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王牌
當初江乘舟在德盧斯校門前提出公開比試時, 未曾想過會演變成現在這種局面。
但凡帝國高層不是傻子,都不會讓普通軍校生和一個龍族做體能比試。
哪怕半血龍族,也是經過認證的、擁有血脈覺醒之力。江湖上有個定律叫“主角跳崖不死定律”, 從自帶翅膀外挂就能看出, 小老鄉跳崖是摔不死的,命相當硬。
于是江侍衛長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其中必然有人推波助瀾。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沈念。
盡管事後被江乘舟勸下,沈念勉強給了他一個面子,但沈念和時寒的梁子早在見第一面時就結下了。
彼時龍族和帝國還打着仗, 想掀起種族間的仇恨簡直輕而易舉。
比起貴族集團內部的争鬥, 二十四星系民衆如同二十四盤散沙,但再散的沙子也是裝在容器裏的, 一旦容器發生傾斜, 讓他們往左就往左, 讓他們往右就往右。
如今帝國在戰場上取得最終勝利, 網上鋪天蓋地都是人類戰士英勇事跡的報道。
民衆們興奮慶祝之餘,還嫌不夠揚眉吐氣, 要将這種狂歡蔓延到新公民身上。
随便找些人在網絡平臺的話題裏帶帶節奏, 網上的聲音很快就朝着讨伐獸人的方向一發不可收拾。偶爾幾句反對聲,也全淹沒在聲讨的大潮當中,壓根兒掀不起什麽水花。
航空座椅寬敞舒适,沈念坐在貴族專用的飛艇裏閉目養神。
頭痛的舊疾令他不怎麽喜歡太空航行,适應劇烈變化的太空環境的前提是, 必須擁有健康體魄。
從前侯爵的艦隊因常年在宇宙中航行, 被稱作“移動的政務行宮”。沈念還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星際高尖技術牢牢掌握在貴族集團手中,仆從們也會盡最大可能保證舒适度。
然而, 被逼得在外漂泊兩個月後, 沈念再也不想離開大氣層。
那兒才是人該待的地方。
即便過了這麽長時間, 沈念也難以想象,那個男人是如何在這種環境下保持專注力的。
漂浮在太空時,他常覺得自己像一粒渺小的星塵,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幾年前,沈念曾提出想從政,卻遭到侯爵的拒絕。
那位權傾朝野的男人輕笑道:“你常年伏案作畫,視角習慣聚焦在近處,不适合操心政務上的事。”
侯爵一貫毒舌,沈念琢磨過來這話裏的另一層意思——他覺得自己目光短淺。
于是沈念當面再也沒向他提過,背地裏卻更加刻苦地學習。
可時寒卻視若無睹。
後來沈念終于想明白——時寒這樣的大貴族,喜歡将權力牢牢握在手裏,根本不希望有人替自己分擔。
而沈念不過是他養的一只雀兒。
養在燦若雲霞的薔薇山莊裏,主人來時就唱幾支動聽的歌。
沈念緩緩睜開眼,瞳仁黑得仿佛任何光都照不進去。
每次乘坐飛艇跨越星際時,他心中那種渺小和無能為力的感覺就會被無限放大。
機艙安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李慕突然收到一條消息,他點開光腦快速看完,随後恭聲道:“主人,江大人已抵達穆爾列斯星系。”
江乘舟。
沈念很難說清楚自己對他的印象。
像一只……哈士奇。
他緩緩勾起嘴角。
江乘舟比他小兩歲,接觸幾次後,沈念開始明白為什麽對方那麽快就能得到小皇帝的信任。
因為他和諾蘭侯爵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江乘舟性格外向,外向到有點大大咧咧,然而心思卻粗中有細,對人十分體貼,為人也比較大氣不計較。
沈念想了想,以江乘舟現在的地位,或許是因為沒辦法跟自己計較。
他唇角揚得更高了。
沈念氣質偏冷偏靜,喜歡黑色,盡管生了一張漂亮的臉,卻不是柔弱挂的外形,而是像罂粟花一樣,帶着一種豔麗的沖擊性和危險性。
事實上他身材也不羸弱,可所有人都默認沈念應該是侯爵的“未婚妻”。
而非未婚夫。
連時寒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過去時寒從沒問過他在這方面的想法,就這樣理所當然地訂了婚。
而如今,侯爵去世後在星際的影響力逐漸減弱,沈念從幕後站到臺前,人們終于發現他其實不是諾蘭山莊裏關着的那只金絲雀。
沈念心想,再過十年、二十年,他終究會以獨立的身份被人們記住。
他終歸會超越那個男人。
沈念不覺得自己會一直單身下去。
江乘舟是個很有趣的人,同時充滿野心。
假如江乘舟拿下穆爾列斯星系,而沈念拿下了江乘舟,那麽讓楚明遠妥協則是遲早的事。
沈念甚至覺得,這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方法。
“把我的飲食清單發給江大人。”沈念單手撐着下巴,望向窗外璀璨的星海。
他這個習慣和時寒是一樣的:不喜歡上網,有事都讓下屬去辦。
李慕覺得不妥,出于謹慎,他又問一遍:“主人打算與江大人保持往來?”
最後四個字還是他反複斟酌後的用詞。
沈念眼含淡淡笑意:“青年才俊難得,殺了可惜。”
李慕愣住了。
他是謀士,千裏迢迢跨越星系投奔諾蘭侯爵而來。侯爵早逝,李慕依然留在侯爵府,也是出于對侯爵能力的信任——沈念是時寒親自教出來的。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李慕在侯爵生前時并沒有受到重視,沈先生對他有知遇之恩。
因此當察覺到沈念對江侍衛長抱有不一樣的情緒時,李慕感受到了一種“被冒犯”。
仿佛被綠的是自己一樣。
他想勸說點什麽,卻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江乘舟是一名很好的聯合對象,假如能聯合的話。
而讓沈先生年紀輕輕就為侯爵守寡一輩子,似乎也過于不近情理。
但沈先生向來表現得對侯爵情深意重,如今斯裏蘭國喪期也才剛剛結束,這第二春綻放得似乎有點過早。
或許沈先生其實真的只是因為惜才呢?李慕心想。
如今小皇帝和以紀凜為首的一票內閣大臣逼迫得緊,雖說兵權已經收了回去,但時寒掌握的星系資源和許多重要技術還都留在他們手裏。
畢竟是侯爵的未亡人,沈念在這些老部下面前,說話的分量還是很重的。
李慕沒再說什麽,而是幫沈念發信息去了。
幾百光年外,江乘舟剛抵達穆爾列斯星系的主星,就收到了來自小寡夫的一串禮物清單。
江侍衛長:“……”
這是啥?
當面冷言冷語不給好臉色,背地裏卻又主動勾勾搭搭。
這是……傲嬌?
別說,江乘舟确實吃這套。
因為晚宴的事,他把沈念給徹底得罪了,好在龍傲天男主最看得開的就是感情的分分合合,比感情更令他上瘾的,是權力和地位。
江乘舟要是擁有了一切,想必得到沈念也不再是一件難事。
于是江侍衛長馬不停蹄地調查星盜的痕跡去了,瞬間就把禮物清單抛到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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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張……”
“沒事的,放輕松一點……”
船艙的休息室時不時傳出一聲安慰。
時寒語氣無奈:“不就是場比試,多大的事。”
他真覺得梁瓊有些小題大做了。
除了狠練他幾十天以外,梁瓊剛才特地找到他和南若瑜,要求倆人這幾天分房睡。
時寒在這種事上經驗有限,臉皮還是很薄的。狗系統跑路前忘記關商城面板,害得時寒天天睡覺前都要面對那一組情趣小道具。
看得見,摸不着,最是撩人。
算了,不在有不在的好處,NO.213滿腦子都是黃色代碼。
校醫的話是那麽的直接:“你這段時間都不能縱欲過度。”
少年臉上驀地一熱,脫口而出就是一句:“關你屁事。”
梁瓊說:“我是認真的,沒跟你開玩笑,尤其比賽期間……我知道你們獸人控制不住,最好就是分房睡。”
時寒發|情熱後先是和南若瑜胡鬧了兩天,然後給自己注射了抑制劑,狀态才算是穩定下來。
回學校後梁瓊對藥物進行檢測,又問他這藥是哪兒來的,時寒只說是小皇帝派人找的,沒把江乘舟牽扯進來。
梁瓊心想斯裏蘭和獸人星域接壤,多半是楚明遠派親信下屬搜羅到的。
小殿下年紀不大,做事相當穩妥。
就拿新公民一事說,斯裏蘭幾乎是唯一沒和新公民産生沖突的星系,他們當初收留的還是表彰會上鬧事的幾個“刺頭”。
起初很多人都等着看十六區的小皇帝翻車,結果兩個月下來,獸人讀書的讀書,做宅男的做宅男,堪稱獸中模範。
有了鮮明的對照組,其他星系的領主就顯得十分無能——連八歲的小孩都不如。
小皇帝這一波躺贏,将功勞歸于當初江乘舟的遠見,于是對自己的侍衛長就更加信任了。
梁瓊在各種鬥智鬥勇中認識到自己贏不了這小子,轉而向南若瑜求助:“若瑜你也看着點他,別讓他胡鬧。”
獸人就要挑軟的捏。
南若瑜聽說比試在第三星系的西曼軍校,堅持向學校和韓厲請假,跟着時寒一起去。
越往前大貴族的勢力紮根越深,他不放心時寒一個人。
起初大夥兒都不覺得他能申請到三區的簽證,沒想第三星系一看是鲛人,二話不說就放魚進來了。
南若瑜在支持伴侶事業方面毫不拖泥帶水:“我知道了。”他看了時寒一眼,才向梁瓊驕傲地承諾:“大不了再打一架,他想贏我也沒那麽容易。”
時寒:???
說好的甜甜的、軟軟的、要生蛋的魚呢?!
真就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進入冬季,南若瑜冷淡得就像一條北極凍魚,時寒卻還得靠抑制劑才能壓制住血液裏那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
腦域裏居然還光明正大擺着一個情|趣小商城,什麽觸|手play,小|黑|屋play,捆|綁play,全息場景play……
時寒感覺自己快play化了。
自從答應梁瓊之後,南若瑜果然就拘着時寒,不讓他胡來,連親親都要掐表計時。
看着時寒有苦難言的委屈樣,南若瑜在他臉頰上“吧唧”親一口,說:“要聽校醫的話。”
時寒耷拉着腦袋,蔫唧唧地抱着對方的腰。
——2寶你快回來把商城面板關掉!
可惜,NO.213聽不見宿主腦域裏的呼喚,而南若瑜又看不見時寒腦域裏的面板。
雖然梁瓊特別讨打,但他給時寒制定的那些特訓确實是目前最實用和有效的了。
在這之前,人類沒有儲存任何完整的獸人實戰訓練的資料。
極少數的龍族軍隊的訓練片段,還是南若瑜用韓老的權限從軍部資料庫調取的諜照,一群教官聯系曾經到過獸人宜居星的老戰友,根據各種口述一點點拼湊出來的。
時間還非常緊迫。
飛船駛入第四星系星域內後,太空航道的數量就明顯變多起來,交通甚至開始有些擁擠。
航道不是建築材料制成的,而是一種電磁效應,避免過多的飛船行駛混亂,在太空中相撞。
太空航道連接着一顆又一顆宜居星,川流不息的飛船渺小得只能看出細密的光點,遠看仿佛一條條光怪陸離的射線。而肉眼視線能觸及到的最遠盡頭,巨大的人造紅耀星仿佛才是這些五彩缤紛射線的發源地。
那顆星球如太陽般耀眼,形狀卻像魔方。每個切面都在各種複雜的軌道上自轉。
那是人類科技的巅峰,也是帝國權力的核心地帶——帝都星,又稱第一區。整個星系只有一顆人造魔方星,隔再遠都能感受到它恢弘磅礴的氣勢。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魔方附近有一顆藍色星球,仿佛古代繞着地球轉的太陽,但實際上它們并不處在同一星系。藍星處在塞弗特星系,是聖教的發源地。
帝都星的耀眼光芒照得人眼睛發疼,司教官眨眨眼,扭頭看向休息艙沙發上抱着杯咖啡出神的梁瓊。
他并非多事的性格,見梁瓊幾天幾夜地不休息,也忍不住道:“小寒說得對,你太緊張了。”
梁瓊鼻梁上架着一副醫療分析儀,随時随地能查閱大量的數據和醫學資料。
他眼珠子小範圍地挪動着,嘴裏念念有詞:“這次的比試不會那麽簡單。”
“明知獸人有血脈覺醒之力,帝國政府和軍方為什麽促使軍校舉辦公開比試,搞得這麽興師動衆?”
退伍教官沒有回答他,神情有些茫然。
司教官傷退後就一直在軍校當老師,社會關系非常簡單。他不參與學校高層領導的競争,也沒打算帶項目,覺得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就挺好。
可校醫不一樣。梁瓊這個年紀能評上副教授,成為諾亞帝國十大軍校之一的校醫院負責人兼醫學院副院長,他的出身其實相當不錯。
在貴族與世家閥門共同把控上流社會階層的諾亞帝國,寒門貴子的概率約等于零。
大部分像李夕這樣毫無門路的人,最終混得跟司教官差不多——在校是一名優秀教師,假如還在軍隊的話,就是一名優秀的中級軍官,僅此而已。
跨越階層是不可能的,往上走一步可比登天難多了。
梁瓊卻擁有極佳的資源背景,甚至他留校當校醫,包括時寒在內的很多人都覺得有點屈才。
他還很年輕,怎麽看都有更光明的前途。
“我就是不想……和他們為伍。”
梁瓊把咖啡杯放下,煩躁地揉亂頭發:“他們既然敢比,說明肯定有技術突破了,也想找點什麽來試試。”
他雙眼充滿疲憊的血絲,望着分析儀內的資料,喃喃地自語:
“他們手裏有‘王牌’。”