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面

徐寧玉仰起小腦袋看了徐馨寧一眼,徐馨寧忽然笑了,用手指戳了一下弟弟白嫩的小臉:“小弟真可愛。”

徐寧玉有些不自在。被個小姑娘捏臉,雖然是自己親姐姐,還是讓他渾身別扭。

好在徐馨寧一般還是很文靜的,不會總是動手動腳。她喂徐寧玉吃完雞蛋羹,就把弟弟抱回床上坐着,還在他身旁圍了一圈棉被,防止小孩子胡亂爬從床上摔下來。

“小弟,你乖乖玩積木,姐姐去幹活好不好?”她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個四方的木頭盒子,放到徐寧玉面前,盒子裏裝滿了塗着彩色油漆、做成方塊、圓柱等形狀的積木。積木是很高檔的玩具了,徐家之前條件不錯,也算寵小孩,舍得給孩子花錢買這種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

“好。”徐寧玉幫不上忙,也不會拖後腿,乖乖點頭。徐馨寧就去了廚房,踩着板凳開始刷洗鍋碗。才幾歲的小姑娘,做起家務來已經有模有樣,看得徐寧玉一陣心疼。

把竈臺都擦幹淨,徐馨寧就端着一大盆髒衣服去了這一層正中間的公共衛生間。家屬樓每一層中間有個公用的衛生間,外面水泥砌的洗手池安了兩個自來水龍頭,其中一個水龍頭接了個皮管子連到地上,一層的住戶都會去那邊洗衣服。家裏地方小,很容易弄得一地水。

徐寧玉望着面前的小木塊出了會兒神,盤腿坐了一會兒,就往後一靠,呆呆地躺在了棉被上。他現在腦子很亂,滿是各種紛雜的念頭…

等他再睜眼,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又被脫掉了棉襖棉褲,整個人被塞在暖和的被窩裏。周圍黑乎乎的,只從木門底下透出點亮光。

外面客廳裏吵鬧得厲害。家屬樓的房子隔音效果非常差,徐寧玉清楚地聽到有個女人在嚷嚷着:“弟妹,嫁給小徐你就擎等着享福吧。別的不說,他們技術員工資都比一般工人高十幾塊呢。”嗓門大得跟吵架似的,雖然她們真的只是在正常的聊天。

看來,父親和繼母已經回來了。

結婚不稀奇。再婚,娶的還是個農村姑娘,勉強算是個新聞。在這個缺少娛樂的年代,遇到件稀奇的事,大夥可不願輕易離開。徐家紅色的塑料果盤裏裝了淺淺的一層瓜子和喜糖,早都被吃完了,鄰居們還一直在徐家閑聊,到飯點才散了。只是不少鄰居回家後,那仿佛永遠低不下去的嗓門仍舊能通過薄薄的牆壁傳過來。

徐寧玉聽了會兒大夥的議論,艱難地推開棉被坐起來。門又被推開,屋裏一下子亮了,一個男人走進來,坐到了床邊,聲音很溫和:“小玉,吵到你了?”

徐寧玉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來人。

這個年輕男人是他的父親徐建兵。徐建兵今年剛三十歲,老家在距西橋鎮四十多裏的徐家店村。他是家裏這一輩最有出息的,考上了淮水礦務局技校,在他們村也屬于高學歷人才。

技校畢業後,徐建兵被分配到西橋煤礦當技術員。加上他相貌英俊,五官端正,是這個年代很受歡迎的那種正派長相,在婚姻市場上很受歡迎。他是瘦高個,草綠色的軍大衣穿在身上也不顯得多麽臃腫。

“一天沒見到,不認識爸爸啦。”見兒子一直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也不吱聲,徐建兵笑着把小家夥從被窩裏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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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寧玉記憶裏的父親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念高中後就一直住校,工作了更是一年才回來一次。就是這為數不多的見面中,兩個人也沒有什麽話說,如今這樣年輕開朗的父親讓徐寧玉有些不習慣。

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他含糊地喊了聲“爸爸”,就讓徐建兵露出一臉的笑容,欣喜地答應着:“哎,兒子真乖。”

一個年輕女人跟在徐建兵後面進來,也站到了床邊,徐寧玉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雖然年輕了很多,這個長相确實是他的繼母王梅。

王梅這時候還沒有像後來那樣發胖,身材很苗條。當然這個時代胖人才少見。她穿了身嶄新的紅色緞面襖子,頭發挽在腦後,露出一張瓜子臉,長相還算清秀。

徐寧玉仔細看了幾眼,可惜他帶着上輩子的情感,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人長相刻薄可憎,幹脆轉過臉去不看她。

徐馨寧在收拾東西,最後才進來。見弟弟只穿了毛衣,她快步上前,拿起小棉襖給徐寧玉套上。他們這裏屬于我國中部偏北地區,這會兒天氣還冷着,這麽小的孩子可受不住凍。

王梅剛剛沒有想到幫忙,這時候再過去會顯得更刻意,她就沒有動彈,笑道:“回來小玉睡着了,也沒仔細看。名字像女孩,長得比女孩還漂亮。瞧這眼睛,真大。”

徐寧玉和徐馨寧的名字都是他們生母取的。他們的母親畢業于淮水市師專,因為姥爺在西橋煤礦上班,就分配到了位于西橋煤礦的礦四十八中當老師。母親喜歡《紅樓夢》,有顆浪漫文藝的心,給子女取了這樣略顯文青的名字。當然了,這個年代的知識青年少有不愛好文藝的,朦胧詩在當下非常流行。

徐建兵明顯不想提名字的事,對王梅說:“把帶回來的菜熱兩樣,也該吃飯了。”

王梅“哎”了一聲,轉頭就去了廚房。徐馨寧比較細心,怕王梅對廚房陌生,小聲和徐建兵說:“我去給阿姨幫忙。”

八五年的農村普遍還在用土竈,礦上條件不錯的家庭已經用上了電飯鍋、電炒鍋之類的電器了。而且這時候都是火力發電,很多煤礦附近都會建有電廠,電廠需要燒煤,為了和煤礦搞好關系,礦上用電都不要錢。

沒接觸過電器的人當然用不習慣,王梅這會兒就站在廚房,對着電炒鍋犯難,幸好徐馨寧很快跟了過來。

這麽一個小女孩,倒是比自己懂得還多,把自己襯得越發跟個土包子似的。王梅撇撇嘴,心裏有點泛酸:托生在城裏就是不一樣。等她把戶口遷過來,她也是城裏人了。想到這,王梅又擡起了腦袋。

徐建兵沒有考慮過這些,他一天沒見到兒子了,看着小家夥的胖臉就喜歡。把外面的軍大衣脫了挂到衣櫃裏,他只穿着裏面黑色的毛衣,就抱着徐寧玉來到了客廳。

“兒子,中午吃了什麽?”徐建兵一邊逗着徐寧玉說話:一邊站到五鬥櫥前,把那臺十六寸的彩色電視機打開,轉到中央臺看新聞。

徐寧玉現在沒有人權,只能忍受着被随便抱來抱去。他說話還有點費力,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冒:“蒸、雞蛋。”小奶音倒是挺清楚。

“早上一瓶牛奶都喝了,中午蒸了兩個雞蛋也都吃光了。”徐馨寧在廚房裏補了一句,徐建兵滿意地點頭。不管哪個年代,家長都喜歡孩子能吃,吃得白白胖胖才好。

飯桌上很快擺上了一大盤紅燒雞,一碗四喜圓子。中午這頓喜酒,徐建兵交給他母親小半個月的工資,二十多塊錢,雞魚肉蛋都買得多多有餘,擺了兩桌也沒吃完。他就撿了幾樣沒動過的幹淨菜,用鋁飯盒裝了帶回來。孩子留在家裏一天,也沒吃上席面,着實委屈了。

徐建兵先給徐寧玉夾了塊雞肉,放到他專用的塑料小碗裏。土雞肉本來就老,燒得又不太爛,徐寧玉咬了口雞肉,發現自己根本咬不動,小臉皺成了一團。

“小弟吃不了。”徐馨寧給徐寧玉夾了一個四喜圓子,又用勺子幫他壓碎了。

“再多長點牙就能吃肉了。”徐建兵也覺得自己粗心了,把徐寧玉吃不下的雞肉夾到自己碗裏。

徐寧玉拒絕了姐姐的喂食,自己握着塑料小勺,一點一點挖了圓子往嘴裏送。碩大的肉丸子又軟又香,很好消化,一個就夠吃了。

徐建兵看他吃得香,很高興,王梅也誇了一句:“小玉真聰明,這麽小就會自己吃飯了。”

“兩個都是乖孩子。”徐建兵咳嗽一聲。接下來要說的話讓他感到很別扭,但又不得不說。他看着徐馨寧姐弟倆和王梅,互相介紹道:“這是王梅阿姨,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們要聽她的話。”轉頭又對王梅說,“兩個孩子以後也要麻煩你費心了。”

“哎,那是應該的。”王梅笑着應了。徐建兵雖然是二婚,還帶了兩個孩子,但他在礦上上班,又長得跟電視明星似的,還很斯文,王梅一眼就相中了他。雖然過來就要當兩個孩子的後媽,但她已經二十五,能找到這樣條件的已經是很走運了。

不過出嫁前,她娘反複教她,徐建兵前頭老婆留下的孩子到底不是自己肚裏出來的,有個表面情,不讓徐建兵和旁人挑出毛病就行了。王梅覺得是這個理。

她一邊笑着說話,一邊用筷子在裝紅燒雞的盤子裏翻來找去,也不知道在找什麽。好一會兒,她夾了塊雞肉放到自己碗裏,跟別的雞肉好像也沒什麽區別,看得徐寧玉直想皺眉。以前年紀小,沒有注意過,後來不在一起生活久了,都忘記了王梅有很多不好的習慣。

紅燒雞并不常吃,一家人吃得很香。吃完飯,王梅從徐馨寧手裏搶過碗筷去廚房洗刷。徐馨寧就擦桌子、掃地。徐建兵是不幹這種家務的,只抱着徐寧玉坐在一邊看電視。

等她們忙完,徐建兵帶着一家人在家屬區裏遛彎消食。

一路上,徐建兵都把徐寧玉頂在肩上。從重生以來徐寧玉都要仰頭看人,這下視角一下子就高過了衆人,忍不住感到有些愉悅。他的身體随着徐建兵的步伐晃晃悠悠,心情慢慢地又變得複雜起來。記憶裏,他和父親的關系只有疏離,這樣溫馨的場面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遛彎回來看了兩集電視劇,才九點多,電視臺竟然開始重播剛剛那兩集電視。徐寧玉這才記起來,這時候電視臺的節目很少,晚上十點多很多臺會藍屏,或是放出圓形帶彩條的電視臺标志。

徐建兵就說:“洗洗,準備睡覺了。”過去關了電視,抱着徐寧玉進了主卧,将兒子放到兒童床上。

徐寧玉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不記得上輩子在這間主卧住到了幾歲,可是他現在的靈魂已經成年了,可不想和父親繼母繼續待在一間卧室。他翻個身,腿先探出去,努力扒拉着床邊想滑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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