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混血少年

寒武星的雪終年不化。

深夜，小酒館的門被推開，銅鈴發出清脆的“叮”聲，寒風挾裹着鵝毛大雪湧入溫暖的室內。

吧臺後的酒保打了個寒戰，困倦地擡頭看了眼牆壁上的挂鐘。

淩晨兩點。

五月是獵龍的盛季，寒武星出動了上千支獵龍隊，小酒館的生意也迎來旺季。

這一支隊伍算是回來得晚的。

他打起精神來招呼：“遠道而來的客人，有什麽可以幫助你們的嗎？”

“羅德，”為首的人将破布包裹的槍支立在門邊，跺了跺身上的雪，一邊解開圍巾一邊說：“找地方安置那幾個籠子，別讓它們凍死了。”

聽見這聲音，酒保心裏一跳，立馬招呼酒館裏的幫手出去幫忙。

寒武星的風雪沒日沒夜，小酒館是進城前最後一個落腳點，來來回回就這麽些熟人。

作為諾亞帝國最偏遠的一個星系，出于某些原因，這裏的人極少使用高科技——再往外就是獸人的地盤了。

落後有落後的好處，總比建設完又被異族搶掠來得要好。一旦爆發戰争，這裏的一切都是犧牲品。

籠子破破爛爛，斑駁的彈痕昭示着這一支偷獵隊伍在途中遇到過怎樣的殘酷場面，破損得特別嚴重的地方甚至只能用一塊破布蓋着。

酒保順便巡視了一圈“貨物”——裏面的小東西們都縮成一團。

“可憐見的，小家夥們該不會已經死了吧？”他搖頭嘆道：“你們遇見邊境巡邏艦隊了？”

偷獵者們帶着一身的寒意，陸陸續續進屋，為首的人叫萊姆，取下圍巾鬥篷後露出一張猙獰的刀疤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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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姆掃視了一圈酒館內的熟面孔，然後才說了句：“一人來兩瓶黃酒，”又低聲啐了一口：“媽的，這鬼天氣！”

另一人說道：“我們正面遇到了天狼軍！”

酒保正觀察着籠子裏的東西，聞言臉色變了變。

他聽說過斯裏蘭天狼守衛軍的名號。

這是諾亞帝國的一個附屬國，在龐大的帝國體系中不怎麽起眼。

同樣是帝制，斯裏蘭現任國王是一名七八歲的小孩，坐在龍椅上腳都夠不着地，可想而知這個星國的外交方面會多麽尴尬。

酒保好奇地問：“萊姆，你們碰上的……”

刀疤臉萊姆知道他想問什麽，冷笑：“還有誰，不就是那位偉大的‘斯裏蘭之刃’！”

籠子裏蜷縮的那一團“東西”，緩緩睜開眼。

**

喝了兩杯酒，偷獵者們情緒放松下來，紛紛聊起在外面到的事：

“導航都失靈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多機甲，當時可真是驚險！”

“……那是戰争啊！”

“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時寒就這麽死了，這世上又少個混世魔王。”

“誰說不是呢，”絡腮胡子點燃雪茄，重重地抽一口，“前陣子才說小皇帝命好，要不是攤上個有手段的皇叔，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啃泥巴呢。”

“那可說不準，謀權篡位的貴族又不是沒有，他們就沒一個好東西！”

有人倒吸涼氣：“時寒死得太突然了，難道是王室……”他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空氣陡然安靜了兩秒鐘。

“開什麽玩笑，整個斯裏蘭都指望着他，”絡腮胡子突然爆發嗤笑：“小皇帝八歲大壽都取消了，侯爵的後事按國喪規格辦理！簡直跟死了親爹沒兩樣！”

一群人哄笑起來，譏笑意味不言而喻。

喧鬧聲太大，酒保又看向籠子。

絡腮胡子喝了口酒，說：“放心，那是龍族的小雜種，對聲音不敏感。”

萊姆聞言看了他一眼。

酒保假裝沒察覺，順着話頭接道：“最近市面上的龍族沒有鲛人貴，不是純血種恐怕賣不出什麽好價錢。”

他除了小酒館的工作外，還是一名黑市的二手中介。

聽對方常态式的壓價口氣，萊姆不冷不熱道：“這單不勞你費心，總有人好這一口。”

那就是找到金主了。

酒保眼睛微微眯起，打探的視線又落在少年身上。

獸人因外貌的異族特征，比如深海鲛人膚白如雪，有尖尖的精靈耳，被諾亞帝國的貴族當成玩物，在整個上流社會風靡起來。

風潮刮起來之後，寒武星上的偷獵商隊規模便日益壯大。

盡管帝國頒布了嚴格限制獸人買賣的律法，但哪裏有商機哪裏就有資本，市面上的獸人滿足不了貴族的需求，就在邊境地區形成了黑色産業鏈。

酒保忽然一怔。

穿過籠子上覆着的破破爛爛的布帏，他看見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像盛載了星辰大海的藍托帕寶石，透出清澈通透的光澤。

少年蜷縮在籠子角落，整個人髒兮兮的，看起來似乎還沒成年。

他或許會成為貴族們床上的玩物，膩了後被人挖掉眼珠子收藏在漂亮的錦盒裏，又或者會被高高在上的階級扔進獸鬥場內，和自己純血種的同類厮殺得你死我活。

總之結局悲慘。

酒保回過神來笑了笑，附和道：“是啊，總有人好這一口的。”

**

“謝邀，不幹。”

系統得到斬釘截鐵的拒絕。

編號為213的系統精心準備了這個場景，讓他醒來：冰天雪地的星球、獵龍者的槍支、黑心的産業……如果不乖乖配合任務，将來命運堪比寒冬裏的小白菜。

可惜白費苦心，對方不為所動。

正如酒保羅德所看到的，原身是只龍崽子，被抓時就受了重傷，又經歷戰火，抵達寒武星後沒能挨過嚴寒的考驗，真的在大雪中凍死了。

這其實是一場意外。

原身本該中途被人救走，從此對救命恩人衷心耿耿，直到對方一統星際，登基為王，自己則成為開國皇帝的肱骨之臣。

然而一個bug的出現，将主神空間搞得一團糟，男主江乘舟也沒能及時趕來。

于是時寒，偷獵者口中的“斯裏蘭之刃”，成功升級為外勤系統們眼中最難搞的“刺頭npc”——因為他死後不小心進入了主神空間，還來了個一日游。

從來沒有過十八線炮灰配角進入主神空間的先例。

主神空間的九個象限現在還亂哄哄的，無數個小世界同時崩塌，高層根本無暇顧及這裏發生了一點細微的劇情偏差。

維護這個小世界的系統們屬于第四象限，它們當場決定亡羊補牢。

NO.213是抽簽被派來的。

NO.213分析了時寒此時的心情，勸道：「吶，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大家也都不想的，做人呢，最要緊的就是開心，人活一輩子，能重新開始也是一種福氣……」

時寒還很虛弱，語氣卻像個大少爺：“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系統：「……」

時寒又問：“你們世界管理局出任務前都不做市場調查的嗎？”

這問題問得NO.213一愣，陡然生出一種自己在接受系統A級考核的錯覺。

這時，偷獵者們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一只酒杯摔在地上，他們同時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拖出一陣刺耳聲！

「！」NO.213吓得噤了聲。

下一秒，這群彪形大漢在系統的钛合金電子皮底下嘩啦啦全部癱倒。

酒保緩緩站起身。

萊姆總算反應過來，但已經晚了，他強撐着從牙縫擠出一句話：“羅德！你難道不想在洛城混了嗎？！商行已經知道我們抵達的消息！”

酒保羅德走到積雪的窗邊，喃喃道：“只要錢到位，凍死幾個喝多的也正常。”

萊姆的舌頭已經麻痹，說話斷斷續續：“……知道這是誰的單子……你們老板也惹不起的……你這只陰溝裏的……”

暖黃的光線讓他眩暈不已，他仿佛回到那座山谷，和同伴用尖利的鈎子穿過幼龍肋骨，将它們拖在地上行駛，直到幼龍完全失去掙紮的力氣，才把它們拖上車關進籠子裏。

罵罵咧咧的聲音漸弱，直到完全聽不清。

酒保面無表情地支使其他人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

腦域內，系統試圖重新占據上風：「一口價，一萬五！」

“八百，否則免談。”

氣質真的是一種微妙的東西，少年眉眼分明還青澀，但自時寒醒後，身上的野性張揚就與另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連NO.213都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它忍不住擡高聲音對抗道：「兩萬到八百？！」

“嫌少？那一千。”

眼看着半獸少年快到成年期，血脈覺醒是一個危險的過程，必須要宿主本人配合，萬一沒搞好，男主将會失去這一重要助力，之後的争霸劇情還怎麽走？

系統們上哪再找倒黴蛋把這坑填上？

那個bug注定要掀起血雨腥風，系統一點也不希望這節骨眼上再出什麽幺蛾子。

NO.213的核心光腦更燙了。

與此同時，第四象限空間內，沒出外勤的系統紛紛連接進入小世界監控室，一顆顆光球湊在一起，盯着這個“刺頭npc”——

【我就說吧，這屆宿主難搞。】

【肯定不高興，我之前出任務遇到過一個相似的情況，人家最後直接黑化了。】

【他這麽不配合，213真能完成任務嗎？】

【反正別落到我頭上來就行。】

所謂抽簽只是托詞，程序由0和1組成，最讨厭的就是不确定性——比如那個突然冒出來的bug。

與其說抽簽運氣不好，倒不如說将難搞的任務派給關系最不硬的那個。

反正債多不愁。

少年被和其他獸人分開，小雪貂在籠子裏鑽來鑽去，倉促地發出求助聲：“救、救救我……”

時寒垂下眼睑，沒有理它。

偷獵者遭遇戰争，能丢的都在半途中丢棄了，卻堅持帶着一只廉價的混血獸人，其中應當有什麽隐情。

原身唯一特殊的就是擁有一雙藍眼睛，在龍族十分少見，可能和混血有關。

最終是213先妥協：「兩千！達到兩千的‘劇情推動值’就解鎖捏臉功能，不能再少了！」

為了這個捏臉功能，時寒已經錯過第一次逃生的機會。

系統簡直要吐血。

少年這才懶懶散散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