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過年

今天就是除夕，大年夜家家戶戶都要盡力多做些菜。有些是不許吃的，要剩下來，留到明天初一吃，說明這家富裕。比如年夜飯中必備的一道魚，就不準吃完，意味着年年有餘。

要忙的事情多，徐建兵和王梅一早就回來了。還沒進家門呢，他倆就從樓下鄰居那裏得知，徐馨寧小姐弟倆昨天買了一籃子的肉，說是家裏來客了，不過他們沒看來什麽人啊。

住在家屬樓，是別想有什麽秘密的。徐建兵和王梅心裏都直犯嘀咕，面上還是笑呵呵的：“大過年的，小孩子想吃點肉也不算什麽。”

一進家門，徐寧玉已經聽見聲音迎了上來，抱着徐建兵的腿就親昵地說：“爸，昨天我想吃羊肉了，就讓姐去買的。羊肉好香啊，我們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等爸回來再吃。”

徐建兵看看兒子那圓嘟嘟的小臉蛋，仰頭看着自己的樣子那麽可愛，就笑了，摸摸他的頭：“好，今天中午我們還吃羊肉，弄個紅燒的。你們買了多少斤，我給你們留的錢夠花嗎？

“夠花啦。”徐寧玉就使勁點頭，“我很節省的，沒花完。”

徐建兵抱起兒子，哈哈大笑：“對，咱家小玉最節省。”

王梅把睡着的金龍抱回卧室，出來就故意問：“樓下王大姐說你們昨天買了一籃子肉，家裏來了什麽客啊？”

王梅心眼小，總是忍不住想挑事，可一次也沒挑起來。徐寧玉不在意地看她一眼：“李磊哥哥請我和姐姐吃了綠豆圓子粉絲湯和燒餅，我請他來吃肉肉。”

雖然兩樣東西價錢差了些，但徐建兵不是小氣人，滿意地點頭：“交朋友就要有來有往。”又囑咐徐寧玉：“李磊跟我們家情況不一樣，他爸媽都不在了，你別讓他經常花錢，免得回頭他在家裏日子不好過。”

“好。”徐寧玉乖巧點頭。

今天李磊也挺忙，在家幫忙洗菜，不然這些事就得他爺奶做，十點多才有空到徐家。

他禮貌地和徐建兵打了招呼，喊了聲：“叔叔阿姨好。”就一陣風跑去了徐寧玉的卧室。

“小玉，我下午還要去農場撿雞蛋，回來吃完餃子我找你放炮啊。”

“農場過年也不休息？”徐寧玉奇怪地問，覺得這農場有點不人道。

李磊忍不住想笑：“母雞又不知道過年，年三十也下蛋啊，不撿起來該凍壞了。”小玉可真是傻乎乎的。

Advertisement

缺乏生活常識的徐寧玉有些惱羞成怒，瞪了李磊一眼：“那你晚上騎車小心點。”

“哎，路我都走熟了，閉着眼也能騎回來。”李磊又習慣性吹牛，說了會兒話，又一陣風跑了出去。

徐建兵不常在家，挺稀奇地看着李磊的背影，笑着和王梅說：“這孩子，真是風風火火的，跟小玉關系倒是真好。”

“是啊，感情好得很，他天天跟長在咱家一樣。”王梅暗諷了一句，又在心裏撇嘴，心想：你兒子手那麽大，跟他姥家一樣慣會做好人，這小子能蹭吃蹭喝的，當然願意天天往這跑了。知道這話徐建兵不愛聽，她也懶得說。

家裏人聊着閑話，一邊忙活，徐馨寧基本能頂個大人，連徐寧玉都被分配了看着金龍的活。

徐金龍七八個月了，能坐能翻身，性子活潑，只要醒着就一刻都閑不下來。王梅把他放在小床上，徐寧玉在旁邊看着他別摔下來就行。

一直忙到十二點多，整出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雞魚肉蛋全都有，尤其一大盆紅燒羊排炖土豆，醬油放了很多，看起來就夠味。王梅做菜手藝一般，但有雞有肉，也難吃不到哪兒去。

徐馨寧拿着果子露，給王梅還有自己和弟弟都倒了一杯，徐建兵也倒了點白酒，一家人笑着舉杯，吃得非常滿足。

李磊家這會兒卻是剛吵了一架。起因是飯桌上，二嬸忽然問起李磊去農場幹活掙的錢拿去哪裏了，李磊沒好氣地說：“這你就別管了。我好不容易掙點錢，留着念書的。”

他表弟在一邊添油加醋：“肯定是拿去給那個小孩花了！”

李磊馬上狠狠地瞪他堂弟：“小玉寫文章登到報紙上掙了好多錢，可不缺我這塊兒八毛的。你以為都跟你一樣，趴地上撿人家掉的瓜子吃，還問低年級的小孩要吃的，差點被人家哥揍。”一句話把他堂弟的老底給扒拉幹淨，給人氣得臉通紅。

他爺爺奶奶一看又要吵起來了，趕緊拉住李磊，又勸他二嬸：“算了算了，大年下的，磊磊幹點小活弄點錢，就讓他自己零花吧。”

雖然暫時停止了争吵，飯桌上的氣氛一時也恢複不了，但這并不影響李磊大口吃飯。要是每回吵架就生氣不吃東西，他也別想長個了。今天有葷菜，他不僅不生氣，還要多吃兩大碗。

徐寧玉家吃過午飯，又開始和面、剁餃餡。豬肉白菜餡，剁得碎碎的，滴點香油，生的味道就很香了。

材料準備齊全，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包餃子。包餃子看起來不難，誰都會，可包出來的成品千差萬別。徐馨寧手巧，包得餃子最漂亮，一個個像小元寶一樣，胖嘟嘟的擺成一排，可愛極了。

徐寧玉看得好玩，忍不住也說要幫忙包餃子，洗了手拿過一張擀好的餃皮。徐建兵也不攔他，笑呵呵地等着看笑話。

徐寧玉一筷子夾了好些餃餡兒，似模似樣地一點點把餃子邊捏在一塊。可是捏好的餃子怎麽看怎麽不對勁，他一臉疑惑地放在竹匾子上，餃子立刻癟着肚子趴在那裏，把徐建兵和徐馨寧都逗得笑出了聲。

“你去看着金龍吧。”徐馨寧笑着把弟弟趕去一邊帶孩子。

徐寧玉悻悻地擦幹淨手上的面粉，繼續在一邊無聊地看小孩。

餃子還沒出鍋，外面已經開始傳來“砰砰”的炮仗聲，徐建兵也趕緊把買來的一小挂鞭炮放在門口，還問徐寧玉：“你要不要點？”

徐寧玉站在屋裏，動心了一下，又搖頭：“爸爸，你點吧。”他有點擔心自己跑不快被炸到，他爸買的鞭炮引線挺短的。

徐建兵就笑着劃了根火柴，點燃了引線，然後馬上進屋關門。

大家一起捂住耳朵，就聽木門邊一陣“霹靂咣啷”的巨響。鞭炮短，燃得很快，轉瞬就安靜了下來。

徐建兵出去把一地的鞭炮碎屑掃到灰車裏，拿回了屋。這邊的風俗，過年的時候不能往外扔垃圾，不然家裏的錢財就流到外面去了。

“吃餃子了。”王梅喊了聲，就開始往外盛餃子，一人一大碗。

餃子不太好消化，徐寧玉的碗裏餃子少，湯多，連同他自己包的那個已經在鍋裏煮爛了的餃子。他沒嫌棄自己的手藝，覺得味道一樣好。

吃完在樓道裏溜達溜達，串串門，就到晚上八點了，一家人坐在客廳裏看春晚。飯桌上又擺了果子點心、小糖和瓜子花生。小孩過年嘴不閑，吃得熱鬧才有過節的氣氛。

九零年的春晚依然很有聯歡會的感覺，不大的演播廳裏挂滿了彩帶，布置得有些浮誇。徐寧玉看到了不少眼熟的明星，這會兒都那麽年輕。相聲小品他都沒什麽印象，但獨唱的歌曲有好幾首都挺耳熟的。

徐馨寧特別喜歡那首歡快的《牧野情歌》，歌手一出來還驚異地說：“是那個玉兔精唱的！”家人也沒留心過演職表，都定睛看過去，讨論起來到底是不是《西游記》裏的玉兔精。徐寧玉對明星也不了解，仔細看看，好像是挺像的。

副歌唱到第二遍的時候，徐馨寧已經能跟着電視裏的女歌手輕聲哼唱了，徐寧玉就給他姐鼓掌：“姐，你唱歌好好聽。”

徐馨寧臉頰微紅，嗔道：“盡瞎說。”

“我才沒瞎說呢，姐的聲音好聽。”徐寧玉就抱着他姐的胳膊撒嬌，徐馨寧實在拿他沒辦法。徐建兵看着姐弟倆相處友愛，也忍不住微笑。

另一邊，李磊已經進屋睡覺了。春晚沒意思，他不愛看唱歌跳舞的，坐那邊跟他二叔二嬸也沒什麽話說，一小把瓜子嗑完就沒事幹了，還不如回來躺着。下午撿雞蛋一直低頭彎腰，脖子有點酸。不過他的床睡着不舒服，是那種簡易折疊床，一翻身就響得厲害。

他裹着被子，望着窗戶外面，想着明天一早就起來去找小玉玩。不過小玉要睡懶覺，八點多才起。哎，要是小玉跟他是一家人就好了，他天天一睜眼就能看到小玉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寧玉是被鞭炮聲吵醒的。外面簡直像打雷一樣，他蒙着被子也隔絕不了那惱人的聲音。家裏親戚都在村裏，也不需要去拜年，不用早起，可是太吵了，實在睡不下去，他只好起來洗臉刷牙。

一家人剛吃完飯，家裏木門就被敲響了。

“誰呀？”徐建兵隔着門說，“門沒鎖。”

“叔叔阿姨，新年好。”話音剛落李磊已經推門進來，手裏還提了一網兜吃的，有餅幹、奶糖什麽的，“買了點東西給小玉吃。”他進來就給徐建兵拜年，直接把手裏東西放到客廳的飯桌上。

徐建兵頓時驚了，連連推辭：“你一個小孩子上門來玩，帶什麽東西，這叔叔可不能收。”

李磊很驕傲地說：“叔叔，這是我自己掙的錢。小玉都請我吃過好幾頓飯了，我給他買點東西不算什麽。”

“你才多大，就能掙錢了？”徐建兵越發訝異。

李磊覺得掙錢最光榮，實話告訴他：“是在農場撿雞蛋，不累人。”

徐建兵點頭，同時在心裏感嘆一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李磊看看徐寧玉，就笑着問徐建兵：“叔叔，你們吃過了吧？小玉，跟我一起去放炮玩！”說着又朝徐寧玉露出個燦爛的笑。

“那不安全吧，別炸到手了。”徐建兵有些不放心。每年都有皮孩子被炮仗炸到，小玉太乖了，徐建兵就怕他玩不好這些東西。

李磊忙舉起手裏的一個小紙盒：“我給小玉買的摔炮，炸不到手的。”摔炮威力小，很受孩子們的鄙視，一向只有小小孩才會玩。

徐建兵見李磊這麽細心，挺滿意：“好，麻煩你了，你帶小玉下樓去玩會兒吧。”

“哎。”李磊歡呼一聲，拉着徐寧玉就往外跑。

徐寧玉也習慣了李磊的急脾氣，反正他不會跑很快，自己小跑着就能跟上。

到了樓下的空地，那裏已經有不少孩子在玩鬧，玩的最多的還是鞭炮。這時候孩子能玩的鞭炮種類不多，一串鞭炮拆開來的小炮，還有勁頭最小的摔炮，沒有那些五花八門的煙花。

只有一部分孩子買了炮在放，大部分孩子空着手，但也圍在一邊歡呼着，叫着：“炸那裏、炸那裏”。

原來有淘氣的孩子把小炮埋在沙子裏，只露出引線，拿根點燃的線香湊過去，點着了就飛快地往旁邊跑，小炮“砰”地一聲炸得沙土滿天飛，躲不及的就會被炸得一頭土。

徐寧玉看得很直無語，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可是孩子們覺得很有樂趣，玩得樂此不疲。還有往水溝裏扔的，比賽着誰能在鞭炮快要炸的時候正好扔到水面，這樣能濺起水還不會把炮弄熄滅。

徐寧玉默默離他們遠一點，免得濺一頭的髒水。

李磊把裝摔炮的盒子打開，讓徐寧玉拿了往地上摔。

這東西徐寧玉好久沒玩了，就撿了一個，稍微用點勁扔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雖然感覺傻傻的，但甩手出去意外有種爽快的感覺，他就“啪啪”地連扔了兩個。

見李磊只樂呵呵地看自己玩，徐寧玉示意他也拿幾個去摔，還有些奇怪地問：“你就買了一盒摔炮？怎麽不買點別的小炮放？”

李磊擺手：“你玩吧，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玩，就買了一盒，買多了萬一你不喜歡不就浪費了。你喜歡玩我等會再去商店買。”

徐寧玉深深地看他一眼：“玩這一盒就行了，摔到地上就聽個聲響，浪費錢。”

“就是啊。”李磊簡直不能更同意，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還賣五分錢一盒，哪有燒餅好吃。他覺得小玉真不愧是他好朋友，跟他想得一樣。

李磊以為徐寧玉不喜歡放炮，就從兜裏掏出兩個奶糖，剝了一個填到徐寧玉嘴裏，一個塞自己嘴裏。“我多買了幾個，還是大白兔的好吃。”

一股奶香味充滿了嘴巴，徐寧玉鼓着腮，斜眼看李磊，嘴裏因為含着糖，講話有點含糊：“昨天掙的三塊錢不剩多少了吧？”

李磊身體一僵，臉上立馬堆滿了傻笑，妄圖掩飾他的心虛：“嘿嘿，還剩兩毛錢。”

徐寧玉就說他：“以後別給我家送東西了，我又不缺吃的。你錢都攢着吧，以後一個星期給你一塊錢零花。”

李磊苦惱地撓撓頭：“好吧。”他還想請小玉吃豆腐腦和油條呢，一塊錢不夠啊，至少得攢兩星期。

徐寧玉滿意地咬了口奶糖，然後就聽見“咯嘣”一聲，他臉色頓時變了。

“窩先肥去吶。”徐寧玉捂住嘴巴，轉頭就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