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想、想生蛋 (1)

“希望你知道, 維多利亞鳳冠鸠早在三百年前就放棄了自己的飛行能力。”

宋鑫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玻璃,說:“再不開窗那些記者就要找過來了。”

已經有不少場外記者無聊得數起了天上的鳥兒。

宋鑫臉上黏着草和鴿毛,腦袋上藍白相間的鳳冠羽被撞得歪歪斜斜, 臉上卻還是一副面癱表情, 看起來滑稽不已。

軍官不得已只得打開窗。

安檢也免了, 這只鳥身上一點衣服都沒穿, 非常有傷風化。

要是被記者拍到……

這時他聽見少年說:“希望不要被外面的記者拍到你們拿槍指着一位和平大使,對方為了躲避軍方的子彈,連祖傳的飛行絕技都拿出來了。”

你看看你看看, 什麽叫颠倒黑白!

軍官的額角跳了跳,把槍收了起來。

宋鑫重新變成一只鴿子鑽進來, 他才不管什麽面子不面子的,當着軍方人士的面就說:“你的魚要被他們帶走了。”

軍官這才想起打斷他:“這位先生,您沒有獲得卡普洛政府的飛行許可。”

時寒冷冷道:“先把政府禁止鴿子高空飛行的紅頭文件出示一下。”

軍官:“……”

時寒帶着鴿子扭頭就走。

軍官當即叫來軍隊,一群人想堵住少年的去路, 然而時寒根本沒往大門去,而是“嘩啦”一下推開了會場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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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們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跟着沖進會場。

這一沖, 之前政府和主辦方努力營造的氣氛就全都白費了,于是這些人再一次選擇了——

向上級彙報。

記者們一看見少年胳膊上那只漂亮的維多利亞鳳冠鸠, 眼睛立馬亮了,很快拿起鏡頭狂拍,鎂光燈再次閃爍不已。

主持人大概從耳麥中知道出了點事, 但她臨場應變能力極佳, 馬上讓助手把門阖上, 以免被記者拍到外面那群持槍的軍隊。

她還要說什麽時, 少年開口道:“都認識吧,宋鑫是直接這麽飛過來的,化形表演的環節也省了。”

一句話就讓臺下的人又笑了起來。

會議到現在為止都非常順利,獸人配合回答問題和暖場,網上的探讨總體也是平和且理性的。

敏感的人就能察覺到,剛才一直默默在一邊當綠葉的腼腆少年,似乎變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大部分記者都具備這種敏銳的第六感。

他們提起精神,默默等待着什麽。

少年沒有讓他們失望——

時寒再一次在主持人之前開口,說:“——我來自寒武星泠源州洛城。在此之前,族人從我們五歲起,就開始向龍崽子普及教育人類星際通用語,目的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打敗我們的敵人,也就是你們人類。”

此言一出,全場都安靜下來。

【讓蒼天知道蒼天什麽都不知道】:卧槽?他換了身衣服順便換了個劇本?

【滿頭呆毛】:這是瘋了嗎……他在說什麽?

【品如的衣櫃】:發生了什麽?!

【熱心網友998】:我覺得這只鳥不簡單。

【易經三叔】:宋鑫,命中帶金,大運在壬寅年、乙巳年,命喜風字、水字,忌火運,善思、言少,喜靜,不易招小人與口舌紛争……[全文]

【聽君一席話猶如聽君一席話】:不是說鴿子早上身體不适不能出席嗎?那他留在了醫院?醫院出事了?

【努力賺錢的工具人】:有人知道他們是在哪家醫院麽?

福爾摩斯猹們效率極高,很快就在網上分析起來,而時寒無視死寂的會場,繼續說:“我被帶到寒武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丢進獸鬥場。”

獸鬥場,這是人們唯一能欣賞獸人肉|體強度的地方,野獸瀕臨死亡前那種超強的爆發力和求生欲,往往能造就奇跡。

“在那裏,我被注射了最先進的進化液,血脈覺醒的同時,我殺死了一條失去理智的同族。”

少年的嗓音沉靜如水,仿佛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殺死我的同族,她的血是紅色的,熱的。”

自古以來,自相殘殺都是最慘無人道的,現場有人抿緊了嘴。

“後來我才想起,這是龍族的一個傳統——每當有龍崽子覺醒困難時,成年的龍就會用這種方式幫助他們,但他們出手不留任何餘地,因為優勝劣汰才是獸人的生存法則,”

“求生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在厮殺中找到求生的欲望,從而突破血脈的桎梏,這是龍族教給我最重要的一課。”

“她叫索裏,或許大家已經知道,龍族入侵寒武星的這一場戰争,是由她而起。”

臺下一片嘩然。

人類讓龍族的少年殺死自己部落的公主,最終又導致數千萬人失去家園。

可站在臺上的這名少年做錯了什麽呢?他被抓時甚至尚未血脈覺醒,只是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居住星,危險就如同毒蛇一般潛伏到身邊,将他卷入了生存戰争當中。

時寒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從我入境以來,聽到過許多誇贊我瞳色的聲音,他們說我的眼睛是大自然的饋贈,像最純淨的藍托帕寶石……”

“可我見過最漂亮的一雙眼睛,是鴿血寶石一樣的紅色,濃烈、灼熱。滿懷着對自由的向往。”

假如少年此時失控地吼叫,宣洩憤怒的情緒,或許人們會害怕和下意識回避。可他只是平靜地、緩慢地敘述,平靜得一如剛才那個腼腆的少年。

連臺上的主持人都忘了自己的職責,只是這麽怔怔地望着他。

兩個種族之間最深刻的矛盾,不是簡單一句“侵略戰争”就能判定的,也并非一場表彰會就能将兩族之間的仇恨粉飾過去。

它首先需要被直視,才談得上重視。

“我從獸鬥場裏逃出來,和逃難的人們一起沖上航空母艦,我看見我的同族将一顆星球化為烏有,認識了和我一樣逃難的獸人一族,也見到了更多在戰火中苦苦掙紮的人們。”

他頓了頓,記者們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輕輕屏住。

時寒說:“所以當火蜘的槍口對準這些生命時,我選擇幫助他們,幫助這個曾經令我們自相殘殺的群體,幫助那些與這件事毫無瓜葛的人們。”

有人露出了動容的神情。

他們生活在和平年代,帝國的星域版圖太廣闊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會離開自己出生的宜居星,盡管宇宙航母飛行了七天時間,事實上卡普洛星球依然還在十八區——它和寒武星處在同一星系行政區。

假如說星際哪裏的人們最能共情寒武星的遭遇,那麽卡普洛一定是其中之一。

因為這裏的家園完好無損,這裏接納了近兩百萬的難民,幸存者們下船後抱着自己的同胞們恸哭,無數尋人啓事現在還在星網上轉載。

“——我始終牢記自己仇恨來源于何處,也絕不吝對每一道善意報以最真誠的回應。”

像所有普通或不普通的人一樣敢愛敢恨,會對每一種情緒作出最合情理的反應。這才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生命,而不是帝國政府創造出來的一個和平的“符號”。

求同存異是必然的結果,與這樣的“同類”生活在一起,才不會令人感到害怕。

駱副官不知少年繞這麽一大圈究竟想幹什麽,這時有人通過軍用通訊頻告訴他,醫院裏的那位已經準備安全轉移。

或許他們都想錯了,那條鲛人對他來說沒有這麽重要。

但緊接着,駱子規突然意識到不對,他拿起話筒下令道:“阻止他,快點!”

屏幕中那個眉眼尚青澀的少年,微笑着說:“我和我的同伴躲過星盜的抓捕,一同破壞了航空母艦上的系統和光纜,他因為體力不支而倒在勝利的前夕,至今沒有完全清醒過。”

【催更小皮鞭】:???

【阿瓦達啃瓜】:還有別的獸人?

【滿頭呆毛】:為什麽政府不公布,真就是一群工具獸呗?這年頭誰還興玩無名英雄那一套?

就在這時,後臺的門突然被打開,兩名武警将門卡住,一群士兵沖了進來。

記者們職業條件反射地就要拍,立馬被禁止。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這是直播。

少年說:“我近距離見證過一個生命離開,而就在剛才,宋鑫告訴我,我即将失去另一個并肩作戰的同伴。”

“請原諒我的唐突和失禮,”時寒話鋒一轉,聲音冰冷得像砸落的冰雹:“但我寧可失去一次機會,也不願意失去一個家人。”

直播在這時候被勒令關閉,無數網民在直播間內懵逼——

【寂寞文學滾粗文壇】:卧槽?強行封口?

【催更小皮鞭】:不是,我今天是來看頒獎翻車的嗎?

【幸福的小餅幹】:人類和龍族兩敗俱傷,誰是始作俑者。

……

而現場更為混亂,因為當少年說完最後一句的同時,身後的翅膀轟然展開,骨翼掀起一陣狂風,他整個人從臺上俯沖而下!

記者們全部驚慌地從座位上起身,沖向禮堂大門!

守在外面的記者全都驚呆了——他們為了緊跟進度,也都是直播間中的一員。

時寒就這麽跑了,利用這群人為自己開出了一條路。

駱子規在通訊頻道內聲嘶力竭地喊:“別開槍!人太多了!!不許開槍!讓無人機跟上!”

程素怔怔地看着混亂的場面,內心掙紮。他好不容易獲得一個機會,是他們族裏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允許生活在人類社會的虎子。

但……

吼——!

一聲野獸的長嘯嘶吼,剛才還坐在輪椅上的劍齒虎,撐爆了身上的衣服,化成獸形一躍而出!

整個臺上就只剩路千霖一只懵逼蟲。

劍齒虎一出現,外面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們很快也開始四散。

時寒吃驚地低頭,道:“你沒必要……”

程素好不容易換來現在的待遇,真的沒必要陪他冒這個險。

他們和南若瑜不熟……那是時寒救回來的魚,誰也別想從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

程素笑道:“我還說咱們以後一塊兒有個照應呢,怎麽可能扔下你!”

他獸人形态說話時就是野獸純粹的嘶吼聲,震得人耳膜發疼。

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去關心獸人語翻譯機了。

藍色的鳳冠鸠原型其實十分美貌,此時也無人欣賞,雪貂趴在宋鑫背上,死死地拽着最堅實的羽毛,吓得直打嗝:“我……我有點恐高……嗝吱——”

她懵懵懂懂中還是聽懂了時寒的話:魚魚有危險。

魚魚特別好,會給她留小餅幹。

所以洛安緊閉着眼,一出室外,狂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伴随着警示的槍聲,雪貂吓得把耳朵都藏了起來。

魚魚,我們來救你了,你千萬不要有事……嗝吱!

**

南若瑜的處境并沒有時寒他們想象中的那麽悲慘。

還是有些狼狽的——任誰被連同病房一起整個拆卸,場面都不會體面到哪兒去。

他問出了那句“這是什麽”後,醫生一句話沒說,甩開注射器就跑了。

南若瑜以為會有很多人沖進來,然而并沒有。

因為緊接着,病房的密封玻璃全部升起,直接将他所在的房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密閉容器!

“裝備還挺齊全……”

可南若瑜并不懼怕任何一種被程序控制的機器。

銀發年輕人從病床上坐起來,伸手摸了摸頸側,手指上蹭到一些藍色的血液。

那是鲛人的血的顏色。

象限空間裏的外勤系統們稱他為“bug”,南若瑜覺得,這可能确實是他的本體。

他是“不該”存在于空間象限世界裏的一個漏洞,但現在誰也阻止不了他。

除了……時寒腦域中攜帶的那個有編號的系統。

意外與NO.213産生對接反應後,南若瑜就再也沒睡着過。

所以他知道少年早早醒了,也知道他在離開病房之前,偷偷往枕頭底下塞了一個通訊器,和一把小的水果刀。

南若瑜好像明白是什麽意思,又好像不明白。

應該是讓他自衛……總不能是留給他自裁的吧?

南若瑜摸不清對方的底細,腦海中反複過着夢境的破碎片段。

那些光團——夢境中,南若瑜知道它們管自己叫外勤系統。

追殺他的也是光團,但是分工不同。

每當命運軌跡出現偏差,外勤系統們就會進入到世界裏,挑出關鍵人物作為宿主,通過簽訂契約的方式讓宿主幫忙把世界拉回到正軌。

出于契約的公平性,系統也會提供一些便利。

比如有人想要財富,那神就賜予他無盡的財富,有人想要愛情,神便賜予他純潔的愛情。

假如有人想要永恒的生命,那麽他就會被變成一只大龍蝦。[1]

既然同意簽訂契約,時寒想要什麽?

南若瑜不服氣地心想,有什麽是自己給不了的,非要找奧丁那個沽名釣譽又野心勃勃的死老頭?

在得知時寒與象限空間的系統為伍後,南若瑜有些委屈……不,是非常委屈。

又委屈又生氣。

這感覺就像心尖上被人用針紮了一下,那個位置之後就一直呼呼地漏着風。

他被一條龍欺騙感情了。

密閉的房間再次劇烈震動,隔音層卻讓南若瑜聽不見任何動靜,他只感覺整個房間好像被拆卸了。

“蠢貨……”

南若瑜委屈巴巴地罵了一句。

就這麽把自己留在醫院,丢了怎麽辦,回頭還怎麽交差?

然而接下來,房間劇烈晃動了一會兒後,突然開始大量灌入液體。

說不上來是從哪裏開始倒灌的,總之,不到半分鐘時間,整個房間都浸泡在半透明的藍色液體當中

南若瑜認識這個,這是鲛人族最厭惡的東西——退化液。

退化液能讓鲛人的大腦退化到只有五歲的水平,并且再無法化形出兩條腿,更別提逃跑了,也無法發出聲音,從此只能以魚尾的形态,像個傻子一樣活着。

但對南若瑜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早在拍賣會之前就有人給他注射過了,這年頭就連蠢系統都知道要防水,想毀掉一個能在主神空間興風作浪的bug的核心,這點東西完全不夠看的。

南若瑜不想掙紮。

去哪兒都無所謂,只要見不到那個小龍人和他的蠢系統就可以了。南若瑜賭氣地想着。

時寒要是回來看不見他,應該會很生氣吧。

即使這樣,他也沒有高興一點點。

整間玻璃病房裏的機器都在水中漂浮,南若瑜沒法再好好坐在床上。

他也被淡藍色的退化液浸濕,包括藍白相間的病服。

那個讨厭的家夥,又趁他睡着給他穿衣服!

南若瑜驀地想起少年說過:你以後在自己房間,想怎麽裸奔就怎麽裸奔。

少年的那一雙手修長有力,打架時一拳一個傻星盜,卻連扣子都扣不好——當時在浴室裏給他穿衣服時,還扣錯了一個位置,是南若瑜自己偷偷拆了給扣回來的。

少年還說:你以後聽我的,我就保護你。

他聽了,可是……

騙子!

南若瑜忽然猛地将整張病床掀起,狠狠砸了出去!

哐——當!

防彈級別的密閉玻璃震動了一下,光滑的玻璃面上彈出一個蛛網般朝四周輻射的龜裂痕跡,不到兩秒鐘又恢複原狀,重新變得晶瑩剔透。

這是用在特殊玻璃上的專門的抗壓技術。

南若瑜不解氣,又扔了一臺神經網體外膜肺養合機。

“哐哐”兩下,玻璃上出現了兩個蛛網痕。

病房的特殊玻璃是單面可視的,外面能看見裏面,裏面卻看不見外面,就跟審訊室一樣。站在醫院走廊的人見狀,面部肌肉微微抽動。

星際社會醫療資源雖然沒有那麽稀缺,但給這條鲛人配置的都是當前帝國最好的機器,一臺比起傳聞中的“七千萬”也不遑多讓。

眼看着這條魚扔一件東西,身價就跟着漲一波,醫生看見他的破壞力,也感到有些肉疼。

這人拿起對講機,道:“鲛人情緒不穩定,現在怎麽辦?”

對講機那邊的聲音更為嘈雜,但很快就給了回複:“撤退,趕緊走!”

“什麽?”方容簡直懷疑耳朵出問題。

他們等了這麽久,花費這麽多時間精力,到這個節骨眼上卻要放棄?

“那錢呢?不是,到底怎麽了?說話,別裝死,喂!喂!”

對講機的另一頭又響了一下,卻沒人說話,從嘈雜的背景中依稀能聽見幾句“別開槍。”

方容覺得不對勁,立馬放下對講機,對周圍的人說:“有情況!先別管他了,趕緊先撤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少年在高空就看見了那間搖搖欲墜的病房——四臺大型無人機準備将密封的“水箱”從醫院大樓裏直接拖出來。

按照當天的安排,他得在會場從早待到晚,應付完那幫媒體記者後,回來看到這幅場景,卡普洛政府打算怎麽跟他解釋,時寒已經一點也不想猜測了。

猛烈的風刮過臉頰,時寒來的途中還在想,卡普洛是文明社會,只要把南若瑜攔截下來,他還可以借機跟帝國談判。

然而,當看見鲛人被封死在水箱內,一遍一遍怒摔着東西。盛滿淡藍色退化液的大半截水箱已經暴露在危險的三十米高空時,時寒簡直怒火中燒。

腦子裏那一根名為“理智”的弦,轟然就斷裂了。

“——今天不教你們做人勞資就不姓時!”

少年張嘴罵了一句,灌了一嘴的風。

醫院大樓底下停着五輛裝甲車,原本打算等接到水箱後便直接開車撤離,這會兒卻發生一些騷動,他們驚覺天上有只巨鳥——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畫面還是電視播報寒武星爆發戰争的場面。

當然,一條龍和幾萬條的震撼程度不能相提并論,并且天上的也不能完全稱作龍。

清瘦颀長的身影,遠遠就能辨認出來是人型,但身後翅膀完全展開能有四米長,那是相當龐大的一道的影子——足以吓到沒見過獸人橫行的人類。

地面上的人們立馬四散,卻被一聲野獸嘶吼給驚得坐到地上!

程素不是故意吓他們的,他不過用獸人語朝時寒喊了一句:“要掉下來了!”

為了避免與高空其他飛行物相撞,四臺無人機的保護程序自動開啓,它們拉扯的方向很快就亂了,水箱眼看着就要從六樓摔下去!

時寒想也不想地就俯沖下去!

南若瑜剛剛氣順一點,就看見天上一道巨大的陰影将日光遮住,直奔他而來。

當看清來人是誰時,南若瑜張了張嘴,什麽聲音都沒發出,只是迷茫地吐出了一個泡泡。

“……”

下一秒,水箱傾斜,漂浮的儀器、電纜和床等一切亂七八糟的雜物都滾向一側。

時寒本想把病房推回醫院大樓內,但他顯然小看了獸人盛怒時的爆發力——少年徑直撞碎了特殊玻璃。

就聽“嘩啦”一聲巨響,碎玻璃濺得到處都是,淡藍退化液傾盆倒在樓底下那群人身上,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巨大的沖擊力哪怕遇到水的阻力也根本停不下來,時寒一把抱住了怔愣的鲛人,緊緊護着對方,又用自己的肩胛骨撞碎了第二道特殊玻璃!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南若瑜感覺到臉上一陣刺痛,趕緊把臉埋在時寒胸口。

雙手緊緊地拽着他的衣服,盡管是他不喜歡的濕漉漉粘噠噠的感覺。

玻璃碎片劃傷了少年的手臂、皮膚和翅膀,當時寒帶着南若瑜滾進了醫院內部的走廊後,那間特殊的“加護病房”終于不堪重負地砸落下去!

樓下一片尖叫,劍齒虎猛地一躍而起,一掌把剩餘的架子拍到了牆上,砸成一團廢墟。

最先驅車趕到的記者們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不知哪裏來的裝甲車、穿白大褂的落湯雞們,以及潑得到處都是的……

“——退化液?”有人認了出來。

這是卡普洛星球政府指定用來收容難民的醫院,專門隔離獸人,在這裏出現大量的退化液,已經不需要更多解釋了。

記者們在來的路上已經争先恐後地開啓直播間,互搶流量,而星網平臺上——

【品如的衣櫃】:我活了二十年,沒有一刻現在這樣,希望自己與這群傻叉是兩個不同物種。

【熱心網友110】:遛我們玩兒麽,一邊表彰獸人一邊實施綁架?

【滿頭呆毛】:繼年度靈異事件之後,又出現了年度魔幻大劇。

【流星錘憑什麽被口口】:這回看帝都大貴族們打算怎麽收場。

……

南若瑜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剛才還在水裏生悶氣,轉身就被抱了個滿懷。

時寒的身體很熱,比陽光照進海底還要暖和。

他來救我了。

南若瑜心想,方才郁結在胸口的那一股無名之火瞬間消散得七七八八。

時寒還沒來得及檢查南若瑜有沒有受傷,就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咔噠”上膛的聲音。

少年的目光像箭一樣,瞬間鎖定了聲音來源。

“龍族……?”對方聲音發顫,握槍的手還是很穩的。

一群武裝人員舉着聚能槍指向他們,時寒看他這一身配置,估計是這夥人的主導者之一。

時寒在醫院裏待了一周多,确定自己沒見過這些人。

諾亞帝國的高層從來不傻,絕不會派正規軍隊來做這種事,最多是特種兵執行秘密任務。

但特種兵不會這麽業餘,加上現在十八星系的寒武星一帶在打仗,精銳兵力都調到了前線。

時寒估摸着這就是一幫收錢幹活的雇傭兵。

時寒大概能猜出官方準備了什麽樣的說辭:雇傭兵和違法實驗所買通了卡普洛醫院,将南若瑜帶走後下落不明。

一個初來乍到的十七歲少年又能做什麽呢?

要麽回龍族居住星,帝國不一定放他走,并且時寒殺死了索裏,不管出于什麽原因,龍族部落首領恐怕滿都星際地想要追殺他。

要麽,就忍聲吞氣留在人類帝國,他們一定會做好萬全的措施,不讓他抓到任何把柄。

龍族少年與深海鲛人只是萍水相逢,只要不是傻子,都會選擇第二條路。

但時寒偏偏走出了第三條路。

他毫不猶豫地把貴族兩面三刀的做法揭露到世人面前,并用“輿論”這一把刀,第一次逼退了帝國權勢滔天的貴族!

伊曼行宮中,奧利維拉四世國王怔怔地盯着被中止的直播間——設備在微涼的空氣中投影出一塊黑色的幕布,這漫山遍野的紅葉裏,它像一個黑洞,把國王陛下所有的思緒都吸了進去。

奧利維拉面沉如水,看起來很不悅,但并沒有暴怒。

他大約四十多歲,明明養尊處優卻雙頰凹陷,眼下微微青黑,高貴華麗的國王袍和王冠也沒能讓氣色更好一些。

統治一個龐大的帝國實在太累了,做國王也并沒有那麽舒心。

行政、財政、戰事、外交,沒一樣是省心的。能上報到國王這裏,一定是整個星際最難解決的麻煩。

像今天這種表彰會根本不會出現在他的日程安排表,奧利維拉四世還得自己跑到行宮來,才有機會看一看這些獸人究竟是什麽樣的。

“有意思。”國王陛下緩緩地說。

艾利斯公爵心下一沉。

“既然這樣,就說明融合獸人的時機未到,星際外交這條路子走不通。獸人就是獸人,關鍵時刻永遠會站在人類的對立面,哪怕朕看中的還是一個混血。”

時寒擁有一半人類血統,這讓奧利維拉四世思考過他是否會站在人的利益上來考慮事情。至少這是國王希望看到的。

然而少年讓他失望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将這些獸人驅逐出境,包括那只蟲族和猛犸象。”國王緩緩閉上眼:“朕不需要不忠臣的子民。”

姜易心中嘆氣,天時可能真的未到。

他正要應下時,身穿銀色铠甲的侍衛前來彙報:

“啓禀陛下、公爵大人,斯裏蘭王楚明遠小殿下已帶親兵抵達卡普洛星球!”

他怎麽跑那兒去了?

**

時寒用翅膀将南若瑜牢牢鎖在自己懷中,幽藍眼睛裏映出漆黑的槍口。

這種聚能電磁槍他見過,偷獵者們配置的就是這款,一旦遭遇激烈抵抗就它用來擊斃被獵捕的獸人。

龍族刀槍不入,眼睛是全身最薄弱的部位,即便打不死也會讓他們失去戰鬥力。

方容按在板機上的手指慢慢收緊。

反正已經這樣了,殺死少年可能還有帶走鲛人交差的機會,如果他什麽都不做,那麽等待他的将是審判。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聲微弱的聲音:“嗚嗚嗚……”

鲛人的聲音悶悶的,從翅膀底下傳出,一時聽不清是說話還是唱歌。

當時就有人臉色劇變!

“咻——!”安裝了消|音器的槍口閃出激烈的藍光。

千鈞一發之際,時寒拽住地上的散落的線路用力一扯!

聚能電磁槍打在醫療設備上,迸濺出刺眼的火光!

“別開槍!”通訊頻道裏再次響起咆哮聲:“你他媽沒長耳朵嗎,老子叫你別開槍!”

雇傭兵們并不知道雇主抓鲛人的目的,也不知道老教皇曾經給帝國帶來的神谕,他們來不及再做什麽反應,很快就被另一夥人包圍了!

時寒一聽見铠甲金屬碰撞的聲音,就知道是正規軍來了。銀色的制式戰甲的軍隊有很多,最出名的莫過于救援航母聖騎士軍團。

他在看到盔甲制式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呆滞住。

士兵腕甲內側印着一朵銀色薔薇的圖騰,在冰冷的金屬上仿佛婉轉着流光。

薔薇是斯裏蘭的國花,也是斯裏蘭貴族的族徽——整個斯裏蘭總共也沒幾個正經的老牌貴族了,不然也輪不到時寒來養小皇帝。

不過他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也攔不住要他要跟帝國算賬。

正規軍隊迅速控制現場,時寒則第一時間察看那個“嗚嗚嗚”不停的小鲛人。

“若瑜,哪兒受傷了?哪兒疼?說話。”

南若瑜死活不肯擡頭,單薄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在發抖。

時寒的血液裏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腥甜卻幹淨,那是獸人的信息素的氣味。

他完成血脈覺醒,标志着已經進入成年期。盡管還沒經歷過尴尬的發情,但作為基因最強大的龍族,他們擁有的信息素也是最強悍最霸道的。

這對不知道自己進入求偶期的南若瑜來說,是一種強烈的生理刺激。

他完全不明白情緒起伏為什麽這麽大——

剛醒時還有些擔驚受怕,被紮一針後很快就覺得自己被欺騙,于是變得異常生氣,可一看見時寒來救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個開心的泡泡。

然後……然後南若瑜聞到空氣中有一種讓他覺得很舒服的味道。

現在,他想生蛋。

想生蛋。

想生蛋想生蛋想生蛋。

“嗚嗚嗚嗚……。”鲛人被這個念頭劈得外焦裏嫩,羞恥得擡不起頭來。

他緊緊靠着時寒的身體,少年化了半獸型,渾身肌肉繃得緊緊的,體溫也比平時更高一些。

南若瑜實在沒忍住,又偷偷嗅了兩口從血液暴露在微涼空氣中的信息素。

更想生了!!!QAQ

時寒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口,翻來覆去地檢查了懷裏的人,沒發現哪裏有明顯傷口,他想掰起對方的臉,卻看見手上蹭到了藍色的鲛人血。

傷到臉了???

勞資的貴族臉!(╯‵*′)╯︵┻━┻

銀色的铠甲士兵收繳完武器後,就跟雕塑一樣站在那裏,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士兵開口說過一句話。

這還是從前時寒自己給他們定下的規矩。

不過這些不重要。

南若瑜一直在發抖,時寒心想。

鲛人右耳尖上有一個小豁口,是被獵人抓捕時被打傷的,其實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南若瑜自己十分介意,平時都用銀色長發遮住,不肯把右耳露出來。

傷到了臉,難過也在情理之中。

時寒盡可能放緩語氣,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回去就能治好,不會在臉上留疤的,我保證,肯定不會留疤的。”

這話不是哄人的,他說什麽也不可能讓這張臉留疤。

可南若瑜還是哭個不停。

時寒有些無奈。

前幾天一直提心吊膽,害怕帝國做出更極端的舉動,讓事情脫離他的掌控。幸好不管怎麽樣,人現在還安然無恙地在這裏,時寒沒什麽別的可擔心的了。

“……洛安他們還在樓下等着,我帶你去找藥行嗎。”

南若瑜搖搖頭,完全不肯動,抱住時寒腰的手箍得更緊了,把自己直往他身上貼。

時寒嘆了一口氣。

諾蘭侯爵一生呼風喚雨,人生歷練豐富,唯獨哄人的經驗約等于無。

他只有在小皇帝很小的時候,大概只有三四歲那會兒,哄過那麽一次。

那時的小皇帝嬌氣得很,走路摔跤後還會哭,等着別人來哄他。諾蘭侯爵通常都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讓他自己爬起來,只有那麽一次,時寒安慰過他——

斯裏蘭皇陵恢弘大氣,意味着需要很多精力來維護。王室當年養不起那麽多的仆從,諾蘭侯爵主張開源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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