“魔族擅隐匿,若他有心不出,即便你我,也難知他下落。”
男人盯着他,冷冷道:“你究竟看到什麽?”
“沈蒼”不答,只走過他身旁,從雲中下望:“四千年前,我未能将其斬滅,留他必會禍亂人間,受天道所限,仙界不可插手人魔之戰,唯有轉世為人,方能彌補過錯。不必憂心,我已有安排。”
男人嗓音愈冷:“你已有安排?”
“沈蒼”轉眼看他。
男人淩厲懾人的眼中有怒色深埋。
他沉聲道:“那我呢?”
“沈蒼”稍加安撫:“此事因我而起,待我了結,自會回來。”
男人語氣不變:“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沈蒼”輕嘆,“但你不可随我下界。”
男人冷冷一笑。
“是嗎——”
話音未落,眼前畫面扭曲旋轉。
兩人連同仙宮霞雲被燦金的光芒鋪蓋,瞬間化為白光褪去。
沈蒼閉目微側過臉,避過刺眼的白光,才重新睜眼。
面前換成一片雪地。
沈蒼站在飄着鵝毛大雪的山頂,還在細想剛才的對話。
輪回鏡、輪回盤,兩個部件同根同源,生成的異象也有相似的地方,他原本以為只是幻境,但現在已經沒有那麽确定。
魔族,人間,轉世。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關聯。
他是“帝君”所謂的安排嗎?
沈蒼正想着,突然,不遠處有瑩瑩白芒一閃而過。
他看過去,才發現雪地裏躺着一個藍色的襁褓。
沈蒼往前走了一步,後知後覺意識到已經能自由控制身體。
白芒自襁褓中又閃。
沈蒼走向襁褓,還沒走到,頭頂傳來兩道破空聲。
一男一女兩人從半空靈毯上飛身下來。
女人急急走上前。
沈蒼站在她必經之路,她卻避也不避,直直撞了過來——
看着她從身體裏穿過,沈蒼挑眉,垂眸掃過半透明的手臂,又聽到女人喊道:
“鴻峰,快來,這孩子還活着!”
一個體型微胖,蓄短須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方才他身上是什麽在亮?”
女人在襁褓裏稍稍摸索,拿出一塊斷璧,送到眼前分辨上面的字樣。
“江……雲……渡……”
看到這塊斷璧的瞬間,沈蒼眸光微凝。
他大步流星往前兩步——
還沒走到女人身前。
畫面又扭曲變換。
三百年已至合體後期的江雲渡屢戰屢勝,帶領碧雲天一統北境蠻荒。
書房中的衆人臉上卻挂着愁緒。
“如今碧雲天上下只知江雲渡,不知段鴻峰,宗主難道不擔心嗎?”
桌後,段鴻峰哈哈笑了兩聲:“你們還是太死板啊!”
桌前衆人面面相觑。
“請宗主賜教?”
段鴻峰反問:“你們可知江雲渡叫我什麽?”
“這誰不知道,宗主是江雲渡義父啊!”
“是啊。”段鴻峰笑道,“夫人當年堅持帶他回宗,原只是撿了一條野狗,未成想,野狗發威,不容小觑。”
衆人一愣,反應過來,也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沒錯!江雲渡就是宗主撿的一條野狗罷了!”
“做一宗之主,禦下之道為重。”段鴻峰又說,“對一只狗,稍給些甜頭,足以看家護院,何況天生沒人要的野狗,利用得當,自然忠誠認主,他認我為父,我只需叫他一聲好兒子——”
“吱呀——”
開門聲讓段鴻峰的話戛然而止。
他直直看着門口的方向,滿面笑容僵在臉上,慌忙中跌退在椅子上,微胖的臉頰顫抖,眼裏透出無法掩飾的驚恐。
沈蒼回頭。
江雲渡單手負于身後,摩挲着掌中珠串,緩步徐行。
他沒有動作,周圍門窗無風自動,肆意亂撞,待他走過,才猛然一一閉合。
沉重的“砰”聲仿佛響在衆人心間,讓他們膽寒。
段鴻峰呼吸急促:“你……怎麽回來了……”
沈蒼沒去注意他們的表現,只看向江雲渡身後的手。
這只手把玩的手串上,有一塊斷裂的玉佩。
不需要特意比對。
沈蒼記得它的紋理、材質,因為他的那一塊,和這一塊一模一樣。
魔尊為什麽會有這塊玉佩?
腦海中劃過之前的種種畫面,沈蒼眸光稍沉。
正在這時,房間裏終于有人忍不住祭出法寶。
“他只有一個,我們一起上!”
劍光一閃。
說話的人腳下還在跑,頭顱已騰空而起。
噴濺的熱血自地面到窗邊筆直一線,血跡還新,他丹田內的元嬰又在劍光中消融。
濃郁的靈力忽然在書房內湧現,剩下幾人自然明白他的下場,紛紛臉色慘白。
不知誰喊了一聲。
“跑!”
霎時間。
風聲。
劍光。
慘叫。
血影。
江雲渡面色未變,腳步未停。
繡着金線的玄色靴面一塵不染,白色靴底踩進蔓延的血色,踏出黏膩的水聲。
段鴻峰癱坐在椅子裏,一股逼人的冷意從腳底升起,讓他渾身發抖。
他猛地起身,想越過長桌走過去。
“聽我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劍光已随催命般的腳步聲來到他喉前。
段鴻峰咽了咽口水,往後一步一步倒退,額前滴落的冷汗滑進眼裏,他狠狠眨了眨眼,餘光看見什麽,眼神一亮。
“段烨!!”
劍尖停頓。
段烨站在門口,看過滿屋狼藉,又看向江雲渡,安靜着,一言不發。
“說話呀!”段鴻峰暗惱,忙對江雲渡說,“夫人在天有靈,定不願見到段烨失去母親,又失去父親!我自知死有餘辜,可夫人生前待你不薄……”
對上江雲渡的雙眸,他張了張嘴,啞然失色,只好攥住顫動的拳,繼續用餘光尋覓出口。
江雲渡摩挲玉珠的拇指輕點了點。
肅殺冰寒的劍意回到他身後。
“下次見面,便是你的死期。”
淡淡話音落下。
立在房中的玄色殘影悄然消散。
親眼看着他離去,段鴻峰摔進椅子裏,才長長吐出一口劫後餘生的濁氣。
門邊段烨一動未動。
沈蒼看着這對父子。
他記得荊無憂曾說過,五百年前魔尊和碧雲天前任宗主段鴻峰父子反目。應該就是這一次。
随後,旋轉畫面将兩人扭曲。
沈蒼正等着下一場,卻見面前場景被倏然填滿的金色強光籠罩!
金光穿過沈蒼全身。
在這瞬間,似乎有什麽從腦海中流逝。
但沒有時間供他分辨。
沈蒼只覺腳下一空,直直墜入底端暗金色澤的河道水面。
他眼前黑了一秒,再睜眼,正和俯身看他的江雲渡對視。
“你醒了。”江雲渡收手起身,眉間撫平痕跡,語氣如常平淡。
沈蒼張手搭在額前,按了按莫名酸脹的太陽穴:“你醒了多久?”
“不久。”
沈蒼擡手:“拉我一把。”
起身後,他打開地圖。
這裏遠離暴風眼入口。
可遍布無問淵的白霧如果還在,他們就還不算安全。
“走吧。”沈蒼禦劍而起。
飛往出口途中,他看了一眼還在手裏的輪回盤。
他還記得白霧裏的白衣男人,也記得輪回盤及時發力,下一刻他們就出現在這裏。傳送流暢,沒有異常。
也許只是錯覺。
總好像,忘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