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浩浩乎!平沙無垠,敻不見人。河水萦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铤亡群。亭長告餘曰:“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傷心哉!秦欤?漢欤?将近代欤?

吾聞夫齊魏徭戍,荊韓召募。萬裏奔走,連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闊天長,不知歸路。寄身鋒刃,腷臆誰訴?秦漢而還,多事四夷。中州耗斁,無世無之。古稱戎、夏,不抗王師。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異于仁義,王道迂闊而莫為。嗚呼噫嘻!

吾想夫北風振漠,胡兵伺便,主将驕敵,期門受戰。野豎旄旗,川回組練。法重心駭,威尊命賤。利镞穿骨,驚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聲析江河,勢崩雷電。至若窮陰凝閉,凜冽海隅,積雪沒胫,堅冰在須,鸷鳥休巢,征馬踟蹰,缯纩無溫,堕指裂膚。當此苦寒,天假強胡,憑陵殺氣,以相翦屠。徑截辎重,橫攻士卒。都尉新降,将軍覆沒。屍填巨港之岸,血滿長城之窟。無貴無賤,同為枯骨。可勝言哉!鼓衰兮力盡,矢竭兮弦絕,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降矣哉?終身夷狄;戰矣哉?暴骨沙礫。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魂魄結兮天沉沉,鬼神聚兮雲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傷心慘目,有如是耶?

吾聞之:牧用趙卒,大破林胡,開地千裏,遁逃匈奴。漢傾天下,財殚力痡。任人而已,其在多乎?周逐猃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師而還。飲至策勳,和樂且閑,穆穆棣棣,君臣之間。秦起長城,竟海為關;荼毒生靈,萬裏朱殷。漢擊匈奴,雖得陰山,枕骸遍野,功不補患。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其存其沒,家莫聞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見之。布奠傾觞,哭望天涯。天地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兇年,人其流離。嗚呼噫嘻!時耶?命耶?從古如斯。為之奈何?守在四夷。(來自百度 ——李華《吊古戰場文》)

慶元三十五年秋,慶帝送出了第一批衛國将領,軍隊急行軍一個多月至邊關。

看着秋風蕭殺的古戰場,林蕭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唐代詩人李華的《吊古戰場文》。他不是那感情豐富憂國憂民的詩人,戰争雖然給許多百姓帶來了不幸,但同時也給百姓日後安定的生活提供了保障,更何況這是衛國之戰?所以看着這遍地屍骸、鮮血遍灑的古戰場,林蕭抱着的是一種默然的态度。

因突然疾馳而來的人馬,受驚的黑羽嘶鳴紛飛,淩亂的落羽為這死寂的沙場增添了幾分凄美。黑衣飛揚的少年恍若飛出囚籠的蒼鷹,縱馬奔騰于廣闊的天地間,映着沙場上的血色夕陽構成一幅瑰麗的圖畫,說不出的俊逸灑脫。

看着司徒戾唇角肆意飛揚的笑,林蕭也不由得彎起嘴角。他家小孩本就是只雄健的蒼鷹,自應在廣闊的九天自由飛翔。

“蕭。”司徒戾眉眼柔和的注視着面前含笑而立的人,內心一片平和。殘陽如血的沙場自動幻化成背景,眼裏心裏都是這夕陽餘晖中微微發光之人。

“戾兒,可還記得我當初說的,你們天啓的開國皇帝司徒兀?”

司徒戾微笑的點點頭,那些将他從自卑的泥沼中拉出從而令他獲得新生的話他又怎會不記得?對于幼小的他來說雖然那些話是忽悠人了些,但卻是被刻到了心裏的。

伸手輕撫上自己較普通人立體的五官然後把手覆在那異于常人的眼眸上,心裏滿是感慨。蕭,你可知正如你所言,我是如此的感謝上蒼讓我擁有這與衆不同的眼,才看到獨一無二的你?

“戾兒,既然你已決定以此為起點,那麽便放手去做吧,像你的先祖一樣用你的魄力去征服他們!”林蕭難得豪情萬丈的道。仿佛眼前的少年瞬間化身為威風凜凜的将軍身披金光閃耀的铠甲騎着高頭大馬穿梭于敵我之間,利刃所過之處取敵人首級于無形……

“是的,蕭!”司徒戾輕輕彎起嘴角,紅瞳滿是堅毅。

“……司徒戾?”司徒睿望着遠處的一人一馬,微微挑了下眉。

“王爺,天快黑了,此處不宜久留。”身後的侍衛提醒道,司徒睿收回目光,道了句:“回去。”就策馬離開。

原先只是想着看下戰場,沒想卻遇到司徒戾。他也是來視察戰場的嗎?司徒睿淡淡的表情下看不出太多情緒。對于這個比他早兩個月出生的兄長,司徒睿并沒有其他人的厭惡鄙夷。司徒戾從小受到的欺辱他一一看在眼裏但也沒什麽表示,既不像司徒祺司徒覃一樣參與,也不會助纣為虐,更不會伸出援手。畢竟那與自己無關不是?都說皇家親情淡薄,就連自己的親生母妃都只是顧着自己的利益而逼迫他做不喜歡的事情,更何況是這些毫無感情的兄弟呢?管他們如何争鬥,只要不把他牽涉其中就好,可惜事情的發展并不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即使他對他們争奪的東西毫無興趣也被自己的母妃及身後所代表的利益團體逼迫着參與其中。

此次被慶帝派遣來邊關,雖然對慶帝此舉意義不明,但他也只是抱着散散心的念頭,對于立軍功什麽的,他完全不在意。反倒是風浪尖上的司徒戾,朝中衆人都盯着,若有什麽行差踏錯勢必會受到嚴重打擊,但這又與他何幹呢?

夕陽最後一絲光亮淹沒在地平線上,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天色愈黑這寂寥的戰場更顯得荒涼蕭瑟,司徒戾掉轉馬頭慢慢往回走。

“這仗恐怕打不成還得拖到明年啊。”林蕭瞧着秋風漸起的夜色道。

司徒戾了然的點點頭,從京城往邊境走氣溫是越來越低,怕是不出一個月,邊境就得進入冬季,那時天氣嚴寒,不利于士兵作戰。

事實也的确如此,一個月內雙方小打小鬧了幾場,因天啓增添了兵馬不逞多讓,雙方互有輸贏,天啓方面也不至于面上太難看。

此時冬天一到,氣溫驟降,寒風凜冽,敵人早已退回駐紮地等待來年開春再戰。而據守的天啓兵将只能頂着凜冽的寒風在操場苦練,以期把散漫的軍心聚攏,力求在開春前把軍隊磨砺成不說精銳之師至少不能像之前一盤散沙那麽窩囊。

邊境苦寒,但司徒戾很快就适應了這裏的生活,畢竟是從小飽受磨難的人,其毅之堅豈是司徒睿那種自小錦衣玉食的人可比。剛來的時候,統帥範志遠向衆位将領引見兩位王爺。聽說這次竟然有兩位王爺随軍,大多數将領都暗中皺起眉頭,你說這好好的王爺不做,非要跑到戰場上來做什麽?想立軍功掙皇位嗎?這還一來就來兩個?你争我鬥,看誰更厲害不成?

所有人都把這兩人當成了麻煩看。可司徒戾很快就打破了衆人素來對皇室子弟嬌生慣養的印象。

你有看過會挖坑做飯的王爺嗎?你有看過會光着膀子和士兵們大口喝酒吃肉,亂侃黃段子的王爺嗎?你有看過和士兵們大被同蓋的王爺嗎?你有看過被人出言不遜,也不計較,只要求和對方打一場,最後把人打得趴下,問對方‘服了沒?不服咱們在幹一場!’的王爺嗎?

這些衆将士都在司徒戾身上看到了。

有士兵問,這人哪裏像個王爺了?這人分明就是在軍中混跡許久的兵痞子!

其他人深以為然,不提這人的身份,只看他的行事作風,你絕對看不出他哪裏有像王爺的地方。平時說話既沒有高人一等的睥睨語氣和王爺的自稱,完全我我我的直來直去,和士兵能天南地北的亂侃。用飯時,他和兵士們一樣,兵士們吃什麽他就吃什麽,毫無宮廷禮儀可言,就大口大口的喝酒大口大口的吃肉,偶爾興起還和士兵拼酒來着。就寝也沒有自持身份而單獨要個溫暖舒适的帳篷,兵士們睡哪裏他就睡哪裏。身邊沒有任何伺候的奴才,什麽事都是親力親為。可以說兵士們會的,他全都會,甚至比他們做的還好。

這樣子的司徒戾和一個普通的士兵沒什麽兩樣,很快就融入兵士內部,衆人常常忘了這是一位王爺,直到看到另一位時才想起。也因此常聽到被洗腦的士兵驚愕道:什麽?這人竟是王爺?

久而久之,衆人完全接受了司徒戾,相比之下也更加喜歡司徒戾。就他的直屬上司(因其職位原因,受軍中軍銜比他高的直屬将領管轄),身為懷化中郎将的周正之前還抱怨大将軍給他找了個麻煩,現在完全對他刮目相看。一方面是司徒戾的性格和他口味,令一方面是司徒戾的本事。軍中最看重什麽?個人能力而非一張皮!司徒戾兵法武藝都不錯,假以時日必是一員虎将!

得到這樣的結果,司徒戾松了一口氣,林蕭眉頭輕皺,有些心疼自家小孩。小的時候就吃了不少苦頭,現下又這般摸爬打滾,你看先前還養壯不少的身子現下瘦不拉叽的,整個人又黑又瘦,不知還要熬多久。知道林蕭心疼自己,司徒戾微微笑的安慰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可是蕭自小教導戾兒的啊,戾兒可是一直記着蕭說的話。那,不是有句話叫先苦後甜的嗎?戾兒現下多吃點苦,日後必将苦盡甘來……。聞言,林蕭撇撇嘴,不屑的哼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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