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夢
升降梯門開啓,少年出現在走廊盡頭。光線從外面照進來,潔白的地板磚被斜長影子分割成斑駁的色塊。
時寒對官方的做法并不感到奇怪,事實上他清楚貴族和政府的所有操作——這要放在過去,時寒也會是幕後參與者之一。
這些人必須得确定他不是對面派來的間諜。
間諜要經過很多年的訓練,貴族也要經過很多年的訓練,有時候這兩者容易重疊在一起——比如敏銳、戒備、疏離和随機應變。
黑市小商販巴蒙德看不出來,專業人士就不一樣了。
時寒不太擔心,甚至不打算掩飾。
他繞路去了六樓的手術室。
宋鑫坐在病房門口等着。
鴿子到哪兒都能安之若素,像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
雪貂坐在他肩上,見時寒過來,歡快地撲向他,“爹咪!”
時寒揉了揉她的腦袋。
宋鑫天生表情就不多,可能和鴿子化形成人後部分面部肌肉不夠靈活有關,也可能單純只是懶得多動一塊肌肉。
宋鑫道:“多虧了你那位朋友,手術很成功。”
時寒問:“她人呢?”
宋鑫:“回去收拾行李去了,她父親不能離開星球,所以她想早點回去。”
他們讨論的是莉娜,全名莉娜·霍華德,是一名科研助理人員。她的父親是一位高等生物科學家,主攻變異學,具體研究方向不對外公開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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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和未婚夫旅游遇到這麽大的事,做父親的卻因手續辦不下來而沒法趕來接她,只能委托外交官朋友代為照顧。
外交官朋友還算盡心,親筆寫下擔保信,請求聖騎士軍團和卡普洛星政府,哪怕出于人道主義也好,先救治這些獸人。
軍方和星球政府都同意了,并配合地沒有透露任何有關南若瑜的信息。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幾個以外,沒有人知道船上還有一位鲛人族。
南若瑜就像他的私有魚,被嚴嚴實實保護起來,誰別想染指。
宋鑫說:“昨天有政府工作人員……是這個叫法吧?有人找我談話,問我考沒考慮好選擇哪一顆宜居星球定居。”
全星際人民對阿宅的接受度都良好,鴿子是和平的象征,宋鑫的綠卡通過效率是最快的。
宋鑫憂慮道:“可我對帝國星系一點了解都沒有,我根本不知道這些星球有什麽不同,我和別人到底有什麽區別,”他問:“你有什麽好去處嗎?”
“暫時沒有。”
“那你有了一定要告訴我,”宋鑫嘆了口氣,說:“我還是願意和獸人呆在一起。”
前幾天宋鑫不斷被叫去詢問、談話,這對一個社交恐懼症患者非常不友好,他天然對人類這種沒完沒了的交流方式感到不适應。
——什麽重要的事不能通過發短信來解決嗎?
麻藥的藥量一減弱,程素很快就醒了,他變回人類模樣後,一群穿白大褂的專家呼啦啦地湧入病房,半小時後又呼啦啦地一起走了。
護士說他們可以進去探望。
時寒還在感慨剛做完手術就能探視,一進門就看見程素氣色紅潤地躺在床上,仿佛剛度完蜜月,臉上還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少年心裏有點毛毛的。
時寒簡直懷疑,聖騎士軍團晚到倆小時,傷口可能自行愈合了。
“他們問了我一些問題,”程素暫時不能進食,他盯着病房裏一籃籃鮮花,饑餓地舔舔嘴唇:“做什麽工作之類的。”
花都是熱心網友們星際快遞送來的,醫務人員挑了幾籃擺在病房內。
時寒倒是沒想過,劍齒虎居然是一名文化工作者。
“策劃,我是做策劃的,網上好找活兒,”程素爽朗地笑道:“不需要和甲方見面,定期交稿和修改,甲方也不關心我的私生活。”
他在洛城的一家策劃公司上班,同時也在星網接單,養活自己完全沒問題,甚至因為沒什麽開銷而攢下了一筆錢。
也算一名經濟适用虎。
劍齒虎支支吾吾道:“剛上船就碰到一個迷路的小孩在哭,我給家長送回去,之後不知怎麽回事,身邊的包就不見了。”
“那小孩呢?”宋鑫問。
“人多,蹿人群裏一下子就跑沒影了。”
時寒知道,這是遇上騙子了。
寒武星屬于戰略上的“緩沖星域”。說句不好聽的,真打起仗來,整個星球就是犧牲品。
一旦外族入侵,會首選這裏進攻、駐紮,然後再向附近星域輻射。因為寒武星的軍事儲備并不雄厚,假如軍隊力量強盛,獸人種族就會盡可能繞開這一帶,去攻擊真正的宜居星——那兒的人口密度可就不是這麽點了。
宋鑫不理解道:“那怎麽還有人願意住在這種炮灰地區?”
時寒說:“因為那是三不管地帶,有許多詐騙犯、逃竄犯、走私犯和偷獵者聚集在這裏,這是他們唯一能夠生活的星球。”
沉默片刻後,程素說:“剛才那些人讓我有空了解一下帝國版圖,我大概知道一點,但什麽星系、旋臂,什麽第幾環,還有那一堆星球編碼,好家夥,這是我一個獸人能看得懂的嗎?”
他問出了和宋鑫一樣的話:“小兄弟,你有什麽好去處嗎?”
時寒默然,之後道:“沒有。”
程素說:“我覺得我們幾個還是在一塊比較好,互相有個照應,哎,話說那位鲛人兄弟怎麽樣了?”
時寒:“在隔離觀察室,肺炎三期。”
程素點點頭,道:“那還挺嚴重的,等我能下床走動了,我去探望他。”
宋鑫說起船上還有別的獸人,因為不跟他們同一區,且有一個也生病了,被帶到其他醫院隔離。
串門聊了一會兒後,時寒就回到了自己住的樓層。
南若瑜在加護病房隔離,時寒就住他隔壁——反正一共只有五個被觀察對象,不存在病房緊缺的情況。
大量的信息沖入腦海,身體負荷不了,昏迷中的南若瑜斷斷續續地做着一個惡夢:
夢中那身影總是攏着一團白色的聖光,朦胧得看不清面容,哪怕是最深的海底,南若瑜也從沒有像這樣的安寧。
“以後,你就叫南星。”
對方的聲音像是從亘古遙遠的宇宙中傳來的。
但自他有記憶開始,就不斷在被追殺。
為躲避追殺,南星慌亂逃竄過無數世界,最後藏進數萬米之下的深海,成為鲛人族一員。
但主神依然沒有放棄對他的搜捕。
南星想活下來。
他闖入象限空間,擊敗了所有系統,站到主神面前。
“創造你是我的錯誤,孩子。”
太陽神殿裏,天父的聲音依然那麽慈悲。
再後來,再後來夢就碎得一塌糊塗。
他将象限空間攪得一片混亂,再次逃回深海,這時卻遭遇到人類偷獵者。
南星體被注射麻痹藥,凍在冰水裏。
人類打傷他的耳朵,嘗試割掉他的聲帶,最後卻放棄了——這樣會導致鲛人死亡。
夢境碎片般割裂着他的記憶,一會兒漂浮在純白聖光的象限空間中,一會兒又沉入深藍陰暗的海底。
直到城堡爆炸的白光掠奪了視線,南若瑜突然從高處墜落,驚醒過來!
眼底藍光轉瞬即逝,他盯着慘白的天花板,耳邊是嗚嗚的野獸低吼聲。
南若瑜晃了晃神,才意識到是樓下劍齒虎在噫嗚嗚噫。
還好,只是夢。
心跳逐漸穩定下來,南若瑜輕輕呼出一口氣。
或許是身體已經差不多好了,感覺精神沒有之前那麽累。他轉動僵硬的脖子,看見病床邊趴着睡着的時寒。
南若瑜怔了怔,微微勾起嘴角。
他說過會保護我,南若瑜心想,只要我乖乖穿衣服。
時寒本來沒打算在這兒過夜,但他實在太困,坐在床邊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少年眼下一片青黑,睡着時眉頭都是皺緊的。
從寒武星到航空母艦,他都沒怎麽休息。
時寒手邊放着一張精致的燙金請柬,上面印着“表彰會”三個龍飛鳳舞的字。
南若瑜向時寒靠近了一些,想蹭蹭對方掌心,可實在隔得太遠了。
于是他擡起一只手,想要撫平少年眉間的溝壑。
就在肌膚相觸的一剎那,虛空中突然傳出一道冰冷的機械電子音:「誰?!」
南若瑜仿佛被什麽東西瞬間鎖定!
他猝然收手,眼睛緊閉,心髒在胸膛內狂跳,指尖卻逐漸變得冰涼。
所以……
南若瑜整條魚陷入驚疑不定當中。
夢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